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真急了,可是又知道自己說不動她,情急之下隻會重複:“你傻呀?你跟著小丁貓他們跑啊!他們都走了,你還不走——你傻呀?”


    丁小甜不看無心,隻看蘇桃。蘇桃急得語無倫次,倒是讓她又笑了。笑過之後她從腰間抽出了彈夾,一邊上子彈一邊收斂笑容說道:“我們的想法不一樣。紅總很快還會發動進攻,你快滾吧,不要給我添亂。”


    蘇桃哭唧唧的還要勸,可丁小甜忽然變了臉,扭頭對她吼道:“滾!不要蠢頭蠢腦的煩人!”


    無心把蘇桃強行的往後拽。等到距離丁小甜足夠遠了,無心對蘇桃說道:“別費勁了,她不能聽你的。”


    蘇桃想不通,對著無心嘀嘀咕咕:“小丁貓都跑了……”


    無心忍饑挨餓地答道:“我看全文縣的聰明人,隻有陳大光一個。除了陳大光,其他的人全都多多少少的在發傻。”


    蘇桃想了一想:“小丁貓也傻嗎?”


    無心向她揚眉一笑:“你往後看吧!”


    兩人不敢再動,在瓦礫堆裏趴了小半天,直到傍晚時分,才像兩條野狗似的起了身,癟著肚子往前溜達。


    招待所已經徹底被紅總攻克了,正有紅總的戰士進了一樓餐廳找吃找喝。有吃飽喝足了的站在院內,仰著腦袋向樓頂張望。無心和蘇桃試試探探的進了大院,有樣學樣的也抬了頭,隻見樓頂固定著一杆殘破的聯指旗幟,而下方跪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摟著旗杆,正是丁小甜。


    蘇桃驚叫一聲,隨即抬手捂了嘴,不敢說自己認識聯指分子。而無心問了旁邊的觀眾:“樓頂上怎麽還有人?”


    對方看了他一眼,認出他是陳司令身邊的人,便大喇喇地答道:“死啦!死不悔改,有意思吧?人都往外逃,她往樓上衝,就為了保護她們那杆破旗。”話音落下,他舉槍向上一扣扳機。丁小甜的屍體隨著子彈的力道一跳,然而雙臂死死的環住旗杆,硬是不倒。


    蘇桃垂下了頭,由著無心把自己領入樓內。一根剝好的香腸送到她的手裏,她略略清醒了,抬眼看無心也在吃香腸,才跟著張嘴啃了一小口。


    到了入夜時分,持續了兩日兩夜的大武鬥終於結束了。


    小丁貓和杜敢闖逃了個無影無蹤,被俘虜的聯指成員排成長隊,被反綁雙手關進了機械學院。大操場四周的探照燈徹夜雪亮,無心和蘇桃跑去看了一次熱鬧,在無數黑沉沉的人影中,他看到了陳部長、李萌萌、還有武衛國。


    陳部長的頭臉被鮮血糊住了,歪著靠在李萌萌身上。幾個月不見,李萌萌忽然長大了,看著比蘇桃還成熟一點。她的臉上也纏著肮髒的繃帶,繃帶遮住了一隻眼睛。武衛國橫躺在人群中,兩條腿被齊膝炸斷,不知是死是活。無心不出聲,輕輕走,走了一圈之後沒有看到顧基,不知道顧基是死了,還是逃了。


    帶著蘇桃進了一間空教室,他們在地麵上躺了。蘇桃枕著他的手臂,輕聲問道:“是不是打完了?”


    無心歎了口氣:“應該是打完了。”


    第184章 浪跡天涯


    大武鬥結束之後,文縣漸漸的恢複了平靜,同時顯出了一點兒劫後餘生百廢待興的精神頭。被炮彈炸成半截的樓房,修修補補的還得砌迴原貌,被烈火燒過一遍的胡同,拆的拆建的建,也要重新拚成一串人家。副食品店又開始營業了,每天的顧客都能擠破了門,因為全被嚇破了膽子,想要積攢糧草,為下一次戰爭做準備。


    縣革委會恢複了辦公,陳大光自然還是說一不二的主任。大決戰之後,他的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紅總也隨之成了毋庸置疑的革命組織。眼看他把文縣慢慢的帶迴正軌了,上頭順水推舟,立刻把他樹為典型、嘉獎了一番。


    但是聯指還未徹底崩潰,小丁貓等人一直在逃,也是下落不明。所以陳大光的弦總繃著,並不肯得意忘形。很有分寸的對部下進行了論功行賞,他最後問無心:“你想要點什麽?說吧!給你找個坐辦公室的工作?”


