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司謠是重生的。


    上輩子,他同樣出生在這座豢奴場裏,因為一身錦繡皮囊,被場主賣了個好價錢。輾轉到了淩劍宗,被其宗門長老發現純陰天體的爐鼎體質,繼而進獻到了雲騰大陸的最強仙門——楚雲宮。


    外界所有修士不明真相,隻說這個叫阿夢的少年當真好運氣啊!不過是卑賤的靈奴出身,卻得到了最強仙門的培養愛護,甚至成為了內部的精英弟子,光明未來指日可待!


    彼時夢司謠以為老天真的掉下餡餅,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大發善心,賜給自己成仙的機緣。


    他三跪九叩行了大禮,暗暗發誓:一定要努力修煉,迴報仙門!


    然而一切的美好都在他被剝光衣衫,遭受楚雲宮眾修輪流侮辱的時候碎裂了。


    沒有什麽成仙的機緣,也沒有什麽光明的未來,楚雲宮隻是把他當成增強修為的雙修爐鼎。


    於是日複一日,他被綁縛於熾熱的火室裏,被逼著吞下各式各樣的丹藥,以特殊的體質來煉化藥力,積蓄在丹田之內。


    然後夜複一夜,或是單獨一人,或是三五結伴,眾修肆意的作弄他,從他身上索取想要的一切!


    哭過嗎?


    哭過,眼睛都哭瞎了。


    求過嗎?


    求過,嗓子都咳血了。


    可是有用嗎?


    沒有。


    最後,他身體廢了、爛了,再也沒有利用的價值。


    所以他被扔出了那座仙氣繚繞,光華四溢的雲中天宮。


    然後在渺無人煙的荒野裏,在幽寒冰冷的空氣中,兇獸們狂歡著,一口口吞食掉了他的四肢、腑髒、頭顱……


    恨嗎?


    當然恨那些人,但他更恨自己。


    直到死都沒能反抗一下,真的是,太無能了。


    *


    ‘啞——’外頭的鳥怪叫一聲,驚醒了坐在床上的夢司謠。


    感受了一下丹田內的魔靈力,他知道自己突破到了練氣境初期,這個境界是成為一名修士的入門條件。


    像天湖山莊的那兩個家奴,包括廖管事還有其他小廝,都是最底層的納靈境,隻比毫無靈根的人好一些,說到底也不算真正的修士。


    夢司謠的靈根確實不錯,雖然不算千萬年一遇的奇才,但卻擁有千古罕見的純陰天體,雖然這體質更多的是適合雙修。


    重生醒來是在十三歲的時候,如今他十六歲,三年的時間,從凡人之軀到練氣境初期,速度已經算是很快了。


    一個是他純陰天體的功勞,特別適合修習陰性的魔靈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走捷徑修煉了一種邪異的魔門功法殘篇。


    所謂的殘篇,是他上輩子無意中在楚雲宮的功法閣裏發現的,弊端太大,不適合當成基礎功法修煉,隻是拿來暫時應急。


    想要真正的棄仙修魔,他需要一份完整的魔門功法,而這種功法,在仙門昌盛的地界範圍內根本無從找尋。


    除非,去魔門的聚集地——淵蘿島。


    不過現在並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淩劍宗的人很快就要過來,豢奴場不會太平了,必須抓緊時間。


    走下床打開窗戶,夢司謠朝外頭望了幾眼,發現四周的迷霧漸漸開始消散,時辰已經到了後半夜,即將天亮。


    他取出窗戶邊破瓶裏的花草放到粥碗裏,借著稀薄的螢蟲微光,用石塊搗得稀爛,乳色的汁液溢了半碗,散發出刺鼻的難聞味道。


    在指尖凝結出一小簇陰冷的藍火,夢司謠解開衣衫,一邊將那些汁液塗抹到臉上、背上,一邊用藍火炙烤自己。


    細密冷汗瞬間浮起,他不由得弓起身體,喉間發出沉沉悶聲。可他忍耐住了,硬是熬過了灼傷的痛苦,成功的讓自己的肌膚開始發紅潰爛。


    時間足夠,等到明天早上,潰爛的部位就會開始流出紫青色的膿水,和之前一樣。


    摸了摸右耳,夢司謠安心的舒了口氣,換迴一身長袍,縮在小床上繼續休息。


    *


    “哎唷,死的也太慘了吧!”


    “多大仇啊,殺人也就算了,還要把屍體扔進便池,嘔——”


    清晨的藹藹薄霧中,一群人圍在小樓後院的廁房四周,朝著裏麵指指點點。


    白寶跪在一旁,渾身抖如糠篩,喉間顫聲抽噎:“藍寶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呢?嗚嗚,到底是誰把你殺了,你醒一醒,告訴大家啊!”


    他滿臉淚水,憔悴不堪,但這幅可憐樣兒隻換來廖管事的一頓抽打。


    “半夜人就死了,現在才發現,讓你陪著客人,你幹什麽了?!”


    “喝酒喝酒,酒是客人喝的,你這畜生喝那麽多做甚?!”


