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俠11


    阿肆還小的時候,她是有兩個阿兄的。


    年少的時候,阿肆身子不好,三頭兩頭地生病,尋了諸多大夫,卻也總險些藥石無醫。


    母親因她難產而亡,可所幸那時候祖父還在世,阿爹也未曾白了頭,而她因著身子骨不好的緣由,一家人往往是極盡縱容著她。


    以至於養成了女紅不會,書畫不精的模樣,總是叫阿爹氣急的。


    大哥小字誠貞,是祖父取得名字,取自楚辭,有“哀居者之誠貞”之意。


    因著是家中長子的緣由,父親總是對他苛刻些,往往是見不到的。


    好在還有個二哥,她常常趴在二哥讀書的窗前,看著先生道一句子曰,二哥再重複一句。


    那個時候的二哥,隱隱約約有了現在的好看影子,通身散發著朝陽初上,令人眩暈的味道。


    隻是,那時候的二哥,不喜讀那四書五經的,年輕氣盛,眼裏閃爍著那個時候孩童固有的天真,斷不是現在的樣子的。


    他帶著她掏鳥窩,兩個人偷偷摸摸跑出去買些街上的吃食,大哥偶爾迴來了,見他倆這樣,這隻是稍稍斥責幾句,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也從未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阿肆五歲那年,大哥從軍,在軍營裏屢立戰功,連祖父都要逢人讚歎一句,自家犬子不失為棟梁社稷之臣。


    這朝堂百官,甚至是趙太傅也是這般認為的,家門振興在望。


    卻不料,天不遂人願,最大的一場戰役裏,阿爹未盼來阿兄的人,卻盼來了一具冰涼的屍首。


    祖父承受不了打擊,一命歸西。


    阿肆至今記得自己看著宮裏來的賞賜一件件地抬入府中,房簷上掛著的白綾不斷飄動,晃花了她的眼。


    這個家就變了。


    二哥被阿爹看管了起來,她再難見他。


    每每深夜驚醒,阿兄的屋內也總是燭火通明。


    他們的阿爹,壯年喪妻,中年喪子,再而喪父,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自己的小兒子身上,渴望,以一種不大讓他們理解的急切心態,去栽培他的小兒。


    為人父母,從最初人開智知了道義禮法,到如今,無不期盼著自己的子女有出息些。


    後來,她的身子再度好轉,阿爹聽了旁人建議,將她送往她師傅那兒學些花拳繡腿。


    她年年都被人接迴來,也年年發覺她的阿兄,愈來愈不像幼時的他。


    她看著千軍擁簇的趙翕,大概是她曾一度不能忘懷的親人。


    已經流轉了這麽多年,那時候的少年麵孔,早已褪去了稚氣天真,官場,名利,貪欲,將他層層包裹起來,不再是原來那個他。


    她也早該知道的。


    她看見他伸手,一如既往地溫柔,開口,說道:“阿肆,過來。”


    “來,到阿兄這兒來。”


    可她退後,手攏緊身上的狐裘,聲音裏有著慌亂:“你不是阿兄……阿兄不是這樣的!”


    他皺眉,猛然地站起,適才包紮好的傷口牽扯著裂開,洇開鮮紅的血,淒厲地大笑。


    “你又覺得阿兄是什麽樣的?”


    他多想要一個他心悅的人啊,他多想不叫她看見他這幅模樣?


    自阿兄戰死疆場,這一切,就注定迴不去了。


    他記得那日父親將他帶入祠堂,當著列祖列宗的麵說道:“你是趙家唯一的男丁,隻因著你生下來就是趙家的子孫,你就要承擔一切趙家於你的東西!”


