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神躲在坑邊一座空板房裏麵,極力想要隱藏自己身上的金色光芒。他沒想到無心居然沒死——再高明的巫師也是肉體凡胎,他沒料到無心會是個例外。


    外麵響著無心的腳步聲音,遠一陣近一陣的,表明他正在瘋跑。骨神上次在度假村裏已經傷了元氣,如今沒有力量痛打落水狗,隻能縮成一團小太陽暫避風頭。如此避了良久,腳步聲音卻是不知何時消失了。骨神聽了又聽,始終隻能聽到風聲。忍不住把個腦袋穿牆而出,畢竟耳聽為虛,他想要眼見為實。哪知伸頭這麽一看,他雖然是個鬼,竟然也嚇了一跳。


    他看到無心趴在了坑底正中央,一個腦袋正在往土裏鑽。長條條的身體如蛇一樣盤旋扭曲,末了他竟是向地下紮入了一米多深。短暫的停頓過後,他開始緩緩的向上退。最後雙膝跪地直起了身,他的頭臉全被泥土糊住了,兩隻手卻是捧了一隻小陶壇。低頭和陶壇貼了貼臉,他仿佛是怔了一下,隨即大頭衝下的重新入了土,把陶壇又送迴了地下。


    最後將出入的孔洞填埋了,他起身爬出大坑,低著頭往遠走,一邊走又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隻蘋果,是個邊走邊吃的樣子。


    骨神縮迴了腦袋,認為自己是逃過了一劫。


    無心沒有地方可去。等到吃完了一個蘋果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的走迴了寫字樓下。城郊荒涼,連路燈都是隔三差五才亮一盞。無心的左眼窩還在針紮火燎的疼著,有心找個地方躲幾天,可是兩隻腳釘在路麵上,他真是舍不得離開史高飛。


    十分鍾後,他上四樓進了家門。屋子裏一片漆黑,該睡的都睡了,隻有史高飛的房間開著門。史高飛盤腿坐在床墊上,聽見門響,連忙伸了腿找拖鞋:“寶寶,你迴來了?”


    無心鑽進了衛生間裏:“爸……你睡你的,我要上廁所。”


    史高飛答應一聲,轉身爬到床墊子上展開棉被。無心關嚴了門,打開電燈細看自己——臉真是沒法看了,左眼的眼皮都被被鋼條紮豁了。


    他窸窸窣窣的洗漱了一番,然後用貼身的襯衣包住了腦袋,隻露出一隻右眼。手背的傷一時處理不及了,他索性不管,又把髒衣服全扔進了一隻大盆裏。


    無聲無息的迴了房,他鑽進了被窩裏。史高飛朦朦朧朧的看著他,十分好奇:“你怎麽了?”


    無心背對著他躺下了,不知道明天如何見人,又恨骨神恨得要死:“爸,我受傷了。現在……現在看起來不大像地球人,我怕你見了會怕。”


    史高飛連忙欠身要去看他:“受了什麽傷?讓我看看!”


    無心猶豫了一下,仰麵朝天的抬手解開了頭上的襯衫:“爸,你給我一點時間,我還可以再長一隻眼珠,長好之後就和原來一樣了。”


    史高飛看清了無心的空眼窩,登時倒吸一口冷氣,眼睛鼻孔和嘴巴一起張大了。


    無心麵對著他這副見了鬼的神情,心中幾乎怕了:“爸,眼珠那麽小,長起來很快的,一個禮拜就夠了。你別怕我,大不了我這一個禮拜躲起來不見你。還有……爸你多給我一點東西吃,我吃得多就會長得快。你別不要我,也別告訴姐,好不好?”


    史高飛依舊是瞪著他不言語。


    無心真恐慌了:“爸,原來我做毛毛蟲的時候你都不嫌棄我,現在我隻是少了一個眼珠而已,總比毛毛蟲強吧?我已經在工地找到鬧鬼的線索了,我們又可以賺到錢了。我不要錢,我把錢全給你和姐,好不好?”


    史高飛氣息一顫,終於有了反應——他沒頭沒腦的死死抱住無心,張著大嘴嚎道:“嗷……我的寶寶啊……是哪個狗養的欺負了你……爸爸要去殺了他……”


    無心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急得小聲說道:“你別嚷,再嚷全屋子的人都醒了……求你別哭了……你藏到被窩裏哭行不行?”


    第219章 潘多拉的罐子


    史丹鳳夜裏做了個噩夢,夢見無心長了滿頭滿臉的白毛,又變迴了一隻非人非猴的怪物,並且還滿屋裏亂竄著咬人。一頭冷汗的睜了眼睛,她掀開棉被坐起身,捂著胸口喘了半天的粗氣。


    佳琪起得早,下樓買了煎餅果子和豆漿給眾人做早餐。白大千也上了樓,四個人相聚在空無一物的客廳裏,各自坐了個小板凳吃吃喝喝。史丹鳳天生一個好坯子,又用有限的幾樣化妝品將自己美化了一番,引得白大千不住的細端詳她。史丹鳳倒是不把他往眼裏放,隻是環顧了麵前三人的麵孔之後,開口問史高飛道:“無心呢?”


    史高飛本來生著單薄清晰的雙眼皮,如今卻是雙目紅腫,連雙眼皮都腫沒了:“他生病了,不想吃飯。”


    此言一出,聽眾集體納罕,萬沒想到無心還會有“不想吃飯”的時候。納罕完畢,白大千開口問道:“是不是昨夜在外凍著了?”


