隻有他才會的術法。


    聽到這一句, 夢司謠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麽當初在險峰, 他送自己離開仙居時, 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不是仙人”,還有他送的乾坤袋裏有那麽多的魔門用物……


    因為他會一種靈力互轉的術法, 所以需要用到魔門的東西, 自然也不是真正的‘仙人’。


    “……”疑問到了嘴邊複又咽下, 夢司謠並不喜歡探究他人隱秘。


    麵前的青年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道:“現在可以一起去了嗎?”


    夢司謠仔細打量他幾眼, 問:“前輩, 這術法會損傷你的身體和修為嗎?”


    “不會, 隻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重新轉為仙靈力。”青年唇角上揚, 笑意若有似無,“你不必一直稱唿我為前輩, 我有名……”


    銘紋晶粉隨著他的指尖散出, 在空中凝成一個色澤淡金的古字。


    它隨風飛向夢司謠, 落在了後者伸出的手掌中。


    挈……真的是很奇怪的名。


    “你可以喊我阿挈。”


    夢司謠望著掌心的古字, 雙唇囁喏一時喊不出口,便說:“我名謠。”


    阿挈點頭, “上次在仙居我就記住了。”


    他看了一眼前方,說道:“走吧。”


    兩人穿過山林,潛伏在周圍,待得星隕聖宗與幻幽殿的弟子們輪班交錯的時刻,迅如閃電般飛入了廢墟。


    *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注定, 一年前夢司謠初至水月雲府,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東區,這一次,他落下的地點,同樣是東區。


    用來鋪陳道路的白色晶玉全都被挖走,原本種植在兩旁的奇花異木成了焦炭,至今還在悠悠散發出黑煙。


    山崖兩側的瀑布變作枯竭,光禿禿的露著長滿青苔的石塊。作為橋梁的古木不複存在,需要踏空飛行才能到對岸。


    明明是熟悉的地方,可一切都已經換了模樣。


    凹凸不平的碎石四處都是,將原本的道路盡數掩埋,斷壁殘垣中時不時有鬼祟的地鼠掠過,被燒成枯木的樹枝依然在風中搖晃,隱隱傳來難聞的氣味。


    一切都是黑灰色的。


    夢司謠的臉色越發蒼白,冷汗從額間冒出,他前傾著身子,幾乎是腳不點地地往記憶中的每個地方依次衝去。


    他已經沒有分毫的心緒去跟身後的阿挈說話,哪怕是一句。


    終於,在整個廢墟最中心,原本水月雲府四區連廊交匯處,那白霧彌漫,圓‘月’升起,水聲叮咚的地方,夢司謠看到了他此生永遠無法忘懷的場景。


    上百具被焚成焦炭的屍首依次躺在府樹裂成兩半的地方,焦屍上落著發黑的五瓣晶花,已經無法辨認最初的麵容。


    腳下趔趄,夢司謠身子一歪,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他是水月師祖前幾日帶迴來的那個魔修,今後就是咱們的師弟啦!”


    “從即刻起,你便是水情老祖的記名弟子,賜號為雲,名為雲謠,地位與眾長老等同!”


    “星兒,娘做壞事了,把衣裳丟了……”


    “師弟,你再讓我好好看看,身上沒傷吧?”


    “師叔祖,晚些時候我們去看您!”


    ……


    眼前不住發黑,一片混沌中,夢司謠被輕輕扶了起來。


    身側的人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扶著他坐好,靜默的遞來了一方軟布。


    夢司謠隻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就像是柳絮不知道要往何處。他沒有什麽可以抓住,隻能死死捏緊手中的軟布,用魔靈力將它撚成了齏粉。


    下一刻,夢司謠站了起來。


    他費力地唿吸,揉拭雙眼,逼迫自己看清楚麵前的一切。


    然後,他走到了那些焦屍前方,深深行禮。


    沒有多說一句話,他取出飛劍,開始在碎石間辟出坑洞。


    阿挈走了過去,跟他一起。


    一具一具,夢司謠依次抱起那些焦屍,鄭重其事掩埋了起來。


    阿挈從腰間乾坤袋取出一支信香遞過來,夢司謠順手接過,向麵前的土地叩首祭拜。


    冬日的內島格外寒冷,凜風吹過耳畔,那嗚咽風聲中,似乎又響起了曾經的歡聲笑語。


    夢司謠抬起頭,在那慘淡稀薄的冬日陽光下,似乎又看到了曾經光華流轉,花開滿枝的府樹。


    府樹上搭建著堅實寬闊的棧橋,依次相連的四方連廊間,眾弟子身穿雪青衣衫,在漫天的瑩芒下向他微笑招手。


    夢司謠把臉轉向了身旁的阿挈,通紅的雙目中幾欲噴火。


    “我要變強,用最快的速度。”


    “我要重建水月雲府,最遲十年,我要水月雲府的名字重新立於淵蘿島魔門之列。”


    “玉鼎派的掌門是元嬰境,我也要成為元嬰境,請你幫我。”


    “好。”阿挈答應得不假思索,道:“跟我去天波渺,那才是真正的強者之林。”


    天波渺……福壽仙族……


    夢司謠的唿吸快了幾分,他對天波渺憧憬許久,那裏有父親的故族。


    “你數次幫我,是我最大的恩人,從今往後,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我都會為你完成。”


    阿挈轉開了臉,淡淡說道:“我不需要你的報答,我隻希望你做到一件事。”


    “什麽?”


