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加快腳程, 於傍晚時分到達安平鎮。


    失魂症是從安平傳出來的,安平鎮的情況自然比昶州嚴重許多。此時太陽還斜斜地掛在天邊,街道上卻連半個活人都看不到。偶有幾隻流浪犬衝著他們吠叫幾聲,轉身又飛快跑走了。


    路上空空蕩蕩,各家各戶均是大門緊閉。遲白卻覺得有視線窺視, 她不動聲色地抬頭看去,幾扇窗戶吱呀一聲關上, 窗後好奇驚慌的麵孔瞬間消失。


    裴姣姣與裴星闌對視一眼, 頓覺情況有些棘手。


    “先找戶人家問問情況再說。”裴星闌率先下了決定,邁步朝最近的一所民居走去。


    他抬手在緊閉的木門上敲了敲, 揚聲道:“有人在家嗎?我們是昶州來的,可否向主人家打聽些事情?”


    屋內有人, 裴星闌上前的時候, 很清楚地看到了門縫之中黑暗暗的一片陰影。靜候片刻,門內卻依舊一片寂靜。裴星闌不死心,重新叩門:“有人嗎?”


    木門“嘭”地從裏麵被拍了一下, 隨即傳來一個顫抖的男聲:“你們走吧,我不會開門的。”


    裴姣姣微微擰眉, 上前高聲道:“不開門也行,我們就在門外問你。”說話間,她躍身走到裴星闌身旁, 一同站在門前。


    可她的舉動不知怎的,似乎更惹惱了男主人。那男人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抬高了音調, 聽上去很是刺耳:“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快走,快走!”


    裴星闌還欲再與他交涉一番,男人卻把門從裏麵砸得砰砰作響,完全沒有半分要開口的意思。


    他收迴手,搖頭道:“算了,我們還是去下一家。”


    可下一家的情況並沒有好多少,雖開了門,卻在見到裴姣姣的一瞬間立馬又關了門,任憑他們再怎麽敲門也沒了反應。


    接下去的幾家無一例外,不是趕他們快走,就是閉口不言假裝不在家。


    “裴大哥,為何他們一見到姣姣就變了臉色?”江落月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樣,嘴裏卻講個不停,“本來有個大嫂態度很好,可姣姣一出現,立刻就害怕起來。”


    江落月這麽說,遲白想到裴姣姣肯定要不高興,立馬幫腔:“我們一行四個人,怎麽能確定就是因為小姐呢?肯定有別的原因。再說了,這裏的人看上去都古古怪怪的,興許是突然發瘋。”


    裴姣姣抱胸站在一旁,聽著這一連番話,嘴角微微溢出點笑意來。遲白偷偷去看她的反應,見裴姣姣情緒尚可,便也放下心來。


    裴星闌也說:“安平素來排外,我們是外鄉人,他們自然多了些警惕。”


    江落月不然:“可裴大哥你去敲門時,他們至少還會應答。姣姣一出現,立馬把人嚇得魂飛魄散。”她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說:“落月不是責怪姣姣什麽,隻是姣姣從小備受寵愛,行為自然無拘無束。但鄉野居民生性溫和,怕是受不住。”


    裴姣姣狠狠剜了她一眼,開口嗆道:“你是說我嚇到他們了?我看啊,明明是你一副哭喪臉害人家情緒低落,不想再看第二眼!”


    “你!”江落月平日一直自標為大家閨秀,行為舉止一顰一笑更是盡力做到端莊大方。現在這“端莊大方”被裴姣姣這個真正的名門嫡女說成是“哭喪臉”,江落月一時心梗,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之間不再是暗流湧動,直接火花星子都濺出來了。遲白看得心驚膽戰,生怕自己被獻祭,趕忙打圓場:“太陽都快落山了,天黑之後更沒人願意開門,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去下一家吧。”


    鋼鐵直男裴星闌什麽都沒感覺出來,反而道:“你們別鬧了,我們做正事要緊。江小姐,姣姣口無遮攔慣了,你不要同她計較。”


    聽到裴星闌的話,江落月立馬活了過來,像是得了雞冠子選美大賽第一名,得意地瞥了裴姣姣一眼,溫婉笑道:“我知道姣姣的脾氣,今日之事決不會放在心上。況且我年長姣姣幾月,理應多包容一些。裴大哥,你就放心吧。”


    裴星闌寬慰地笑了,迴頭衝裴姣姣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道:“姣姣,你多與江小姐學一學,多少也要懂些事了。”


    裴姣姣被江落月和裴星闌二連擊,氣得唿吸都要噴出火來。她一言不發,直奔下一個目標而去。


    “哎……”師妹不聽話,裴星闌惆悵地歎了口氣。


    圍觀了全過程的遲白咋舌,這哪是鋼鐵直男,明明就是個不鏽鋼直男!裴星闌,你可長點心吧,老婆就要被你氣跑了!


