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匕首,鬼魅般地遊移到人群最外側的暴徒身後,幹脆利落地割斷喉管。不等滿目愕然的屍體倒地,鋒利的刀刃又迅速掠過另外一個人的相同部位。


    欣研和韓晶雙手握槍,分別占據了房門兩側的有利位置,朝眼前的陌生人射擊。一個又一個目標進入準星,又逐一慘叫著倒下。死者和瀕死者在地麵翻滾,暴徒的數量在迅速減少。此前從未殺過人的兩個女孩麵色蒼白,目光卻前所未有的平靜,握槍的手也絲毫沒有顫抖。


    她們第一次殺人。


    但她們的心已經變得冰冷如堅石,手段如迅雷陰火,強悍狠辣,無所不為。


    “殺光他們!一個也不要留————”


    陶源怒吼著衝進人群掃射,槍口吞吐著火舌,把他寫滿仇恨的麵孔映得一片赤紅。飛射的子彈鑽進暴徒身體,濺起無數血花,人們痛哭哀求,在狹窄的空間裏來迴奔跑。也有些悍不畏死的家夥躲在暗處,想要趁亂衝出去搶奪武器,卻被守在旁邊的欣研射中要害,當場橫死。


    不需要任何證據澄清事實,綁在外麵的老宋和韓瑩足以說明問題。


    蘇浩殺戮的速度不比陶源慢。沒有人能夠看清楚他的動作,感覺就像一陣風從旁邊掠過,刀鋒輕而易舉劃開肌肉,把內髒攪得稀爛。他們根本無法對抗超越普通人的三階力量,眼睜睜看著刀子砍斷胳膊,切下雙腿,或者幹脆抹過頸部,切下整顆頭顱。


    沒有人可以逃脫,也無人能夠藏匿。小樓是幸存者的家,他們對這裏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如果不是此前的疏忽和善良被對方利用,暴徒們根本不可能攻破防線。現在,他們必須以死亡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硝煙和血腥彌漫了整幢小樓。


    陶源衝到妻子身邊,從她懷裏接過嬰兒,珍寶般緊緊抱住,用滿是汗水的額頭輕撫那雙柔嫩的小手。


    欣研和韓晶互為掩護,在倒地的暴徒群中來迴搜尋。前者握槍瞄準目標,後者拎著斧頭,狠狠砍斷那些沒有死透家夥的脖子。


    蘇浩抓起一具尚在抽搐的屍體,在對方的衣服上來迴擦幹淨匕首,大步走到胡赫麵前,盯著那張勉強擠出恐懼笑意的臉看了幾秒鍾,從後腰摸出手槍,抵住對方前額。


    李曉梅手裏的槍一直瞄準他的眉心。也正因為如此,胡赫在眾多暴徒裏顯得尤為另類————他雙手高舉,雙膝跪倒在地。身邊的死亡和混亂近在咫尺,不斷有血肉噴濺在身上,使他看上去像個死人,實際卻還活著。


    反抗和逃亡者是狙殺的第一目標。沒有武器的降者,往往能活到最後。


    李曉梅控製著劇烈起伏的情緒,指了指躺在血泊裏的杜天豪和廖秋,說:“他們……是好人。救……救了我。”


    韓晶立刻扯開套在杜天豪脖子上的電線。


    他的臉已經呈暗藍色,頸動脈上摸不到脈動。見狀,蘇浩掄起拳頭重重擊打他的胸部,扒開嘴唇做人工唿吸,再用掌心連續按壓胸部。終於,被阻斷的咽喉沉重地喘了口氣,開始唿吸。


    他扳過杜天豪的臉,用手指抬住下巴,使氣管保持暢通。逐漸恢複的杜天豪茫然地看著他,又偏過頭,注視著被埋在血肉腦漿深處的廖秋,確定對方還活著,看見欣研把他扶到牆邊坐下,這才將目光轉移到另外的方向。


    胖子身上到處都是腳印,血跡斑斑,死狀淒慘。


    胡赫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蘇浩。


    連日的觀察,以及此刻的表現,使他確定這個男人就是幸存者群體的首領。他搜腸刮肚尋找合適的字句,想要解釋此前的舉動,為自己脫罪,卻發現大腦仿佛被灌注了大量水泥,徹底凝固。


