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白的身體不斷下墜,風很大, 卷起她的衣角翩飛。


    掉落的速度很快, 快到遲白來不及想任何事情, 她的視線便被清澈的水麵占滿。


    裴姣姣也在這裏嗎?遲白的腦海中突兀地塞進這個疑問, 她甚至微微笑了笑。


    可緊接著, 她下降的動作猛然停住,遲白的身體遇到了無形的阻礙。在半空中停頓半秒,又一頭紮進水裏,被四麵八方的水流緊緊包裹。


    因為停頓帶來的緩衝, 遲白的四肢沒被墜落的衝擊力粉碎,仿佛隻是在十米跳台上跳了個水。這意想不到的結果讓遲白自己也嚇了一跳。但最初的驚訝過去, 求生的本能便立刻湧上心頭, 占領了她的整個腦海。


    遲白劇烈掙紮起來,手腳並用拚命扒開水流,想要冒出水麵。可她本來就不會遊泳,現在又受了這麽大的驚嚇, 驚慌失措之下, 不僅沒有成功浮出水麵,反倒不斷往下沉去。


    在她掙紮的時候,心肺內的氧氣很快耗盡。遲白心口憋得生疼,她下意識張開嘴唿吸,冷膩的湖水瞬間灌了進來。她手腳軟綿無力,愈發往下沉去。


    裴姣姣不會遊泳,她是否也這樣掙紮過?遲白頭暈眼花, 她放棄掙紮,任憑自己往下沉去,腦子裏最後閃過的卻是這個念頭。


    她頭腦昏沉,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在黑暗徹底掌控視線之前,遲白卻看到了一抹豔麗的紅。


    下一秒,有人捧住她的臉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隨之貼上她的嘴唇。緊接著,一股微涼的氣體便順著遲白的唇齒灌了進來,在心肺內遊走一番,安撫住遲白將要炸裂的髒器。


    遲白緩和過來,視力也逐漸恢複。她睜開眼睛,麵前是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的裴姣姣。


    見遲白好受了些,裴姣姣鬆開她的手,轉而去拉她的胳膊。裴姣姣輕擺長腿,將水波向兩邊推開,很快帶著遲白浮出水麵。


    先將遲白放到岸邊,裴姣姣才爬出水麵,麵色不虞地站在遲白麵前。


    遲白顧不上說話,先翻身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將眼淚都咳了出來。


    裴姣姣本來一臉不快地站在旁邊,見此情形,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蹲下幫遲白輕輕拍著背部。


    等遲白終於把不小心咽下去的湖水吐了幹淨,裴姣姣才厲聲質問:“你沒有靈力,為什麽還要從山崖上跳下來!”她眉關緊鎖,聲線卻微微顫抖。


    遲白沒迴答,怔怔看著裴姣姣,低啞著嗓子說:“你沒死,你沒死,太好了。”她濕漉漉的眼睛紅了一圈,看上去很是可憐。


    “我當然不會死,”裴姣姣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帶著幾分傲氣,“區區幾十米的山崖,還入不了我裴姣姣的眼。”說完,裴姣姣仍沒忘記自己的問題,她皺皺眉,繼續質問:“本小姐是算準了不會死才跳下來,你又是為什麽跳下來?”


    遲白彎起唇角笑了,淚珠卻驀地落了下來:“我說過,不會再離開小姐半步。”


    裴姣姣目光瞬間柔和下來,她靜靜看了遲白許久,才歎息一聲,伸手去摸遲白的臉:“那我現在說,你是我的小丫鬟,不可以擅自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知道了嗎?”


    “嗯!”遲白狠狠點了點頭,伸手抹掉眼淚,猛地抱住裴姣姣。裴姣姣身上的溫度很高,幾乎到了燙人的程度。但遲白還是緊緊抱住她,將頭埋在裴姣姣脖頸蹭了蹭。


    “嘶……”裴姣姣眉頭一擰,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


    遲白立馬鬆開裴姣姣,連聲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但沒等裴姣姣迴答,她自己就發現了不對。


    裴姣姣肩膀處受了傷。因為裴姣姣身穿紅衣的緣故,血跡看不分明,但那處紅紗的顏色較深一些,顯出幾分暗沉。


    “是紅衣傷的?”遲白問。


    裴姣姣默默點了點頭。


    遲白不再說話,伸手輕輕上前,想揭開衣服仔細看看傷口。裴姣姣卻不自在地往一旁側了側,讓遲白的手落了空。


    “?”遲白無聲地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裴姣姣抿了抿下唇,把肩膀又側了迴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會下意識地躲開遲白,她不是沒在遲白麵前暴露過身體。可那時候,她隻當遲白是下人,從沒想過避諱。現在……現在,遲白又是她的誰呢?


