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維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看了看,懷疑他暗藏了很不衛生的生活習慣。然而他的指甲看起來整潔規矩,並沒有被牙齒啃過的痕跡。


    下午,香川武夫親自帶兵出發,其餘人等則是迴到地堡,烤著火爐養精蓄銳。馬老爺能吃能喝,吃飽喝足之後就挺屍似的往床上一躺,不言不動。馬俊傑席地而坐靠著床腿,迷迷糊糊的也是睡。馬英豪和小柳治坐在火爐旁邊,用日本話低低的交談,談著談著,忽然哈哈的笑了,一邊笑一邊又看了無心一眼。小柳治留意到了他的目光,當即一拍他的右腿:“為什麽總是看他?”


    馬英豪收迴目光,垂下眼簾笑道:“他多有趣。”


    小柳治一皺眉頭,出於對好朋友的關心,決定迴到天津之後,立刻逼著他和佩華同居。不甚自在的清了清喉嚨,他換了話題說道:“白琉璃不見了。”


    話音落下,房內忽然靜了一瞬,遙遠處依稀響起了似有似無的鈴鐺聲音。馬英豪向半開的門口張望一眼,門外人影一閃,他懷疑自己看到了一個血跡斑斑的小影子。


    然後,他發現在一轉眼的工夫裏,無心竟然也消失了。而賽維和勝伊很安然的互相依偎,並不驚訝。


    “勝伊!”他開口喚道:“無心呢?”


    勝伊懶洋洋地答道:“撒尿去了。”


    無心走在主幹道走廊中。走廊一片黑暗,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小健飄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話:“大哥哥,我有點怕。”


    無心閉著眼睛,走得很快:“要不要我把你封住?”


    小健想了想:“封住我也可以,不過你要把紙符貼到胸口。你說過我是涼的,我涼著你,你將來就不會忘記放我出來了。”


    無心從懷裏摸出一張裁好的小紙條,以及一根短短的鉛筆頭。扭頭看了小健一眼,他鄭重其事地說道:“放心,我忘不了你。”


    然後他跪在地上,撅著屁股開始畫符,同時聽到小健囑咐自己:“別讓馬俊傑死,他死了,我就找不到新身體了。”


    無心猛一揮手,讓紙符像刀一樣平平的掠過了小健的咽喉。小健的幻象瞬間消失了,無心站起身,一邊把紙符往懷裏揣,一邊視而不見的經過了兩名日本兵。士兵也隻是幻象,他們早已死在了地堡之中,因為不是好死,所以靈魂不散,總不甘心。虎視眈眈的盯著無心,他們卻是沒有動。


    無心繼續往前走,知道日本鬼畏縮的原因。地堡之中鬼比人多,而人能吃人,鬼也能吃鬼。小健都怕了,何況凡鬼?


    他繼續往前走,耳朵毫無預兆的一動,他聽到了極其細微的摩擦聲音,類似一條小蛇遊過堅硬地麵。


    緩緩的俯下身去,他認為小蛇並沒有遠離。走獸一樣四腳著地了,他正要靜靜尋覓小蛇的行蹤,不料空中忽然響起了沉悶的鼓聲——“砰”的一下,類似心跳。


    一聲鼓響之後,小蛇的行蹤憑空消失。無心抬頭怒道:“白琉璃,別搗亂!”


    主幹道上並沒有白琉璃的影子,可不知他在何處長出了一口氣,四麵八方都是他的歎息:“我是救你。”


    無心依然趴伏在地上,語氣稍微和緩了些:“多此一舉。我隻想知道剛才經過的是什麽東西。”


    再沒有迴應了,白琉璃比鬼魂更像鬼魂。在無心的眼中,鬼魂還有行跡;但白琉璃神出鬼沒,黑暗洞窟成了他的樂園,無心是真的找不到他。


    無心走到了主幹道的盡頭,摸到了兩扇緊鎖著的高大鐵門。鐵門之後必定還有通道,也許是通往其它據點。此地的山底已經被日本軍隊挖空了,所有要塞的槍炮都在提防著蘇聯軍隊的進攻。


    無心無可奈何,轉身踏上返程,順便又走了幾條岔道。走著走著他不敢走了,因為地堡道路十分複雜,如果沒有地圖的話,必定迷路。


    一無所獲的返迴了指揮所,他發現香川武夫還未迴來。而金子純脫了大皮襖,挽著袖子要去隔壁糧庫找些零食打發時光。手裏端著一隻大飯盒,他對著室內眾人笑道:“庫裏至少會有鬆子和榛子,如果牙齒夠結實的話,就有的吃了!”


    然後他推門向外走去,一步邁進走廊,他忽然低頭“咦?”了一聲,然後彎腰去看:“什麽?蛇?”


    小柳治聽說外麵有蛇,便起身要找件趁手的兵器去打蛇。然而還未等他抄起馬老爺的手杖,外麵“咣啷”一聲飯盒落地,同時響起了金子純的慘叫。通過大開著的房門,眾人看得清清楚楚,隻見一條一尺多長的黑色小蛇猛竄向上,一口咬住了金子純的手腕。蛇身隨即卷住獵物的小臂,一環一環的勒緊收縮。而金子純的手臂僵直在了半空,原本是筋肉虯結的,此刻卻迅速枯萎,仿佛皮肉鮮血化為一體,全被黑蛇吮吸了去,空餘一層皮膚貼上骨骼。


    小柳治愣在當地,握著手杖忘記上前。金子純側臉緊盯著自己左臂上的黑蛇,也像被魘住了似的,瞪著眼睛一動不動。眼看他粗壯的手臂從腕子開始一直枯萎向上,門口忽然閃過一道寒光,卻是小橋惠拔出一把長刀,狠狠劈下了金子純整條胳膊!


