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冰水澆灌在心間,冷凍成霜……他為何要欺瞞我?他為何要妥協?我並不在乎皇後的虛銜,我隻要他的真心!隻要他說時機尚未成熟,我會等,乖乖的等……


    如此欺瞞!如此虛偽!


    流澈瀟撐住我下滑的身子,目光灼熱:“或許我真的不該跟你說這些,可是我不想你蒙在鼓裏,不想你後悔……”


    我捂住臉龐,淚水洶湧如洪……仿有一把尖銳的刀子切進心腹,痛,一點一滴的流遍五髒六腑……


    我仰眸看他,淚水模糊中,他的麵容無比誠摯:“今日行宮偶遇,是你精心安排的,是麽?”


    流澈瀟稍微一愣,眉峰抽動:“是,我不想你日後傷心……我情願你恨我,我也要讓你知道……”


    起初,他不告訴我是流澈淨要殺他,如今卻又告訴我真相,他是要阻止我嗎?可是,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流澈淨對我的欺瞞……一想到此,便覺五雷轟頂……


    “你渾身發抖,”流澈瀟迅速脫下外袍,裹在我身上,輕輕摟著我,“你已知道真相,要不要成為他的皇後,自己決定……隻要不違背自己的心,隻要你開心,我都會默默的祝福你……”


    他的外袍滿是他的氣息、他的溫暖,可我仍覺得冷,徹骨的冷,冰冷得顫抖不止。


    他的雙臂漸趨緊致,這個陌生的懷抱,令我感覺到一絲絲的安心與力量。我低啞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無論如何,我隻能謝謝你……”


    立時,流澈瀟的雙臂有些僵硬:“我明白……希望我的肩膀能給你一點兒安慰。”


    我想要抽出身子,可是他的臂膀那麽有力,緊緊地抱著我……遠處,青磚地上,陽光流灑,點點成金,琉璃似夢。夢中,似有一抹黑色的高大影子定定的矗立著,遙遙望著這邊,麵容模糊。


    陡的一震,我想要推開流澈瀟,卻虛弱得無法動彈——如不是他用勁抱著我,我早已滑倒在地。


    那抹黑色的影子轉身踏步而去,背影蕭索,步履悲沉,一步步,仿似踏在我的心間,一聲聲,重重的腳步聲仿佛響在耳畔。黑袍衣袂上的繡金紋樣,行止之間發出刺厲的光芒,晃進我的眼底……


    熱淚奪眶而出,我緩緩閉上眼睛……


    霸天闕釵頭鳳(5)


    那抹黑色的影子,是流澈淨。


    我一直在等他,坐在冰冷的玉階上等他,等他將我抱入內殿,等他跟我解釋……可是,從午後至夜間,他從未出現過。或許,他生氣了,看見我與流澈瀟相擁在一起,他定是誤會了,可是,他為何不來問問我呢?為何不來呢?


    他不來,我亦不會去找他!我寧願固執的等他,也不願像一個邀寵的妃子去求他!


    那時,流澈瀟並無強迫我什麽,並無與我糾纏不清,流澈淨卻要置他於死地,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心狠手辣至此……雖是為我,我卻無法釋懷、無法輕易的當它從未發生過……


    朕沒有後宮!朕隻有皇後!明明誓言錚錚,明明深情款款,為何要欺瞞我?我能明白他的艱難,唯一不能容忍的,便是欺瞞!


    冷氣蔓延,鑽進腳底,流遍全身,渾身麻木。涼夜深沉,弦月如鉤,冰冷的望著我。淡淡的月輝灑地成霜,冷冽得仿佛一汪蒼白的死水。


    阿綢阿緞陪著我站在庭苑,幾次想要去稟報陛下,皆被我嚴令製止。


    月白如水,模糊的晃動著……那汪死水,流動成一片灰黑的冷寂……


    悠悠轉醒,已是十月初一,是我冊封為後的日子。天色薄亮,宮燈流轉,年紀稍長的宮人為我梳妝、更衣,一切井然有序,一切都在澄心殿睿智帝王的口諭下順利進行……自阿綢將我叫醒,我的神智已然停頓,我的手足任憑擺布。


    剛剛過去的一夜,他沒有踏足披香殿。他甚至不想聽我解釋,也不想跟我解釋為何欺瞞我!


