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豪沉吟著笑了:“也是。”


    無心又問:“大少爺要迴來住幾天?”


    馬英豪心平氣和地答道:“關於二姨娘的喪事,我打算向二妹交待一下賬目明細,等到父親迴來了,二妹也可以獨自去向他做匯報。另外聽說八姨娘失蹤了,有人在花園河裏撈上一具屍體,很像八姨娘。我打算去醫院瞧一瞧,另外也看看五弟。五弟年紀還小,沒了娘可真不行。”


    無心說道:“聽說府上大太太沒有子嗣,五少爺年紀小,可以讓大太太來撫養嘛!”


    馬英豪做了個啞然失笑的表情:“這個……總要雙方願意才行。”


    然後他頓了頓,笑容漸漸收斂了:“而且我在大太太麵前畢竟是個晚輩,也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無心淡淡地答道:“沒錯。事不關己的話,指手畫腳是不大對勁。”


    馬英豪靜靜聽著,感覺他每一句話都來得別有用心。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而又別有用心,並且表明了要追隨二妹三弟,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伸手貼在溫暖的窗玻璃上,馬英豪笑道:“大白天的,怎麽不出去走走?”


    無心全神貫注的搓著手上蔻丹:“府上人多,我是個外人,總不好跑到別人的院子裏叨擾。倒是聽說花園裏菊花開得很好,可我膽子小,不敢去。”


    馬英豪把目光轉向了他:“是因為八姨娘的緣故嗎?不過光天化日之下,想必不會有事。”


    無心搖了搖頭,閑閑的又道:“光天化日之下,鬼怪照樣橫行,隻是你我看不到而已。”


    馬英豪饒有興味的問他:“哦?誰看得到?”


    無心往手背上啐了口唾沫,然後繼續搓:“鬼怪自己看得到。”


    馬英豪在無心麵前,有點坐不住。


    他一團和氣的告辭走了,一出院門就變了顏色。而無心先是嚇跑了四小姐,又說走了大少爺。獨自把手背搓得通紅,他終於除去了皮膚上的紅色蔻丹。


    他也不知道作怪的人到底是誰,所以敲山震虎。隱患未除,持久的安逸就要不得。


    第92章 殺蠱


    因為賽維總也不迴來,所以無心隻好坐在窗前自娛自樂。


    他發現蔻丹是很有趣的東西,可以用它在自己的手背上畫出一道一道鮮紅的符。他放心大膽的停止了唿吸,低下頭慢慢的描畫,畫完了再撅起嘴輕輕的將其吹幹。及至指甲油當真凝結了,他再很細致的去把它一點一點摳下來搓下來,最後搞得手背通紅,像被人狠狠撓破了皮肉。


    到了下午,賽維把勝伊扯迴了家。兩人已經言歸於好,賽維在脖子上添了一條新紗巾,勝伊的腦袋上也多了一頂新獵帽。帶著涼氣進入東廂房,他把一隻五顏六色的大紙盒子放到炕桌上,又對著裏間嚷道:“隔著窗戶就看到你啦!喏,給你帶了日本點心吃。哼,你還有功了!”


    無心搓著手,笑微微的走了出來,問他:“你不生我的氣了?”


    勝伊正要揚頭迴答,忽然見他手背有異,連忙拉起他的手細看了一番,又伸了冰涼的鼻尖去嗅。賽維正好推門進了來,見狀便是笑道:“你可真是前倨後恭到了極點,上午還要欺負他呢,現在就改行吻手禮了?”


    勝伊把無心的手向下一摜:“呸,他玩你的蔻丹!”


    賽維看他把蔻丹往手背上亂塗亂畫,分明是在禍害東西,但是並不著惱,隻和勝伊拌嘴:“你不是也用過我的雪花膏?”


    勝伊存著一腔求偶的熱情,極力修飾自己,從少年時代起就依賴上了生發油和雪花膏。一屁股坐在羅漢床上,他挑起兩條平淡的眉毛,預備轉移話題:“瘸子真是豁出去了,大白天的就往媽院裏進。怎麽著,他還要把爸爸頂下去不成?”


    賽維解下紗巾,一雙手隱隱的做癢,忍不住用冰冷紗巾一拂無心的脖子,同時口中說道:“閑事莫管,他倆愛怎樣就怎樣好了,橫豎鬧大發了,還有爸爸呢。我倒是沒想到,五姨娘居然不聲不響的搬去庵裏住了。老四一張破嘴,居然替她娘瞞了個緊。哼,養兒育女的姨娘已經沒了兩個,就剩五姨娘一人活得好好的,她逃到庵裏,就脫嫌疑了?等爸爸迴家斷案吧!”


    勝伊從兜裏摸出兩張花花綠綠的票子:“老四剛才在大門口,還給了我幾張義務戲票。就是明天,在西單牌樓,戲碼可是夠硬的。姐,去不去看熱鬧?”