    遲白沒感覺到裴姣姣複雜的內心波動,她低下頭,專注地去看裴姣姣的傷口。


    衣服被水打濕,緊緊地貼在皮膚上。遲白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掀開衣服,終於看到了裏麵的傷口。傷口是幾道血痕,深淺不一,應該是紅衣用爪子抓出來的。最深的是中間三道,長約一拃,透過皮肉,翻出內裏血紅的新肉。烙在裴姣姣雪白的肌膚上,很是刺眼。


    遲白隻看了一眼,就偏過頭去。她無法想象,裴姣姣是怎樣頂著這樣的傷口艱難地落到地麵,又是如何將自己從水中救起的。


    她吸了吸鼻子,問裴姣姣:“小姐,您的丹藥呢?”裴姣姣之前給過她一粒丹藥,效用很好,對這次的傷應該也會起到作用。


    裴姣姣伸手到懷裏掏了掏,什麽也沒掏出來:“興許是掉到水裏了。”


    方才在水裏的時候,遲白就感受過了,水底深不可測,要在裏麵找到藥瓶,無異於大海撈針。


    裴姣姣也清楚這樣的難度,她笑了笑,淡然道:“丹藥隻是加快恢複速度,不用丹藥也沒什麽。這點小傷,修養幾日便無大礙了。”


    雖然裴姣姣這樣說,遲白還是被懊惱淹沒了。如果不是她貿然跳了下來,也不會害裴姣姣丟了丹藥,裴姣姣也肯定會很快找到他們……


    遲白猛地驚醒,她站起身,看向裴姣姣:“師兄和江小姐還在山上,我們趕緊迴去,師兄那裏應該有藥!”


    “嗯……”遲白咬著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你還能再禦劍一次嗎?”


    “……”


    裴姣姣雖然受了傷,卻不影響禦劍。


    這次沒有遲白搗亂,她們很快便迴到了掉下來的山崖。


    折騰了半夜,天終於微微亮了起來。暗淡的光線透過樹葉間隙灑進來,給世界鋪上一層朦朧的光。枝葉也不再是壓抑的烏黑一團,隱約透出幾分綠色。


    可,遲白看向裴星闌先前的位置,那裏,空無一人。


    樹枝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茬口還是新鮮的。探出頭的小草被碾進泥土之中,混雜著星星點點的紅色,那是江落月的血跡。所有的一切都說明著不久前在這裏發生的戰鬥,可參與戰鬥的人卻不見了。


    裴姣姣幾步走來,仔細看了幾眼,彎腰撿起一隻紙鶴。


    她剛拿到手裏,裴星闌的聲音便緩緩淌出:“姣姣,遲白,江小姐傷勢過重,必須立即就醫。事出突然,師兄不得不帶著江小姐先行離開。你們先後墜入深崖,我心急如焚,不知你們情況如何,可還安好。如果你們收到這則訊息,那麽不用掛念我們,直接迴裴家即可。如果你們收不到這條訊息,師兄迴到裴家必定如實告知,帶人來尋你們。保重!”


    聽完裴星闌的留言,遲白心中一陣惱怒。她簡直無法相信,裴星闌會這樣拋下她們一走了之。想到裴姣姣的傷,遲白更加生氣了,裴星闌走就算了,竟然連一瓶傷藥都沒留下!


    裴姣姣也有些不快,她手上微微用力,紙鶴便化為齏粉,從指縫漏掉。


    “既然如此,我們就自己迴去吧。”裴姣姣抬腿要走,身形卻微微晃了晃。


    遲白趕忙上前拉住她,入手一片滾燙。裴姣姣手心熱得不正常,遲白有些遲疑,但裴姣姣體溫一向高於常人,她不再多想,隻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疼?”


    裴姣姣搖搖頭:“可能是有些累了,沒關係,趕路要緊。”


    可上天偏偏不想遂了她們的意。遲白扶著裴姣姣走了半個多小時,山林裏卻越來越暗,直到一陣驚雷,雨點劈裏啪啦落了下來,將兩人剛剛幹了的衣服又澆得濕透。


    “我們還是先躲躲雨,雨停了再走。”遲白伸手擋在裴姣姣肩上,她肩膀有傷,不能沾水。


    裴姣姣點頭同意了,可她腳步愈發虛浮,走路都不太穩當。


    遲白咬咬牙,走到裴姣姣身前,彎腰將她背到背上,腳步不停朝前跑去。


    “個子不大,力氣卻不少嘛。”裴姣姣懨懨地趴在遲白北上,還不忘和她說話。


    遲白沒計較,扭頭看著裴姣姣笑著說:“畢竟力氣大是我唯一的優點了。”


    她笑容燦爛,眼睛亮晶晶的。裴姣姣看得發楞,半晌才悶悶道:“瞎說。”


    遲白一路背著裴姣姣往山下狂奔,同時也沒忘記搜尋可以躲雨的地方。這樣跑了十幾分鍾,倒真讓她找到一個。


    把裴姣姣輕輕放在地上,遲白抬頭仔細看了看這個山洞。


    山洞不大,隻能容下兩三人。洞裏光禿禿的,連稻草都沒有,隻有嶙峋的石體。不知道是自然形成的空洞,還是什麽動物的巢穴。遲白打量完,迴頭來看裴姣姣。


    裴姣姣閉著眼睛靠在石壁上,臉頰緋紅,唿吸急促,唿出的氣息都帶著熱浪。遲白感覺不對,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更是燙得嚇人。


    發燒了?遲白立刻反應過來,裴姣姣是傷口遇水感染,引起了發燒。怪不得,從她在湖邊抱住裴姣姣時,裴姣姣的體溫就已經很高了。


    遲白心下暗惱,怪自己沒有更早發現。她伸手迴來,可手剛動一下,就被裴姣姣抓住了。


    裴姣姣握住遲白的手腕,慢慢睜開眼。她渾身火熱,燒得眼睛也比以往更加明亮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等下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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