    銅鏡中的容顏蒼白如雪,雙唇上的朱色襯得一張白臉越發冰冷如霜;青絲柔順,高高綰起,絞成雲霧高髻;眉心朱砂嫣紅,金箔淡淡掃過,胭色脂粉撲上雙頰,仍是掩不住那蒼涼的白,深瞳流溢出純淨波光、卻是目已成灰……


    鳳冠上翡翠珍珠光亮,深青翟衣織金雲龍紋下垂,玉革帶係腰、明映生輝……繁複妝扮,雪腮緋紅流光,身姿端雅嫻貴,端端然鳳凰點翠、行止若翔,卻隻是木偶般站立,璀璨眉目寂然無波。


    禮樂響徹九重宮闕,大紅喜幔華錦高高懸結,內監宮娥身影匆促……錦繡華彩,歡喜喧囂,卻與我無關,都是別人的、別人的……


    我終於看見他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英睿帝王,站立於丹階之上,等待著他的皇後。


    流澈淨俯視著我,此時此刻,我隻是他的屬臣,一個帝王的女人!在阿綢阿緞的攙扶下,我緩緩向他走去,越來越近……他隻是淡淡的看著我,目光空洞,仿佛我隻是一處尋常所見的風景。


    皂紗冕冠,玄表朱裏,前後各有十二旒,貫五采玉珠十二,赤白青黃黑相次,朱纓,青纊充耳,綴以玉珠二。十二章冕服,日月在肩、星山在後,龍躍廣袂;明黃下裳,織繡六章紋樣。


    仿佛,日月光華,天地精氣,皆蘊於一人。冕服睥睨,氣度絕傲,霸氣縱橫。這,就是我的帝王!


    他再不看我,仿佛這個冊封大典是他給予我的施舍!


    典儀複雜繁瑣,完成一樣,接著一樣,從這裏步行到那裏……我的目光追隨著他,仿佛一貼膏藥貼在他的冕服上,那袖上的龍紋如此淡漠、如此孤傲,冷徹我心。


    內監誦讀著長長的歌功頌德的聖諭,字字珠璣,入耳卻成為絕妙的諷刺。


    陽光燦爛,秋光明媚,琉璃明瓦金光閃閃,朱牆金扉明亮耀眼,卻似乎有一道刺眼的強光將我籠罩。我睜不開眼,手足發抖、漸趨無力,一陣黑暗襲來……


    霸天闕釵頭鳳(6)


    冷!好冷!


    這是在瘦西湖嗎?還是在秦揚河嗎?抑或在浴池?可是,他在哪裏?


    四周白霧繚繞,天地間灰濛濛的看不清前方,我駐足四望,望不穿眼前的迷霧,看不透前方的路……無邊無際的恐懼……


    我的手被緊緊的握著,很溫暖,些微的汗意貼在手心,有些粘膩。我想要抽出手,卻怎麽也抽不出,模糊中,似有惶恐而急切的聲音傳至耳畔:“阿漫,我知道你醒了……醒醒,阿漫……我隻要你醒來……”


    是流澈淨!他一直守在我身邊嗎?他要我醒來,可是,為何我病了他才會來見我?我使勁的睜開眼睛,他的麵容有些模糊,隻見焦急之色……很累很累,好想就此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再次睜開眼睛,不知何時,內殿秋夜冷涼,窗外天色灰白,似有壓低的人聲與腳步聲。床邊一張軟塌上,流澈淨睡在棉被裏,睡容沉沉,挺拔的劍眉微微擰著,似乎憂心忡忡;下頜青黑,一夜之間短須突起,顯出幾許憔悴。


    他就此守著一夜嗎?可是,冊封前夕他為何不來找我?他狠心至此,又為何關心我?天亮後,便是冊妃典儀,又是繁忙的一日……三妃!三妃!上官蓉兒嫻雅秀婉而落朗如風,西寧懷詩靈氣逼人而心機深沉,淩璿明眸皓齒而心思毒辣……我貴為皇後,又如何?


    我不稀罕!不稀罕!不稀罕!


    冷氣直灌腳底,猛衝而上,錦被裏瞬間冰涼……頭疼欲裂……天崩地裂……一個無底的深淵,黑色的深淵,將我緊緊吸住……


    完全清醒之時,冊妃典儀已經結束。深秋已盡,冷風凜凜,刀峰一般刮骨。


    命阿綢侍候我穿衣,她苦苦勸道:“娘娘您不能出去,陛下會怪罪奴婢的!”


    我冷冷道:“又不是什麽大病,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阿綢一臉焦急,不依不饒道:“娘娘的身子不同往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奴婢再陪娘娘散心吧,今兒就不要出去了!”


    我往外走去,笑道:“哪裏那麽多廢話,行了,陛下不會知道的,過會兒就迴來!你真要擔心我,就陪著我好了!”


    阿綢隻得跟上來。冷風撲麵,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碧樹凋零,黃葉飄灑,一路走來,滿目灰敗,漫漫蕭瑟。


    “好了,姐姐就送到這兒好了,外頭風大,姐姐迴去吧!”


    宮道上,拐彎處轉出兩個宮裝錦繡的年輕女子,我慌忙閃身避於一株芙蓉之後,阿綢亦跟著我閃躲。我怎會聽錯?分明是西寧懷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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