    黑蛇吸了足夠的血肉,身體飽滿的腫脹了。“啪嗒”一聲隨著手臂落地,它在第二刀落下之前,倏忽間消失在了黑暗中。刀鋒的寒氣掠過金子純的鼻端,讓他如夢初醒似的迴過了神。難以置信的張大了嘴,他從喉嚨中發出顫抖淒慘的尖叫。斷掉的手臂還在地上一抽一抽,一刹那間,他的半邊身體已被洶湧的鮮血浸透。


    所有人都傻了眼,隻有小橋惠不慌不亂的打開隨身攜帶的行軍背包,往金子純的創口上潑撒止痛藥粉。金子純左肩被劈下了小半,黃白色的藥粉落在鮮紅淋漓的血肉上,瞬間融化消失。傷勢嚴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靜靜的側躺在地上,不再叫了,因為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


    無心看著金子純的慘狀,心中悚然,忽然又聯想起了幹屍身下的細洞,他也明白了幹屍的由來。


    問題是,山上到底有多少黑蛇?如果隻是零星幾條,或許不足為懼;如果是成千上萬——不,不會成千上萬,如果真的很多,不會從來沒有人提及它。


    無心並不清楚黑蛇的習性,所以在小橋惠和小柳治把金子純拽進室內之後,便出去清理了門前的粘稠血泊,免得血腥氣會引來更多活物。


    指揮所內,小柳治注視著奄奄一息的金子純。片刻過後,他開口說道:“金子是我們的向導,如果沒有了他,我們也許真的會在山裏過冬——除非趕在第一場大雪之前,立刻出山!”


    然後他轉向了馬英豪:“白琉璃在哪裏?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可不是帶他來玩的!”


    馬英豪沒說話,因為不知道白琉璃到底在哪裏。對於白琉璃,他隻能確定對方不會傷害自己,僅此而已。


    無心蹲在門口,心無旁騖的用草紙擦血。擦著擦著,他抬起了頭。


    他看到在前方的岔路口拐角處,一條大蛇緩緩遊過,蛇身足有水缸粗細,滑膩膩的反射了微弱燈光。


    一把丟下手中草紙,他先用力關閉了指揮所房門,然後大踏步的走進了黑暗。


    他也不是黑蛇的對手,他得去找白琉璃。


    第110章 狗咬狗


    無心發現自己想要在迷宮一般地堡中找到白琉璃,簡直是不可能的。


    白琉璃仿佛天生就是混在沼澤之中的幽靈,而此地幽暗深邃,正是堪稱他的天堂。在距離指揮所最近的岔路口停住腳步,他脫下外層沉重的皮襖皮靴,露出裏麵一身柔軟的短打扮。襪子也脫下來團成一團塞進了靴筒裏,他赤腳踏上冰冷的水泥地麵。輕輕巧巧的走了幾步,他很滿意,因為真正做到了無聲無息。


    然後像個獵人似的,他開始去尋找白琉璃。


    無心跪伏在地上,貼著牆根前行,每過一段路途就抽抽鼻子,通過空氣的成分來追蹤白琉璃的行跡。白琉璃身上的臭,是有來曆有淵源的,臭得不懷好意,和一堆大糞有著本質區別。無心記得自己當初和他相識之時,他還不是如此的惡劣。當時的白琉璃頗有人樣,一頭沉重的長發結成無數細辮。細辮子上塗了油脂,用嵌著寶石的帶子紮成一束。油脂的氣味很複雜,讓無心聯想起要腐不腐的生肉,以至於無心在饑餓的時候恨不能捧著他的腦袋啃一口;可在吃飽喝足之後,又往往會被他的氣味熏到反胃。


    無心閉了眼睛,十根手指和十根腳趾都要無限度的延伸了,在一切可借力之處借力,而發出的聲音並不會響過一條小小的黑蛇。一個年輕的日本鬼站在甬道另一側,笑眯眯的向前方做了個手勢,隨即瞬間飄遠。前方有一團絢爛的光影閃爍,然而陰氣森森,也許是某位死於此處的老巫師顯靈了。


    無心半走半爬,依靠著直覺選擇方向,最後在一處岔道口前忽然放緩了速度。姿態柔軟的拐了個直角,他睜開眼睛,感覺到了白琉璃的存在。


    白琉璃依然是累贅臃腫的一大堆,也許是跪在地上,也許是坐在地上,後背對著水泥牆壁。上半身伏下去,他額頭觸地,雙手交握著縮在懷裏。忽然察覺到了無心的到來,他姿勢不變,隻歎息了一聲。


    無心直起了身,走獸一樣蹲到了他的身邊。雙手垂下去抓住腳趾頭,他的身體已經凍透了。受凍的滋味很不好受,他顫抖著發出聲音:“白琉璃?”


    白琉璃一動不動,隻是唉聲歎氣:“唿……”


    無心深深的彎下了腰,歪著腦袋想要去看他的側影:“你到了地堡之後,有沒有見過黑色的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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