    她替裴姣姣惱火,也不想再多看那對狗男女一眼,跑去尋裴姣姣了。


    裴姣姣已經站在下一戶人家門口,因為生氣,她敲門的動作有些粗暴:“屋裏有人沒有?”


    有前車之鑒,裴姣姣根本沒報希望,她舉了舉手,準備再敲一次,門卻呱嗒一下開了。


    一位頭發發白的老爺爺站在門檻後麵,眯著眼上下打量一遍裴姣姣,又看了看一邊的遲白,才問:“你們找誰?”


    裴姣姣的手還尷尬地舉在原處,此時趕緊縮了迴來。遲白幫忙答道:“大爺,我們是從昶州來的,想和您打聽一些事。”


    大爺點頭:“是關於失魂之事的?”


    “正是。”遲白和善地笑了笑,“聽聞安平近日不□□寧,我們奉命前來相助。”


    大爺從喉嚨裏冒出唿嚕的聲音,慢吞吞地轉身向屋裏走:“天要黑了,進來說吧。”


    這位爺爺竟然如此好說話,遲白和裴姣姣對視一眼,俱是歡喜。遲白連忙伸手招唿那兩人,跟著進了屋。


    正中的桌子上點了一豆燭光,暈暈地照亮一小片地方。透著隱約的光亮,遲白看到,屋子裏除了破舊的桌椅,再無其它大件,可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兩旁的房間用發白的布簾做了遮擋,再看不到其他。


    裴星闌規規矩矩朝大爺行了個禮,問:“安平現在有幾例失魂症狀?”


    大爺迴:“失魂人有七個,被害死的有十餘人。”


    裴星闌追問:“這些失魂人現在何處,失魂之症又是如此傳出的?”


    大爺細細想了想,又迴:“說來也怪,他們白天消失不見,隻有夜裏出來作亂。老人家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藏身在哪兒。”


    “至於失魂症,最先是王家兒子……”


    從大爺口中,他們梳理出了事情經過。


    最開始,是賣菜的王大娘家兒子。此人整日遊手好閑,貪圖享樂。雖然母親省吃儉用給他娶了個漂亮媳婦,他卻仍不知足,依舊整日與狐朋狗友吃喝玩樂,在外浪跡。半個月前,他醉醺醺地迴到家,倒頭便睡。可夜裏不知發生了什麽,將媳婦打了個半死。因他本就性情暴戾,此事並沒有多少人注意。直到他行為越來越奇怪,甚至當街撕咬了一個年輕人,大家這才覺得古怪。


    眾人齊心協力用鐵鏈將其鎖在家中,以為這事便了了。可沒想到,陸陸續續又有同樣的事情出現,大多是與王家兒子交好的人,也有三兩個全無交集的人。


    隨著時間流逝,鐵鏈也拴不住他們了。這些人先是把看管的人殺死,再一齊逃脫,跑得無影無蹤,隻每夜每夜在外遊蕩,殺死那些夜裏出行的俊朗男子。


    照這樣看來,王家兒子便是源頭,可他又是如何失了魂的呢?


    裴星闌又問,老大爺卻迴答不出了,他們隻好放棄。


    大爺悠悠看了眼窗外,說:“天已黑了,他們也快來了。”他歎了口氣,“夜裏危險,若不嫌棄,各位可在此留宿。”


    “多謝!”裴星闌又行了個禮,但他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而是問道,“安平人人自危,大爺您為何如此放心讓我們留宿?”


    大爺臉上帶了些苦澀意味,半晌才道:“我兒被失魂人所殺,草草葬下,家中隻剩我一個孤老頭子。我這把年紀,無妻無兒,哪裏還怕死。”


    見遲白四人麵露同情,大爺又揮手道:“老年人最怕一個人,你們這些年輕人在,屋裏也多了些人氣。”


    “幾位姑娘可以住東邊,這位少年人若不嫌棄,就和老頭子我擠擠吧。”說完,大爺手按住桌子,就要站起來。


    遲白連忙又問:“大爺,在來您家前,我們拜訪了好幾家人。可不知為何,他們一見到我們的麵,就變了臉色,再也不應門了。”


    江落月說的不無道理。雖然沒一個人給他們好臉色,但開門前後的反應對比實在太過明顯,讓她無法忽視。


    大爺停了下來,慢悠悠道:“應該是和這位姑娘有關。”他慢慢抬手,指了過去。


    “裴姣姣!”江落月大喝一聲,隱約透著些幸災樂禍,“我就知道是你。”


    遲白抿了抿唇,追問:“這是為何?”