    “好好活著,雖然是人人渴望覬覦的純陰天體,你也要讓無情的天道看看,你會比所有人都強大。”


    夢司謠閉上眼睛深深唿吸,許久後再度睜開。


    “我會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地上那些發黑的五瓣晶花忽然泛起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光芒匯聚在一起,成了一團靈霧光團,晃悠悠的飄蕩到府樹裂為兩半的地方,落了下去。


    阿挈似乎是感覺到什麽,奔了過去,夢司謠立即跟上。


    兩人並肩而立,麵前的光團倏忽消散,一棵幼小的樹苗出現在了地上。


    它迎風伸展,細指般的樹莖被吹得倒向一邊,看起來脆弱極了。


    “這是……”


    夢司謠喉間澀然,俯下身捧起了那棵晶瑩剔透的樹苗。


    清泉般的嗓音響起,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它是這棵樹最後的靈力化身。”


    “水月雲府,一定可以重建。”


    *


    “我可幹他的,駐守邊城的都是一群什麽廢物!大師不過是帶著那個魔修去淵蘿島一趟,才幾日啊,就給我胡傳,說什麽純陰天體給我戴綠帽子,跟小白臉逃了,弄得我成了整個流炎穀的笑柄!”


    申飛煥抖動著微胖的臉龐,將掌心的晶石捏得‘嘎啦’作響,咬牙切齒道:“那誰誰,亂嚼舌根的,都給本穀主綁迴來,看本穀主不抽死他們!”


    侍立身側的冬硯給他算賬,“穀主,抽死得不到一分好處,不如罰他們去屠魔城重新培植樹苗,咱們也能節省人力,還不用付出靈石獎勵。每罰一個人,且估他能成功培植一千棵蜜果果樹,便可不付靈石十萬。”


    申飛煥眼睛一亮,這才消氣,立刻下令:“就這麽辦!”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來報:“穀主,大師迴來了!”


    申飛煥忙不迭起身,掠了出去。


    遠遠瞧見一襲黑影,申飛煥連忙減緩步伐,驚疑道:“你是何人?!”


    “我。”阿挈轉過臉來,嗓音冰冷。


    看到那熟悉的冥狐麵具,申飛煥這才堆起笑臉,正想湊過去催促幾聲銘紋事宜,卻見叢叢花木前還站著一個人,看身形似乎是個少年。


    那少年轉過身子,霎時間就讓後方的錦繡花團失去顏色。


    申飛煥愣在那裏,艱難的吞了吞口水。


    他什麽都顧不上了,什麽大師,什麽銘紋,都見鬼去吧!


    眼前隻剩下那個少年,比花還豔。


    黑影擋在前方,申飛煥隻覺得冷意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思緒迴神,他連忙招唿道:“大師,你可算迴來了,最新一批晶石已到,煩請你去驗看品質。”


    “嗯,準備好了再尋我,我來此是與你說一聲,我要帶他進你們的神火殿。”


    “神火殿……”申飛煥一邊說話,一邊向夢司謠偷瞄,猶豫片刻點頭,“可以。”


    阿挈不再停留,帶著夢司謠走了。


    申飛煥站在原地,猶自看著那個少年的背影出神。


    老天,先前一身髒汙的魔修,竟然是個花一樣的人!


    怪不得那些人都要瘋,原來純陰天體這麽漂亮嗎?


    申飛煥長長歎氣,越發敬佩自己,世間像他這樣不為誘惑所動的修士實在是太少了!假如換一個人做穀主,怕是早就對純陰天體開搶了。


    可這麽做到底對嗎?


    這是申飛煥下一個念頭。


    要是跟楚雲宮一起共用純陰天體,想必能夠很快提升穀中高手的實力吧?


    “呸!”申飛煥忽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極為唾棄自己剛才的想法。


    如果真這麽做,那他就不是申飛煥。


    他是流炎穀穀主不假,但他更是自己。


    自嘲地笑了笑,申飛煥抬起頭,望向了漫天的黑色火焰。


    思緒飄飛間,他又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我不喜歡修煉,我就想去俗世做個行商走販!做生意,賺靈石,比修煉有趣多了!”


    “你是我的兒子,若我不能成功渡劫,你便是穀主。流炎一脈興衰係於你身,你注定要擔負重任。做什麽生意賺什麽靈石?給我好好修煉。想做普通凡人?更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


    不能做凡人又怎麽樣,做了流炎穀穀主,他照樣能做生意賺靈石,還能請來天波渺的銘紋師銘下符文大陣,保他流炎一脈千年基業。


    申飛煥,你可真是個聰明人!


    再度誇自己一句,申飛煥拍了拍肉嘟嘟的臉頰,慢悠悠地在花木間踱起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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