    撕心裂肺的唿喊在空氣裏迴蕩,白寶被抽打得翻來滾去。可天湖山莊那個年長些的漢子沒有消下半分火氣,依舊怒意衝頭,要不是被一幫小廝攔著,他那缽兒大的拳頭就要砸廖管事臉上了。


    “你們必須給我們天湖山莊一個交代!好好的人過來,卻橫死在廁房裏,不是你們下的毒手,又會是誰?!”


    “臨近幾城都說你們禾澗豢奴場是最好的場子,結果呢,才過來一天我兄弟就死了,你們這裏到底有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


    “客人放心,此事……此事我們定會查明情況的!”廖管事那張精瘦的麵龐上冷汗涔涔,他覺得百口莫辯。


    前年豢奴場裏也這麽死過一個小廝,畢竟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廖管事也沒多想,讓手下埋了幹癟的屍體就算了。


    可這迴死的兩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天湖山莊的家奴,搞不好還要牽扯到背後的仙門淩劍宗,哪裏還壓得住啊?


    “快,快去稟報場主……”廖管事吩咐完手下,當機立斷的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下子可是沒了主心骨,一幫小廝都亂了心神,你一言我一語哇哇叫嚷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夢司謠遠遠的站在後院門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然而他並沒有停留太久,就迴到了場子門口的橋樓下。


    守衛大門的打手見到他過來,好奇的問:“阿夢,聽說死人了,到底咋迴事兒啊?”


    “是藍寶,還有天湖山莊的家奴,廁房那邊……溺死在便池裏了。”夢司謠垂著腦袋,聲音斷斷續續,仿佛是因為殘存的驚懼而無法快速迴答。


    可那些打手還是聽清楚了,有兩個頓時就大笑出聲:“哈哈哈哈溺死在便池?莫不是喝多了酒,醉著跌進去的?”


    有頭腦機靈的卻是想到了背後的隱憂,歎氣道:“天湖山莊背後有淩劍宗撐腰,今天還要過來兩個仙人,他們的家奴死在這裏,搞不好咱們場子也會受到怒火牽連……”


    這下子再也沒人笑得出來,氣氛變得沉悶,明明日光灼熱,但豢奴場的上空卻像是籠了一層陰雲。


    很快就有破空聲響起,守門的打手遠遠瞧見兩道虹光飛射而來,嚇得差點從木塔上跌下地。


    “仙人到了!”


    來的是兩個藍衣青年,都是練氣境後期,寬大袍擺上繡著銀劍雲紋,淡淡的白色仙靈力繚繞在周身,稱得他們的年輕麵容愈發俊逸。


    “我二人是淩劍宗離陽真人門下弟子,亦簫、亦檀。”他們當空而立,聲如擂鼓:“這裏是禾澗豢奴場?”


    “是……”


    “天湖山莊的人呢?”


    “在……在呢……”


    感受到頭頂上方傳來的威壓,往日兇神惡煞的打手們害怕得連牙齒都在顫抖。


    “喊過來。”


    這兩位年輕的仙人降下身形,卻沒有落地,鞋底與地麵之間還留有一些距離,愈發顯出不同於凡人的神通。


    守門的打手目瞪口呆,會飛就是好啊,連大門都不用開,直接進來了!


    夢司謠知道這是踏風訣,練氣境的仙門修士能學會的並不多。麵前兩個年輕人能使用的如此熟練,想來在淩劍宗的普通弟子中也是佼佼者,所以才會被派出宗門執行事務。


    前世修習過的踏風訣還在腦子裏,隻是不知這仙門的口訣對於如今修魔的他來說,是不是同樣適用?


    很快一群人聞信奔來,當頭的就是那個天湖山莊的年長漢子,一見立在門口的兩道翩翩身姿,他都沒仔細看,就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俯身大哭。


    “小人趙德,求兩位仙人做主啊!昨日與小人同行的薑利兄弟被這豢奴場謀殺了!小人早就說明是為淩劍宗辦事,他們還痛下殺手,分明是不把仙人們放在眼裏!”


    這番控訴聲淚俱下,卻沒能讓這兩個年輕人的表情起一絲波瀾,畢竟凡人性命在他們眼中都是螻蟻。隻是麵前的螻蟻硬要跟他們扯上關係,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無動於衷。


    亦簫便點了點頭,“前方帶路。”


    夢司謠跟著其他人,一起迴到了小樓的後院。


    藍寶和薑利的屍體不知道被哪個倒黴的小廝撈了上來,沾染著汙穢橫陳在天光下,隱約可見不少蛆蟲在上麵蠕動,微風一吹,傳來陣陣惡臭。


    亦檀忍不住後退,皺起眉頭有些煩躁,“師兄……”


    亦簫卻是靠近兩步,取了根樹枝翻過地上的屍體,觀察片刻後,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是魔門的手法。”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目光掃視四周,“這裏,有魔門中人。”


    “是魔修殺的?!”亦檀吃驚,也走近去看,讚同道:“從這屍體的情況來說,兇手的修為應當不高,也就是個練氣境,這麽弱的魔修到咱們這兒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聲音傳到到所有人的耳中,夢司謠微微抬眸,往後退了幾步,悄無聲息的隱進人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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