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拿起信紙一瞧,臉上立時變顏變色。從馬老爺手中接過鉛筆,他拉把椅子坐下來,開始在紙上迴應。


    與此同時,賽維和勝伊洗了澡換了衣裳,攬鏡自照,都認為自己很需要一番修飾。勝伊嫌天冷,想要打電話讓理發匠登門服務。夾著電話簿子走到賽維屋裏,他和賽維討論了當下的摩登發型,又說:“我可不想剪得太短,頭發一短就不聽話。姐你呢?你還燙嗎?別燙了,你看你頭發梢都燙黃了。”


    賽維摸著頭發,正要迴答,可是心思比語言變化更快:“無心呢?”


    勝伊伸手向外一指:“在我屋裏擦銀子呢。”然後他向賽維探了頭,壓低聲音問道:“姐,你說他怎麽不變模樣啊?”


    賽維也疑惑,輕聲答道:“我也發現了,他……他好像總是一個樣兒。”


    勝伊又道:“他是不是練什麽功夫練得走火入魔了?你看他的頭發從來都不見長,臉上也沒胡須。沒胡須倒沒什麽的,我臉上也挺幹淨,可是無多有少,下巴和嘴唇上總該有幾根吧?我觀察過他了,他真的是一根毛都沒有。”


    賽維沉吟著答道:“也有一根胡子都不長的人……比如五姑父。”


    勝伊點了點頭:“對,可能他像五姑父,年輕的時候臉很光溜,越老越糙。”


    賽維一聽就不樂意了:“去你的吧!”


    賽維和勝伊不聲不響的打電話叫了一名理發匠,想要美化自己的形象。與此同時,無心趁著他們不留意,悄悄溜出院門,想要去找大太太佩華。


    馬宅太大,他雖然知道佩華是被打入冷宮的人物,但是冷宮在哪裏,他不知道。沿著道路走向僻靜處,他想佩華完全就是馬老爺手邊的一件擺設,而且還是一件失了寵犯了罪的擺設,一定享受不到什麽好待遇。


    然後他一抬頭,驟然和佩華打了個照麵。


    佩華像一塊不帶滋味的麵點心,平平淡淡的端莊著。無心正想著她,不料想著想著想出了個活人,就是一驚。而她站在青石板路上,對著無心微微笑了一下:“無心師父。”


    無心也一躬身:“大太太。我有話——”


    在他出聲的同時,佩華也開了口:“我有話——”


    兩人異口同聲的搶了話,隨即又一起收了話音。無心對著佩華一點頭:“大太太先說吧。”


    佩華低下了頭,輕聲問道:“無心師父,我想問問大少爺的事——大少爺迴來了嗎?”


    無心沒有辦法把馬英豪的死訊說得婉轉動聽,所以在短暫的思索過後,他索性斬截答道:“他死了,是被手雷炸死的。爆炸前他和我在一起,讓我給你帶幾句話。”


    佩華本來就站得穩當,此刻聽了一個“死”字,越發紋絲不動,人都成了塑像。等到無心把馬英豪的遺言盡數轉述了,她低低的“哦”了一聲,仿佛脖子都僵硬了。


    像個小麵人似的,她規規矩矩的站在寒風裏,也沒有眼淚,也沒有哽咽,單是站著。良久過後,她才慢吞吞的又問:“是……一下子就走了嗎?”


    無心很篤定的告訴他:“是,手雷厲害,一下子就走了。”


    佩華忽然晃了一下,抬眼望向無心,像個小女孩要求大人的保證似的:“不疼吧?”


    無心堅定的搖頭:“不疼。一秒鍾的事,覺不出疼。”


    佩華的一雙眼睛漸漸閃爍出了水光:“走之前……遭罪了嗎?”