    賽維搖了搖頭:“我現在是越來越不愛拋頭露麵了。上半年咱們去參加遊藝會,下汽車之後,學生們都不用好眼神看我們。反正現在我們家是……”


    她猶疑著措辭,感覺怎樣批評都不大合適:“我們家是……”


    後麵的話始終是沒說出來,勝伊點了點頭,心中了然。他們姐弟雖是既不做官、也不作惡;但爸爸是大漢奸,他們也脫不了幹係。他們盡管吃得好穿得好,有大把的錢花,可一生的名譽,已經是糟了。先前年紀小,還不在意;如今越來越大,他們偶爾被人狠狠的瞅上幾眼,心裏也知道別扭。


    “再說吧。”勝伊把票子放在桌上:“反正大戲也不是今晚開演。”


    賽維站在地上,默然片刻,然後把外麵的大衣也脫了:“真的,把嘴都閉上吧。大哥不說一會兒還要過來和我說話嗎?萬一我們說著說著,他忽然進來了,才叫可怕。”


    正當此時,院子裏忽然響起了馬英豪的聲音:“二妹,迴來了嗎?”


    賽維和勝伊一起嚇了一跳,還是無心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別怕,我看著呢,他是剛來。”


    賽維和勝伊跑去上房,和馬英豪做了一番長談。無心獨自坐在東廂房,把馬家的事情翻來覆去思索一遍,越想越是糊塗,仿佛人人都有嫌疑。依著他的意思,就該讓賽維和勝伊離家出走,遠離是非之地。可是他也知道姐弟二人一定都不會走,當然是為了馬家的錢。馬老爺的手似乎是挺鬆,他們不去勒索,錢就讓別人要去了。他們縱算時時刻刻緊盯了,競爭也還是十分激烈。馬英豪是嫡長子,本來是必占上風無疑,可他偏偏又和馬老爺是一對仇家。嫡長子一自立門戶,馬家留下一群庶出的孩子,孰勝孰負,委實難料。


    良久過後,馬英豪告辭走了。賽維一直送他到院門外,勝伊有一搭沒一搭跟在後方,跟著跟著拐了彎,一推門進了東廂房。把炕桌上的票子拿起來又看了看,他對著無心一笑:“其實我挺想去的,唱壓軸的我認識,我想去給人家捧捧場呢。我姐要是不去,你陪我去呀?”


    無心一口一個的吃小點心:“看戲還用人陪?什麽時候?”


    勝伊對他揚了揚戲票:“明天晚上。”


    無心答道:“明天晚上,你和賽維去看戲,我留下來看家。賽維要是不願意,我幫你勸她。”


    勝伊狐疑的看著他:“家有什麽可看的?再說看家有丫頭呢,也用不上你啊。你是不是……”


    無心一點頭:“是,我打算再去花園一趟。上次沒看出什麽來,我得再看一次。我勸賽維去看戲,你勸賽維別管我,我們合作,好不好?”


    勝伊立刻點了頭,又道:“合作是沒問題,但你一定得小心。”


    無心和勝伊串通好了,當晚無話。到了翌日白天,馬英豪出發返迴天津,勝伊則是圍著賽維遊說不止,終於勸得她動了心。無心則是另找借口,表示自己不愛看戲,寧願留在家裏睡覺。


    賽維沒有多想,隻以為勝伊是好熱鬧,又想他剛剛拈酸吃醋生了一場悶氣,便溫柔了態度,天沒黑就張羅汽車,和他一起出門前往西單。


    無心吃飽喝足,及至天黑透了,他也悄悄溜出了院門。輕車熟路的走向花園,他半路經過了八姨娘的後院。八姨娘沒了,院內的主人就剩下了馬俊傑一個人。玻璃窗戶沒拉窗簾,無心遙遙的向內張望,就見屋內床上躺著馬俊傑,姿態是伸胳膊伸腿,顯然已經入睡。一個老媽子站在床前,為他牽扯棉被蓋住了手腳,然後轉身走到門口,關了電燈拉上房門。屋子裏麵黑黢黢的沒了動靜,無心也不能長久的去看馬俊傑睡覺,於是躡手躡腳的要繼續走。


    可就在將走未走之時,他忽然感覺房內有了動靜。


    單憑兩隻眼睛看,是看不出什麽的。好在屋子裏外都是一樣的黑,無心人在窗外,總不會輕易暴露行跡。隔著窗子靜靜的望向屋內,他依稀感覺床上被子一掀,馬俊傑直挺挺的坐起身了!


    然後他很利落的穿戴整齊。走到窗前打開插銷,他緩緩推開窗扇踩上窗台,一側身就跳出了房。落地之後挺直了腰,他一抬頭,正好和一叢玫瑰樹旁的無心打了個照麵。


    無心不知道對方又在搞什麽鬼,所以遲疑著沒說話。而馬俊傑怔了一下,隨即卻是大踏步走上前去。在無心麵前停住腳步,他仰頭又看了無心一眼,緊接著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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