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出了畫符時的認真與虔誠,想要用自己的念力去對抗賽維的暴脾氣。及至念到了口幹舌燥之時,他收了聲音,忽然感覺空氣不對。暈頭轉向的睜開眼睛,他嚇了一跳,發現房門開了一道縫,賽維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正在通過門縫窺視他。


    直勾勾的和他對視了片刻,賽維一推門進來了,雙手叉腰問他:“你是在咒我嗎?”


    無心看她氣色不對,心中就是一驚,搖著頭輕聲答道:“我沒有。”


    話音落下,他耳邊起了一聲巨響,正是賽維揚手抽了他一個大嘴巴。他沒覺出疼,因為半邊臉都麻木了。抬手捂了火熱的麵頰,無心委屈之極,眼睛裏快要噴出火星子:“我總算是你的丈夫,你怎麽說打就打?”


    賽維惡狠狠的搡了他一把:“你個壞心眼爛心腸的妖怪,你敢咒我!你把我咒死了,你有什麽好處?你是不是還想著趙半瓢呢?我告訴你,別以為我說我愛你,你就找不著北了!你敢學我五姑父,我活撕了你!”


    無心一手撐在床沿上,垂下腦袋滿地找鞋:“不過了,馬賽維,我不和你過了!”


    賽維一腳把他的鞋踢到了床底深處:“愛過不過,當我離不得你?”


    無心和賽維吵了一夜,勝伊想要來勸架,結果被賽維攆了出去。到了天明時分,無心穿戴整齊了,提了旅行袋大踏步往外走。勝伊追上來拽他胳膊:“姐夫,姐夫,你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麽辦哪?她沒了你,不得改罵我啊?你是把我丟火坑裏了。”


    無心一晃肩膀,頭也不迴:“你姐的脾氣,我沒法忍。”


    話音落下,後方大開的玻璃窗裏飛出了賽維的尖叫:“勝伊你迴來。我倒貼完了,你又貼上去了,我們姐弟兩個怎麽全賤他一個人身上了?”


    勝伊沒理她,腳下步伐不停:“姐夫姐夫,你要去哪裏?”


    無心也沒什麽地方可去,抽出一秒鍾想了想,他低聲答道:“我下鄉去。”


    勝伊鬆了手,看他出院門了,連忙扭頭跑迴窗前,小聲向賽維報告:“姐,他說他要下鄉去。”


    賽維人在房內,立刻走到窗口望向了他:“下鄉?下哪個鄉?下鄉的長途汽車都是幾個小時的長路,他連早飯都沒吃,挨到鄉下不餓死了?”


    勝伊搖頭答道:“他沒說啊。”


    賽維恨得瞪他:“他不說,你也不問?這麽大的重慶,萬一他跑丟了,我上哪兒找他去?”


    勝伊轉身往房門口走,且走且道:“怕他丟了,你就別發瘋啊。我要是他,我也走。”


    賽維和無心耍威風耍慣了,沒想到泥人也有個土性。六神無主的原地轉了個圈,她就感覺小肚子脹痛著難受。伸手從衣帽架上摘下了自己的小遮陽帽和玻璃皮包,她決定馬上去把無心追迴來。


    在出門前,她去了一趟衛生間,發現月事來了。不發現則以,一旦發現了,越發感覺肚子疼身上冷。換了雙半高跟的涼皮鞋,她一路小跑出了院門,左右張望了一番,發現無心早走得連影子都沒了。


    賽維先坐轎子再坐人力車,囂張了一夜的氣焰隨著路途的延長而漸漸低落。等到臨近長途汽車站了,她還沒有看到無心的身影,不禁嚇得手腳冰涼,心想他是憑著兩隻腳走下鄉了?或者根本是在隨口敷衍勝伊?


    最後,在人山人海的汽車站裏,她隔著車窗玻璃,看到了坐在車內後排的無心。


    在看到無心的一刹那,她鬆了口氣,隻覺自己下身瞬間開了閘,溫暖的鮮血汩汩流出。她所在的位置,距離公共汽車太遠,中間隔著等車的乘客,想要擠過去也不容易。售票的窗口倒是很近,她急了,索性掏出零錢買了車票。憑著票通過檢查,一路橫衝直撞的上了汽車。車裏早滿員了,站都站得擁擠。她東一頭西一頭的亂鑽,一直鑽到汽車最後排。毫無預兆的出現在無心麵前,她沒說話,一轉身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又把他兩條手臂拉起來,環到了自己腰間。冰涼汗濕的雙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腕子,她低下頭看著他一雙手,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無心低了腦袋,把額頭抵上了賽維的後背。方才一個人上車坐下之後,他心裏也是怪不得勁。和賽維過了一年了,賽維有壞的時候,也有好的時候。兩個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打打吵吵,鬧都鬧習慣了。


    長途汽車一路疾馳,順順利利的到了歌樂山。賽維拉著無心下了汽車,急急忙忙的想找廁所,然而沒找到。最後兩人尋尋覓覓的到了荒涼處,無心放哨,讓賽維在一棵老樹後蹲下了。


    賽維手忙腳亂的把自己重新收拾了一番,然後走到了無心麵前,低聲說道:“別生氣啦,往後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無心抱著自己的旅行袋,垂頭說道:“我沒咒你,也沒想著趙半瓢。”


    賽維在他腦袋上摸了一把:“我知道。我們趕下一班車迴城吧。到了城裏先不迴家,我們兩個吃西餐去。吃完西餐,再看場電影,好不好?”