    無心繼續搖頭:“沒有。”


    佩華對著無心淺淺一躬,聲音輕飄飄的:“無心師父,謝謝你。”


    佩華一步一步慢慢的往迴挪,一直挪進了她的冷屋子裏。


    她在床上坐定了,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個圈兒,最後風幹了,幹得眼珠都苦澀。


    她不叫人,老媽子也不出現。她一直坐一直坐,心裏就想她和馬英豪是怎麽認識的,怎麽相好的。馬英豪不是個好伺候的,脾氣也有點怪,時常對她不冷不熱。她心裏沒有底,真被他折磨透了。


    現在好了,再沒有人能折磨她了。


    光線黯淡的屋子裏,忽然緩緩現出了一個熟悉的小影子。佩華抬了頭,恍惚中看到了馬俊傑。


    “五少爺……”她喃喃的說:“你不是死在外頭了嗎?”


    馬俊傑若隱若現的站在暗中,對她發笑:“我死了,大哥也死了。媽,你要不要來?你來了,就能看見大哥了。”


    佩華夢遊似的扶著床柱站起身:“我能看見英豪?”


    馬俊傑站在可望不可即之處,笑得十分可愛:“大哥死了,你也去死,你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佩華的腦筋像是鏽住了,絲毫不能轉動。迷茫中聽了馬俊傑的話,她想馬俊傑說得有理,為什麽有理?不知道。反正自己得死,死了,就能看見英豪了。


    踩著凳子上了高,她亟不可待的將一條尼龍帶子掛上了床梁。腦袋伸進繩套裏,她把腳下的凳子一踢。兩隻腳本來還可以踩上床沿的,但是小鬼的話始終在她耳中迴蕩,讓她心甘情願的伸直了腿。


    馬俊傑虎視眈眈的等待著。佩華的魂魄剛一離體,就被他全吞噬了。


    無心躺在勝伊的身邊,摸著黑擦腰帶。馬家人多眼雜,他反倒要和賽維保持一點距離。


    他總感覺馬宅有鬼,而且不是善茬。可鬼在哪裏,他不知道。鬼仿佛無處不在,然而隻躲著他。


    翌日清晨,馬老爺在床上聽聞了佩華的死訊。戴著他的繡花小帽墊坐起身,他先是下意識的罵了一句:“賤貨,還要鬧殉情嗎?”


    話音落下,他若有所思的發了一會兒呆,隨即猛的一拍手,臉上現出喜色。把他最信任鍾愛的大管家叫到臥室,他嘁嘁喳喳的好一番囑咐命令。而大管家出了臥室之後,立刻宣布了老爺的旨意,要為太太大辦喪事,順帶著把凍在醫院裏的八姨太也一並捎上,再給死無全屍的大少爺和五少爺造個衣冠塚。


    馬家的人受著監視,但合理出入還是沒有問題。管家每天穿梭似的裏一趟外一趟,趁亂往外運出了大批黃金。黃金的終點站是上海。馬老爺有個老姐姐在上海。老姐姐對弟弟的感情,和媽媽對兒子也差不多,即便弟弟是個天怒人怨的貨色。


    第128章 險境


    賽維見無心天天擦銀腰帶,就給他拿來了一盒牙粉,讓他用濕抹布蘸著牙粉擦,保準馬上擦成雪亮。無心隨口說道:“不用,我慢慢擦,反正閑著也沒事做,正好打發時間。”


    賽維描眉畫眼的站在他麵前,手托著牙粉盒子想了想,感覺無心的迴答有點不對勁。


    片刻過後,她放下牙粉盒子,對著無心露出的後脖頸抽了一大巴掌:“我在你眼前哪,你竟然閑著沒事做?”


    無心猝不及防,被她打得渾身一哆嗦,險些把銀腰帶扔了。仰頭望著賽維眨巴眨巴眼睛,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請坐?”


    賽維一屁股壓上了他的大腿,背對著他怒道:“我坐了怎麽著?我坐也是應當應分!你都是我的,何況你兩條腿!”


    無心把額頭抵上賽維的後背,一邊擦腰帶一邊附和:“隨便坐,歡迎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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