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往病房裏去, 才到門口, 聽見聲音:“叫你做, 叫你做?現在成這樣了,倒是要我來照顧了?要我來出錢了?你掙錢的時候怎麽想不到我的?”


    聽見師母在那裏叫:“阿彪, 你少說兩句, 你爸已經這樣了,他全靠一雙手養活你們弟兄倆,你怎麽能這麽說他呢?”


    “我跟你說,就是你們心軟,才讓那個小王八蛋有恃無恐, 反正爛攤子你們會給他收拾。給他養老婆, 給他養孩子。他現在開心了,大小老婆。你撅起屁股幹啊?他有腦子嗎?會來看你一眼嗎?”


    巧珍進去的時候,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帶著站在師傅的病床前,那個男的指手畫腳地在說,師傅側著頭根本不理睬他。


    阿毛過去拉住那個高大的男人:“阿彪, 好了!師傅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你不要再給他添堵了。”


    王春林也在旁邊勸:“是啊!阿彪,師傅這麽辛苦不都是為你們嗎?”


    “你自己問問他,是為我嗎?”阿彪在那裏指著床上的師傅。


    林偉聽不進去了:“阿彪, 現在不是爭論這個事情的時候,對吧?讓你爸好好養傷!那些事情不能等你爸身體好了再說?”


    “好了,他就脾氣上來了!能得不行。手裏有幾個錢,了不起了。”阿彪在那裏叫。


    阿彪老婆模樣嬌小, 走過來對著巧珍笑地很親切:“這是?”


    “大偉的老婆!”師母在邊上應著。


    “是吧?”她看向林偉,又看巧珍,“夫妻倆真是郎才女貌呢!”


    巧珍有點意外,這個時候是閑話家常?巧珍看著林偉在那裏勸脾氣火爆一臉要好好教育搞不清楚老父親的阿彪。對著這位說了一聲:“嫂子,你好!”


    “別怪我們阿彪生氣,實在是爸爸不聽勸。老早就叫他不要做了,他一直不聽。你看幹活就是為了小兒子幹,現在出了事情呢?還不是要我們過來收拾?”那個女人笑看著師母,好似要逼著師母承認。


    巧珍看她笑成那樣,心頭是恨不能一聲“呸!”,昨天晚上發生那麽大的事情,她不信師母不會第一時間找兩個兒子,而且大兒子就在市區,從家裏過來能有多遠?


    如果說他們夫妻倆是第一時間出現,陪在身邊,等老爺子身體好一點,說幾句怪怨的話,一個是解解自己心裏的氣,再來也是勸勸老爺子不能不愛惜身體了。那也算是合情合理,畢竟五個手指有長短。師傅平時偏幫小兒子,他們吃虧了,也有外人不知道的委屈。作為自己真的不能去評斷


    昨天做手術都沒出現,這會子倒是裝著為師傅著想的樣子,指點江山來了?


    巧珍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轉頭對著師母說:“師母,家裏燉的黑魚湯。補傷口的,給師傅喝一口!”


    林偉過去問師傅:“師傅,你要喝一口湯嗎?”


    師傅點了點頭,林偉抱著師傅坐起來,巧珍把湯倒了出來,師母接過來,向來倔強的鄭師傅,眼眶子泛紅,梗著脖子:“我還得活著,妮妮還要靠我們。”


    這話算是戳了阿彪的肺管子了:“人家都是重男輕女,你心裏隻有那個妮妮,讀書也讀不好的,你放在心口上疼。東東呢?不是你孫子啊?”


    師母皺著眉頭:“阿彪,你們夫妻倆日子蠻好過的。阿娟和妮妮我們不照顧,連活都活不下去。總歸是你侄女,你幹什麽那麽計較呢?”


    “妮妮應該管她的是阿強。你們把阿強的活給接了過來!你們管了,那個小王八蛋快活了。你們是自作自受好吧?”這個阿彪全是他的道理,唯獨就是沒想過自己的老父親已經這個年紀了,受了這麽大的苦,這個時候爭論這些實在沒必要。


    巧珍真的很反感,從這次情況看下來,以後鄭師傅養的兩個兒子也不會再管老人了。老大覺得吃虧,老二覺得老人管地太多。錢要的,人不管的。既然這樣還聽這麽個貨在那裏瞎逼逼幹什麽?