    無心的心軟化了:“不帶勝伊嗎?”


    賽維又握了他的手:“不管他了,我們兩個玩一晚上。”緊接著她拍了拍無心的手臂,哄小孩子似的又道:“氣頭上的話,哪能當真呢?跟我走吧,啊?”


    無心想了想,沒想出什麽來。而賽維知道他對自己總不會絕情到底,就趁熱打鐵的轉了身,牽著他迴車站去了。


    賽維把勝伊拋到了腦後,和無心在城裏又吃又喝,吃喝足了兩人去了電影院,排長隊買票。排隊的時候兩人還是手拉著手,賽維偷眼看著無心的側影,不知道自己昨天怎麽鬼迷心竅,非要和他決一死戰。往事越想越是後悔,她暗暗下了決心,以後再也不欺負他了。


    如此的決心,在賽維的一生中,一共下了無數次。她愛透了無心,也欺負透了無心。無心時常被她逼得火冒三丈,也時常被她哄得團團亂轉。


    離婚的話,雷打不動的每年都會被他們提起一次。賽維沾沾自喜的、得意洋洋的、和無心鬧了一輩子離婚。


    ※※※


    ※※※


    【作者有話要說】


    賽維和無心的故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他們的結合並不是標準的美滿婚姻,但是賽維一直和無心過到了她生命的盡頭。


    接下來進入番外時間,講述六年前無心和白琉璃在西康的恩怨情仇。


    第134章 番外·無心和白琉璃(一)


    一九三八年春,西康。


    明烈的陽光照耀著無垠的荒涼野原,無心半閉著眼睛,拖著兩條腿在幹燥的土地上慢慢走。北邊打仗了,是大仗,日本軍隊開進中國,北國土地大片的淪陷,難民們不想做亡國奴,隻能紛紛的往西南大後方跑。


    他也跟著跑,跑得漫無目的而又奇快無比,先人一步的進了四川。在四川他沒找到什麽像樣的活路,於是又從四川一路逛到了西康。到了西康幹什麽?不知道。


    無心處處以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而且還是好人。可一旦真餓極了,他精神空虛身體難受,就不由得要拋棄信條。此刻他舔著嘴唇東張西望,不但沒有尋到獵物,連鮮美的綠草都沒找到幾根。偶爾會有襤褸肮髒的本地百姓從他身邊經過,但他又不想吃人。


    一雙眼睛徹底閉上了,無心在溫暖的陽光中犯了困。停住腳步向下一跪,他百無聊賴的歪倒在了土路旁邊。側身枕著蜷起的手臂,他低頭向著來路望。兩個野孩子正在遠方打打鬧鬧,都是細胳膊細腿,骨頭上麵繃著一層黑皮。


    無心的眼皮一顫一顫,和土地一樣幹燥的黑眼睛又要閉上了。可就在將閉未閉之時,視野中的兩個野孩子忽然像受了針刺一樣,步調一致的狂奔跑了。


    當野孩子像小黑螞蟻一樣瞬間消失之後,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匹花枝招展的大白馬。說大白馬花枝招展,是因為它的轡頭鞍子韁繩全都花花綠綠,勝過最鮮豔的花草。大白馬上坐著一名同樣華麗的青年。青年有一張白皙的麵孔和一頭濃密的發辮。發辮沉重的披散開來,頭上頂著一塊銀牌,銀牌上麵綴著的大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簡直就是地上的星星。


    一手鬆鬆拽著韁繩,一手舉著一把黑色陽傘,青年架在鼻梁上的墨晶眼鏡微微下滑,露出了兩道眉毛和上眼皮的睫毛。一人一馬施施然的緩緩而來,無心的眼睛越睜越大,看清了青年腰間的彎刀、配槍、以及繡著花的荷包。


    掙紮著坐起了身,無心下意識的又開始舔嘴唇,心想我是乞討,還是打劫?


    他餓得發昏,恨不能衝上去一口咬出大白馬的肥油。兩條腿打著晃的支起了身體,他迎著來者抬起了頭,結果發現青年已經到了自己麵前。


    青年仰著頭,麵無表情的沒有看他,隻自言自語的低低嘀咕了一聲:“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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