    蘇浩平靜地看著他,瞳孔深處沒有絲毫憐憫或者猶豫,惟有無窮無盡的冰寒。


    “聽我說,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不等胡赫把話說完,韓晶已經如母獸般怒吼著,掄起槍托,把他狠狠砸翻。


    “住手————”


    蘇浩衝過去將她攔腰抱住,把手指插進扳機後麵,不讓韓晶射擊,用沉穩平靜的語調說:“相信我,再讓他活幾個鍾頭。”


    韓晶麵目兇狠地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齒地咆哮:“他必須死!必須死!”


    蘇浩轉過身,冷冷地注視著麵色慘白的胡赫,點了點頭。


    一切都平靜下來。


    欣研和陶源從附近弄來幾輛車,把所有屍體搬進車廂,運到距離小樓幾公裏外的遠處,連車帶屍全部扔掉。它們很快就會腐爛,很臭,會招來大量喪屍和蚊蠅,必須盡快處理。


    韓晶從廚房接出水管,衝刷著布滿血汙的地麵。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這裏仍然還是他們的居所。


    李曉梅在客房裏照顧受傷的韓瑩,蘇浩扶著老宋走進一樓特意騰出來的空房,關上門。


    肩膀被喪屍咬傷的部位已經變成灰色。破爛的皮肉組織帶有些許綠膿,皮膚向後退縮開來,肌健有脫落的跡象。看上去就像大麵積潰爛造成的病菌感染,那些肉眼看不見的病毒正隨著血液擴散到全身。


    “我沒救了……我見過這種傷口,那些被咬過的人都會變異。”


    老宋臉上已經泛起了潮紅,眼神也有些散亂。他忽然想起那個差一點兒就跟自己結婚,卻被自己砍掉腦袋的退休女教師。


    蘇浩沉默著,沒有任何動作,但心底卻蘊含著隨時可能爆炸的狂怒。


    他不喜歡殺戮。


    他一直覺得,自己選擇的時空降落點,是道德與規則的框架下的文明時代。這裏可以找到朋友,這裏的人們存有良知。他們熱情而善良,雖然麵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措手不及,卻尚未泯滅最根本的人性。


    就像自己睜開眼睛看到的那朵雛菊,美麗,淡雅,脆弱,卻保留著最清純的顏色,成為最深刻的記憶。


    然而,他低估了環境對人性的破壞和影響。在死亡威脅麵前,道德秩序金字塔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輕輕一觸,即刻崩塌。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老宋的手一直在顫抖,他坐在椅子上,拿起一瓶從外麵商店裏弄迴來的高度白酒,用力旋開瓶蓋,仰脖灌了一大口,噴吐著濃烈的酒氣,聲音嘶啞地說:“我已經活夠了。嗬嗬……我從沒想過什麽長命百歲,那種事情不適合我。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任何牽掛。都說越老越成精,但我還是那麽蠢。居然沒有看穿那女人是個誘餌,否則,那些混蛋也不可能衝進來……老子站在樓上,完全可以一槍一個。”


    蘇浩倚靠在牆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他緊抿著嘴唇,低頭默默注視著老人肩膀上逐漸變黑的傷口。


    在未來,他見過無數種死亡方式。但最悲痛,也是最令人絕望的,莫過於看著重傷的同伴在自己眼前漸漸終止唿吸。


    喪屍的咬傷並不致命,病毒卻可以通過血液傳播寄生在感染者體內。從未來出發的時候,蘇浩準備了很多免疫藥劑。時空亂流吞沒了其中大半部分,隻給他留下最後一支。


    這種藥劑在未來世界非常普遍,就像文明時代的感冒藥一樣毫不為奇。現在,蘇浩卻寧願用十年的生命去交換。


    他從來就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也有感情,也有屬於人類的正常思維。小樓雖小,居住在這裏的人們,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實早已演變為家庭。


    他靠著牆,身體順著牆壁慢慢下滑,最後癱坐在地麵上。蘇浩低著頭,把臉深埋在雙手中間。人為製造的黑暗驅散了光明,卻無法帶走心底最深處的彷徨,還有悲哀。


    他救不了這個老人,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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