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甲出身,餘啟蟄已是四品大員,大理寺的二把手,但宋子謙這個榜眼如今仍是六品起居郎。


    沒有帝王會喜歡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記錄在冊,供人傳閱,明正帝也不例外,六品起居郎這個官職實則如同虛設。


    宋子謙初任六品起居郎時,也曾天真的以為日日伴駕,他的機會會比同科進士更多一些,卻不想根本無緣得見聖顏,隻每日在翰林院斟酌杜撰起居錄。


    身為翰林院同僚,他知道餘啟蟄時常被聖上召見。


    宋子謙倒無怨懟之心,隻是深感懷才不遇,朝堂派係傾軋,像他這種不懂如何結交人脈之人,根本沒有出頭之日。


    宋子謙不願再聽同桌之人隱含酸氣的慨歎,起身離席,雖他亦是其中的一員。


    在他離席之時,瞧見餘啟蟄走向偏聽,那裏是獨自坐了一張桌的程掌印,宋子謙腳步微頓,其實相比豔羨,他是更佩服餘啟蟄的,能夠周旋在清流和權閹之間,非常人所能及。


    餘啟蟄端起一杯酒,朝程英舉杯,“督公能來喝餘某的喜酒,榮幸之至。”


    程英看了他一眼,吉服加身,滿麵春風,洞房花燭夜,當真是人生大得意之刻。


    程英慢悠悠的抓起桌上的酒杯,神色冷冷淡淡的道:“本公是為妤寧而來,喝的也是妤寧的喜酒。”


    餘啟蟄不置可否,仰頭一飲而盡,“督公自便。”


    在餘啟蟄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程英忽然出聲道:“餘啟蟄若早知有今天,你應當活不到現在,當年我還是太仁慈了。”


    當年與其喂毒,倒不如直接宰了這小子,哪還有此刻的耀武揚威。


    是的,程英坐在餘府的高堂上受禮的時候,忽然莫名覺得今日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的餘府礙眼極了,或許是因為餘嬌這個名字是他賜予她的,可今日之後,但凡誰再提起這個名字,恐怕都要加上那是餘啟蟄的妻子,就連百年之後,墓碑上刻的都要是他人之妻。


    餘啟蟄駐足,他想到多年前在法華寺裏跪在蒲團上聽慧覺大師念經的日子,他閉了閉眼,迴過身問道:“當年我體內的毒是督公下的?”


    程英笑了笑,“還不算太蠢。”


    餘啟蟄心中沉鬱,在知道程英就是慧覺大師的時候,他有所猜測,隻是一直不願意去深想,哪怕說到底他曾真正將真這人當師父過,哪怕他天生冷情冷性。


    餘家雖然不算太平,各有算計,就算餘周氏心思老辣,但不至於要謀害他這條人命,何況餘周氏隻是個鄉野婦人,也接觸不到這麽複雜的毒藥。


    如今去追問目的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何況他不覺得能從程英這裏得到什麽答案。


    這人大抵真的就是個瘋子,放著好端端的權閹不做,跑到鄉野之地的寺廟隱藏身份扮演一個和尚整整十年。


    “一命還一命,當初督公救過我,既然也害過我,扯平了。”餘啟蟄神色平淡的道。


    他幼時的確身有不足之症,若非母親帶他去法華寺求醫,得了程英救治,未必能苟活那麽多年,至於後來程英為何又給他下毒,餘啟蟄並無探究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二,興許這人起初願意救他,不過是覺得有意思,後來沒意思了,便想收迴他這條命。


    隻是後來他遇到了餘嬌,眼前浮現那道冒雨在山上四處為他尋藥的嬌小身影,餘啟蟄心頭漸暖,沉鬱之氣也漸漸消散,她還在新房裏等著他,想到此處,餘啟蟄抬眸看了眼外麵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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