    無心笑眯眯地答道:“我還看大門去。你要是念著我跟你一場,我就伸手跟你要點糧票吧!除了吃喝,別的我也不太在意。”


    陳大光聽了,目瞪口呆,萬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饞迷了心的笨蛋。


    無心得了糧票和錢,馬上帶蘇桃上街下了一次館子。雖然飯館黑洞洞的,服務員對人也是愛答不理,不過兩個人對著一桌子的盤碗杯碟,還是吃了個歡天喜地。最後無心額外又要了兩個饅頭,和蘇桃一人一個掰開了,用饅頭去蹭盤子裏的油吃。


    他們都是太缺油水了,一天吃一鍋窩頭也還是餓。最後蘇桃撐得坐不住,離開飯館時須得微微彎著腰,扶著無心走路。秋老虎已經退了,風中略略透出了一點秋涼。蘇桃走著走著,忽然問道:“無心,我們以後一直看大門嗎?”


    無心壓低聲音答道:“桃桃,我想帶你離開文縣。”


    蘇桃好奇的看著他,等他的下文。無心繼續說道:“在文縣混了半年,真把我混怕了。現在小丁貓還沒消息,誰知道他會不會卷土重來?趁著現在天下太平,火車站也開放了,我們做好準備,往外走吧!”


    蘇桃想了想,自己笑了:“好,我們浪跡天涯去!”


    無心扭頭對她做了鬼臉:“當盲流去!”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前走,迎麵卻是遇見了李萌萌和陳部長。聯指分子落網之後,殺的殺關的關,另有一些毫無價值而又罪不至死的,則是被胡亂放了。陳部長的寡婦媽死了,自己頭部受了重傷,白癡似的不知人事,李萌萌瞎了一隻眼,倒是依然愛著陳部長,願意繼續照顧他。和無心蘇桃打了個照麵之後,李萌萌麵無表情的扶著陳部長走到了街道另一側,對他們視而不見。而無心收迴目光,心想李萌萌才十四,陳部長也未滿二十——他們還都是孩子呢,但是人生已經毀在了自己製造出的戰火裏。


    無心從李萌萌身上聯想到了蘇桃,蘇桃也才十五。頗為悚然的握住了蘇桃的手,無心越發的想要帶她逃離文縣。文縣的青年都打野了心,如果再來一次戰爭,他們會更加的殺人不眨眼。


    陳大光聽說無心要走,深感莫名其妙:“為什麽?”


    無心不敢說是怕他江山不穩,隻答:“我和桃桃不是本地人,住久了就想迴家。”


    陳大光上下打量著他:“迴黑龍江啊?”


    無心點頭答道:“對。”


    陳大光一皺眉頭:“你家真在黑龍江嗎?說老實話,其實我一直都感覺你來曆不明。不過你別怕,閑事我不管。”


    無心低頭望著地麵:“還有件事,想求你幫幫忙。”


    陳大光挺感興趣的看著他:“說!”


    無心對著陳大光有一說一,聽得陳大光啼笑皆非。無心也知道自己的話挺出奇,但是不說不行。頂著陳大光向日葵似的大笑臉,他咕嚕咕嚕的說了長長一串。最後陳大光哈哈笑了一陣,笑過之後告訴他:“行啊,我幫你了!”


    陳大光發了話,讓革委會的工作人員給無心和蘇桃辦了一套結婚證。結婚證一套兩本,是大紅的封麵,翻開來第一頁印著毛主席像和毛主席語錄,第二頁是正文了,把蘇桃寫成了二十歲,無心寫成了二十三歲。


    蘇桃拿著結婚證看了半天,心裏怦怦亂跳,嘴上問道:“無心,咱們算是……結婚了嗎?”


    無心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才多大,結什麽婚!有了它我們夜裏就可以住一間屋了,白天在一起也沒人攔著了,知不知道?”


    蘇桃“哦”了一聲,然後賊心不死的又問:“是不是得滿二十歲了,才能領真正的結婚證?”


    無心歎了口氣:“想領真正的結婚證,也得有戶口本和單位證明才行。麻煩著呢,好在都是將來的事,現在先不用想它。”


    蘇桃的戶口本是不能示人的,有了不如沒有。抬頭望向無心,她有點兒不好意思,感覺自己賴皮賴臉的問個沒完:“你的戶口本在家裏嗎?”


    無心把兩隻手插到褲兜裏,舌頭在嘴裏轉了個圈:“桃桃,其實我沒有戶口,我……我是個孤兒。”


    蘇桃一下子心疼了他:“你怎麽不早說呢?你比我還可憐。”


    無心笑出了一口白牙齒:“我已經長大了嘛!”


    蘇桃把結婚證放進了帶著拉鏈的書包夾層裏,心想我沒有戶口本,他也沒有戶口本,將來也是辦不了結婚證的。手裏的這一對紅本本,怕是要用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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