    史高飛垂著眼皮,悶頭悶腦的“嗯”了一聲。


    史丹鳳放下手裏的豆漿和煎餅果子,進房取了一盒感冒藥。迴來把感冒藥遞向了史高飛,她猶猶豫豫地問道:“他……能吃藥嗎?”


    史高飛並不接藥,隻聲音很響的吸了吸鼻子,是個欲哭無淚的模樣。


    因為無心始終不肯露麵,而且又被史高飛描述成了重病患者,所以白大千的三人小隊隻好精簡成了兩人。史高飛夜裏已經受了無心的指點,如今鸚鵡學舌一般把無心的話盡數轉述給了白大千。白大千心裏略略有了數,正巧他的大客戶又打來電話,恭而敬之的催促他盡早動手,扭轉工地的乾坤。於是他勉強擺出大師的派頭,帶著史高飛出發了。


    白大千一去不複返,留下史丹鳳一個人看守公司。中午她上了樓,見佳琪蹲在史高飛的房門前,正把耳朵往門板上貼。莫名其妙的站住了,史丹鳳小聲問道:“佳琪,幹什麽呢?”


    佳琪抬起了頭,聲音比史丹鳳更小:“姐姐,我聽電視呢。哥哥說了,寶寶病了,怕吵怕鬧,這一個禮拜都不許我進屋看電視了。我說我不吵不鬧,我隻看電視。哥哥說隻看電視也不行。”


    史丹鳳聽得啼笑皆非,湊到門旁側耳聽了聽,房內一個男聲侃侃而談,正是電視機在播放午間新聞。


    抬手敲了敲房門,史丹鳳問道:“無心,你餓不餓?中午想吃什麽?”


    電視機忽然沒了聲音,無心的迴答則是半晌過後才傳出來的:“我不餓,我不吃。”


    史丹鳳早上就存了疑心,如今聽他依然是“不吃”,越發感覺不對勁。用力推了推門,她提高了調門:“無心,你開門,讓我看看你。”


    房中徹底安靜了,直過了好幾分鍾,無心才又結結巴巴的作了迴答:“我……我睡了。”


    史丹鳳常年和家人鬥智鬥勇,自然有辦法對付無心的消極抵抗。先找個借口把佳琪支走了,她在外麵虛張聲勢:“無心,這種破門我一腳就能踹倒。你是自己開,還是我給你開?”


    無心聽聞此言,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左眼窩裏新生的嫩肉隨之抽筋似的一蹦一蹦。手足無措的在床墊子上爬了一圈,他無計可施,隻得起身走過去將房門打開了一道縫。小心翼翼的露出右眼,他惶恐的望著史丹鳳:“姐,我真的要睡了。”


    史丹鳳笑麵虎似的對他噓寒問暖:“你真沒事?”


    不等無心迴答,她一晃薄薄的肩膀,已然側身擠入了門縫。無心猝不及防的向後一退,門戶算是徹底失了守。慌忙用手捂住麵孔,他在史丹鳳麵前低頭縮肩的蹲成了一小團。史丹鳳見他並沒有變成怪物,先是鬆了一口氣,順手關嚴了房門。


    也在無心麵前蹲下了,她伸手去拽對方的腕子:“手怎麽了?讓我看看。”


    無心聽天由命的鬆懈了身體。一隻手被史丹鳳攤平到了她的膝蓋上,手背上明顯是缺了一大塊皮膚,然而也並沒有結痂。一層薄薄的粉色肉膜覆蓋了白色的纖細指骨,薄膜不算平整,依稀可見表麵生了幾根七長八短的白毛。


    史丹鳳又去拉他另一隻手,拉了一下沒拉動,第二下她用了力氣,一把扯下了無心擋在眼前的手掌。無心閉了眼睛,低聲說道:“姐,我昨夜在外麵受了傷,左眼……沒了。”


    史丹鳳瞪著眼睛看他:“沒了?”


    無心立刻補充了一句:“還能再長出來——我不會變殘廢的。”


    史丹鳳伸手抬起無心的下巴,讓他仰臉麵對自己。無心始終是閉著眼睛不肯睜,於是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撥開了無心的左眼眼皮。左眼眼皮是凹陷著的,撥開之後空無一物,隻在眼窩底部隱約有嫩肉鼓凸。


    史丹鳳屏住唿吸,半晌過後才鬆了氣又鬆了手:“你可嚇死人了。昨天夜裏我就夢見你變成了猴兒,沒想到夢的還挺準,你這模樣比猴兒也好不到哪裏去。你怎麽受的傷?是自己不小心,還是被人打了?你說你要是隻小貓小狗就好了,偏偏長成了個人模樣。既然像個人,就得把你當人看待。唉,你知不知道疼?應該知道吧?廚房有雞蛋,我給你做碗蛋炒飯?給小飛當姐姐是我上輩子做了孽。小飛幹什麽不好非要刨地?刨出來個什麽不好非要刨出來個你?算我膽大,當初沒讓你活活嚇死,現在你又來嚇我一跳。你說你到底是不是被人打了?這地方這麽荒涼,小飛就不該讓你夜裏出門……”


    史丹鳳語無倫次的長篇大論,把話說得東一句西一句,仿佛也要發瘋。最後她又問了無心一句:“疼不疼?”


    無心點了點頭:“疼。”


    史丹鳳歎了口氣,起身之前又在他頭上摸了一把:“煩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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