    巧珍側過頭,冷著臉,看向阿彪:“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去借躺椅,晚上陪床,做個兒子應該做的事情。”


    阿彪被這個聲音不高,卻讓人不敢拒絕的聲音給弄得一愣,剛才她進來,他就注意到了,這個女人電視上見過的,不免多看了兩眼。


    聽自己老婆在那邊說話,知道了這是他爸徒弟的老婆,看著她不容別人駁斥的口氣,他調整了一下自己:“你算什麽東西,你來指揮起我了?”


    阿彪的老婆走過來,拉住阿彪:“看看你這個破脾氣!跟人女同誌怎麽說話!”


    轉頭看見她對著師母說:“媽媽,你不是在這裏嗎?你知道的呀!東東不像妮妮,他品學兼優,而且市區的小學和郊縣的小學完全不一樣的。他現在讀四年級了,還在學小提琴,還參加了紅領巾理事會。越是厲害的孩子,越是沒有時間的。我們這個時候還是偷偷出來的,他在上小提琴課,等下我們要去接的。明天早上八點,孩子還要去少年宮參加活動。我不會自行車,這些事情都是阿彪做的。如果阿彪在這裏陪床,那東東的功課就要耽擱了。你也不想孩子耽誤功課吧?媽媽,我知道阿彪應該陪爸爸的,實在沒辦法,隻能辛苦你了!”


    這個兒媳婦是口惠而實不至的。嘴巴裏是一套一套的,實際上是把責任推的一幹二淨。巧珍站起來說:“嫂子,我們和阿毛昨天給師傅墊付了七百塊的押金。今天你們手頭估計不會拿這麽多,明天給我們拿來?我還打算去存掉呢!”


    “你能幫爸爸墊付醫藥費,我們很感謝的。但是你知道的呀!爸爸生了兩個兒子,他一直幫小兒子的。沒道理平時錢全是他拿的,要付錢了全是我們來吧?這個事情哦,等我們家裏商量好了,肯定會還給你們的!”她過去拉著阿彪的手臂,“好了,你心疼爸爸,爸媽心裏都明白的。可說話的方式語氣啊!要改改的,別在這裏惹爸爸生氣了。”


    阿彪的老婆很客氣地說:“爸爸,媽媽!我們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哦!”


    鄭師傅一句話都沒有,師母迴了一句:“哦!”


    邊上的其他病人和病人的家屬都在說:“十六床,你這個兒子脾氣很差,你這個兒媳婦,話很會說,沒有實惠的。”可見別人的眼睛也不瞎。


    聽著這些話,鄭師傅用那隻沒有壞的手,擦了擦眼淚,可這眼淚一擦,哪裏還停得下來?師母過去抱住他:“老頭子,別哭啊!”


    鄭師傅一直要強,到處接私活。人真的算是很好的了,人家帶著學徒做事情,哪裏會給多少錢?他還是該給的,一分不少給林偉。


    師母一邊叫老頭子別哭,自己卻哭了起來:“阿彪娶這個兒媳婦的時候,市麵上行什麽我們給什麽!後來阿強娶媳婦,那個時候新娘子要一個金戒指,想著老二媳婦有了,老大怎麽能沒有,我特地給補給她的。老鄭賺的錢,一半給阿娟母女,一半就是給他們的。一碗水不能說完全端平,我們真的沒有太偏心,頂多就是照顧照顧阿娟母女。”


    “好了!老太婆,你叫我不要哭,你倒是哭成什麽樣了?”鄭師傅抹了抹眼淚,“這樣也好,以後我也幹不動了,咱們兩個的退休工資,帶著阿娟母女倆開銷開銷。兩個兒子不要指望了。”


    巧珍笑了笑:“是啊!師母,你別哭了,我今天在cw,問過食堂裏的阿三阿姨了,過兩天我帶阿娟過去,以後去cw,哪怕是做個勤雜工,cw的工資放在那裏的。好歹比一般的工人還是要高點的。她自己能養活妮妮了,師傅以後心裏也不用為她們母女擔憂了。”


    師傅在那裏說:“小林啊!這個怎麽好意思呢?”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說把阿偉當兒子的嗎?”


    老鄭師傅訕笑:“兩個兒子我給了多少東西,我嘴上說把大偉當兒子,阿偉那裏我哪有給東西?”


    “師傅別這麽說,您教我的真不少。”林偉坐下來,“今晚我陪您!剛好師母也累了,迴去休息一個晚上。明天讓巧珍送您出來?”