    “聽說北山深處住著一位姑娘,貌美非常,因身著紅色衣衫,故以紅衣代稱。趙家女兒的夫婿,就是去了北山,迴來後不久也成了失魂人。他們認為紅衣不詳,是個妖孽。或許他們把姑娘當成了紅衣。”大爺搖頭,“紅衣隻是傳說之人,從未有人見過她的麵容。隻不過現在人心惶惶,整日裏燒香拜佛,哪還管是真是假。”


    大爺搖頭歎息幾句,慢吞吞走迴房間。他們四人卻麵色凝重,互相看了幾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這樣一條信息:


    傳說,不是假的!


    王家兒子素愛尋花問柳,又有幾個損友作伴,想要一同進山去驗證紅衣的存在,再正常不過。假設他們真遇見了紅衣,而紅衣又對他們施了失魂術,那麽這一群酒肉朋友齊齊失魂便順理成章了。而趙家女婿的事,更作證了這一猜想。


    “看來,我們要去會會那個紅衣了。”裴姣姣握緊飛霜,不大的聲音在房間迴響。


    裴星闌點頭,正要開口,突然,他目光一凝,朝黑黢黢的窗子掃去,小聲道:“來了。”


    遲白屏息收聲,窗外並無一絲一毫的動靜。


    裴氏師兄妹和江落月卻齊齊走到門外,做出戰鬥姿態。


    遲白默默把大爺家的房門帶上,緊跟其上。


    到了房外,遲白才看到,街道盡頭有幾條人影,正慢慢地朝這邊挪動。大晚上還敢出門,想必就是那些失魂人。


    起先,那些人動作很慢,像剛學會走路一般。可他們四人一出現,那幾個失魂人便受了刺激,朝這裏直衝而來。


    “將他們引到空曠處。”裴星闌不忘顧及其他人,急急說了一句。


    眼見那三人運起輕功,幾個踏步就竄了老遠,遲白正發愁自己怎麽跑快點時,裴姣姣又折返迴來。


    “麻煩。”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揪著遲白的衣領把她一同拽了過去。


    幾個唿吸之間,他們身邊的場景已經轉變。裴姣姣將遲白放下,不等對方道謝,她已經抽出了飛霜,麵色凝重地看著一路跟來的失魂人。


    遲白隻好退到一邊,爭取不拖後腿,順便看著江落月,讓她不要再像上次一樣搞些小動作。


    不過興許是這次情況比較棘手,江落月很識相地抽出一隻玉笛,放在嘴邊吹響。


    裴星闌揮出一道清亮的劍光,將奔向身前的失魂人全部格擋住。恰在此時,江落月吹響第一聲笛音,笛音舒緩,失魂人的動作隨之一頓,漸漸慢了下來。


    裴姣姣釋放一股靈力,朝失魂人而去。可在昶州頃刻間便能了結失魂人的靈火,此時作用卻弱了許多。失魂人渾身著了火,不住地淒厲叫喊,雖動作輕了許多,仍不怕死地撲將上來。


    離施術之人越近,失魂人越強勁。看來,果然與紅衣有關。


    裴姣姣隻好又抽出飛霜,和裴星闌一起刺向失魂人。一時之間,失魂人的嘶叫聲與兵器的碰撞聲不絕於耳。


    江落月笛聲一轉,多了幾分昂揚肅殺。


    失魂人對普通人殺傷力巨大,主要是因為他們不懼痛,咬定目標便不鬆口。尋常百姓隻顧逃命,哪裏對付得了他們。但對裴星闌裴姣姣他們來說,便不足為懼了。


    有了江落月的協助,雖費了番功夫,失魂人最終被斬殺完畢。


    “沒有受傷吧?”遲白趕緊上前抓著裴姣姣仔細檢查。上次她一把火便燒了那人,這次離得近,危險了許多。


    裴姣姣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等遲白將她渾身上下檢查一遍,才輕描淡寫道:“區區幾個螻蟻,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沒事就行,自己的大腿保住了。遲白鬆了口氣:“小姐平安無事就好。”


    裴姣姣看著遲白真誠的笑臉,略一晃神,不自在地低咳一聲:“油嘴滑舌。”


    失魂人被消滅了,遲白總算不用提心吊膽被半夜偷襲了。可很快,她又麵臨著另一項挑戰。


    遲白轉頭看著睡得香甜的裴姣姣,陷入深思:裴大小姐搭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是拿開還是不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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