    他痛苦,跌坐在祠堂裏,一夜。


    多麽輝煌的趙家,自此,他不再是阿肆的阿兄,隻是趙家的二公子。


    他眯眼,風雪裏,他的姑娘那麽好看,叫他那麽地歡喜。


    得到他啊,本就是他的姑娘……


    他要搶過來的,搶迴屬於自己的姑娘。


    他笑了,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語氣裏帶著理所當然。


    “動手吧。”


    萬箭待發。


    遠處的西涼太後捆著秦嫿,一樣笑的那麽暢快猖狂。


    她丹唇輕啟,那樣無聲地對沈青書道:“你怎麽鬥得過我。”


    她有些慌亂,轉身去看沈青書,卻依舊不動聲色。


    他輕笑,看不清眼裏的翻滾的是什麽,平平淡淡地問他們:“這就是你們的手段嗎?”


    她不懂他的不動聲色來源於何處,隻是知道,遠方的箭射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就撲了上去。


    他怎麽能死呢?


    世間的小姑,包括她,都那樣喜歡他。


    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再說著討厭他,也從心底裏討厭不起來。


    阿肆很久以前,也看過話本子上主人公死的畫麵。


    無非是兩種,死前吐露真言的,或是迴眸流轉淒美一笑的。


    她向往著,甚至想著她若是有朝一日,萬般為之奈何,戰死在江湖沙場上,她死的也要壯烈些。


    可是她想岔了。


    疼。


    鑽心入骨的疼。


    大腦裏一片轟鳴,甚至是連帶著每一處,稍一牽扯就隻剩下了疼。


    要活過來啊……


    她對著自己說。


    忍不住嗚咽。


    阿爹在等她,他老人家看見她把自己弄成這樣,又要拿先皇賜予他的手杖打她了。


    她這子女當的,實之不孝。


    可是血液的不斷流逝,宣告了最後的希望破滅。


    自她十餘年的生命裏,從未覺得如此迫近死亡。


    掙紮無用。


    她顫抖,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沈青書。


    他是那樣的好看。


    縱然自己都已風塵仆仆,麵頰上帶著泥灰。


    他卻如若皎皎明月,月牙白的袍子上竟是不染纖塵。


    她幾乎是有些發怔地,癡癡地看著他,他那樣含笑的眉眼,是要一點點帶入黃土裏的。


    妾何以心悅於君?


    有君子如雲溫潤兮,見之不忘,思之如狂。


    蓋此,傾其一生,再難相忘。


    她微微一笑,身上每一處都散發著死亡的氣息,隻有那雙眸子,是那樣的明亮。


    我心悅你啊……


    我心悅你……啊。


    她忽地落淚,頹然倒下。


    倒在沈青書的麵前。


    遠處的趙翕看到了,似是不相信這樣的場麵,急急地跑向阿肆,第一次叫喊出來以後,竟是這樣的嘔啞難聽。


    他宛若瘋狂一般,奔向她。


    刹那間萬箭齊發。


    隻是這一次,不再是趙翕一群人的兵馬。


    不知是何時了,當那虎符亮出來的一瞬,便是倒戈之時。


    毫無餘力的倒戈。


    一切來的那麽快,那麽驚心,若不是空氣裏散不去的血腥味道,難以叫人想象這一切的變化。


    一切忽然結束。


    西涼太後還未曾反應過來,就已經看見趙翕倒在血泊當中。


    怒目圓睜,煞是猙獰。


    她的內心無形裏泛上無可言喻的恐懼,腦海裏隻剩下兩個字。


    完了。


    她的一切,都完了。


    遠處篝火通明,卻讓她的容顏頃刻宛若衰老十歲。


    _______


    她隱隱約約察覺被人扶住,耳畔是他的聲音。


    鼻尖縈繞著魂牽夢縈的鬆煙香。


    仿佛兩人初見之時,他一襲長袍,風骨十足,處處都能聞見他的鬆煙香來。


    他們看他笑的那樣好看了,揉進了世間最好的顏色。


    沈青書的聲音低沉,含笑,抱起她,慢慢而行,如若君子出遊,踏歌而行。


    隻是手指還是顫抖的。


    沈青書彎下身來,那樣小心翼翼地,抱緊了阿肆,像是對待最珍重的人。


    那樣溫柔地,低沉地,說,


    ——“阿肆,我們迴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之阿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陸初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陸初酒並收藏快穿之阿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