    “那這樣,明天晚上我出來陪一晚,反正咱們師兄弟三個輪著來?”阿毛在邊上說。


    師傅和師母在那裏搖頭說不要,可這個情況,沒有人陪床也不好,推來推去也就那樣了。


    “那我們先出去吃個飯,等下阿偉迴來接師母!”巧珍這麽建議。


    四個人找了醫院邊上的小飯館,叫了麵條餛飩,王春林問阿毛:“建忠怎麽不來?師傅對他可夠好的了!”


    “他恨上師傅了!”阿毛歎了一口氣,“不是大偉和小林把他們房子的名額讓給了我嗎?他又是寫大字報,又是鬧。”


    王春林皺著眉頭:“這個我知道啊!師傅知道之後,上他的門,讓他認真做事情,不要搞七撚三。師傅這個人心很好的,可能說話不太注意吧?”


    巧珍正好接了這個話題:“春林師哥,跟你說件事情……”


    巧珍把今天跟張建忠吵架的話說了一遍:“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最多我被張建忠嘲笑幾句沒本事。不過,從未來趨勢上,汽車行業肯定會大發展,紡織業以後會很艱難。我現在也算有點能力,把你們換一換?”


    “張建忠怎麽這麽傻?”王春林皺眉,“他在紡織廠難道就有機會分房了?我們那裏大家都沒有任何指望了。你們知道每年給退休工人的退休金和醫藥報銷開支都很大,哪裏有錢解決住房?”


    “春林哥,你是知道的,大偉這個人不會害人的。所以即便他鬧出那麽一樁事情,大偉也沒有對他怎麽樣,不過他自己往心裏去了,在我們那裏混的很不好,受人排擠。”阿毛這麽說。


    “那師哥,你要是願意去,我就去想辦法!”


    “cw一個名額,現在在外麵通門路要七八千呢!而且還是裏麵去當工人。”


    巧珍都沒想到還有這個行當:“這麽貴啊?”


    春林沒有辦法抑製自己心裏的興奮,弟妹如果願意幫忙,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對啊!我之前是想找大偉的,想想自己年紀也大了,不好意思麻煩你們!”


    “師哥,以後有什麽就開口,要是我們沒辦法,也會跟你直說。”林偉對他說,“自家師兄弟,就怕搞成跟建忠那樣。”


    “肯定的,好壞我還是拎得清的。”


    “那行,師哥!你等我消息!”


    吃過晚飯,給師母帶了餛飩進去,林偉去借了躺椅。看師傅在那裏過意不去,邊上的病人家屬也在說:“十六床,你這幾個徒弟是真的好。比你的親兒子還要親啊!”


    這話聽在師傅的耳朵裏,不知道是什麽個感覺,誰都希望兒子好吧?


    第二天是休息日,巧珍在家收拾了一個早上,和來娣一起吃了飯,去師傅家。


    開門的就是師傅的那個前兒媳阿娟,略微有點胖,看上去老實憨厚,叫了一聲:“巧珍,快進來!”


    師母急匆匆地出來:“巧珍啊!吃過飯了沒?一起來吃一點?”


    “吃過了!我等您!”巧珍坐在他們家的客廳裏等。


    “媽,我進去給爸裝湯水!”阿娟說了一聲,進了廚房。


    等師母換了鞋子出門,阿娟走出來把保溫桶遞給師母:“媽,要不我去吧!”


    “你在家裏陪著妮妮!兒媳婦陪公公生病也不方便。再說,你爸也沒事,”師母對著她說,手裏把五百塊錢還給巧珍,“我今天去把存折取出來了,謝謝你們了!”


    巧珍接了師母,又去接阿毛,師母在那裏歎氣:“不是我們要把阿娟搭在手裏,不是每個小姑娘都想巧珍那樣能幹的。阿娟性子軟,被人欺負了也不敢說話。是阿強那個小赤佬對不起她。我們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跟她一起把孩子拉扯大的呀!”


    這個事情巧珍不是當事人不予置評,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就憑師傅師母對林偉的情義,幫一幫也是應該的。


    阿毛在路上話就多了起來,上次說的話,阿毛放在心上了,跟巧珍聊了一路,越發覺得這個事情可以做。


    一個禮拜之後,巧珍去接了師傅出院,送他們迴家。師傅家的大兒子好歹醫院裏還來過兩迴,他的小兒子是影子都沒有見過。


    巧珍和林偉一起去謝過老羅,這些都是老羅他這麽多年的老朋友,反正幫忙都是互相的,他讓他們不要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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