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沉吟一下問:“老丈認為我能見到楚王嗎?”


    老者臉上露出無奈之色,“我們也沒有辦法,托了很多關係都沒有用,聽說軍爺是從太原來,總歸要試一試。”


    說到這裏,老者又從屋裏捧來一隻沉甸甸的小陶罐,放在楊元慶麵前,“我們也不會讓軍爺白幫忙,這裏十吊錢,都是隋朝的新錢,給軍爺喝酒。”


    說完,他把陶罐推給了楊元慶,楊元慶忽然發現門口出現了幾名老者,都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他忽然有點明白過來,笑道:“老丈是村正吧!”


    老人點點頭,“我姓喬,這個村子也叫喬家村,九成人都是姓喬,大夥兒信任我,便推我為村正。”


    他唯恐楊元慶不答應,又把錢罐往他麵前推一推道:“軍爺盡力就行了,辦不成也沒關係,就這算軍爺的辛苦錢。”


    楊元慶暗暗佩服老者會說話,話說到這一步,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好吧!我姑且試試,我有一個朋友,他的親戚是楚王張側妃,或許可以替你們送信,不過我想問一問是什麽事,你們是要告狀嗎?”


    “告狀倒不是,隻是想反應一個情況,我們聽說恆山郡的田賦是二十五稅一,為什麽我們這裏要二十稅一,還有青苗利錢怎麽算,還有就是義倉糧,以前規定是災年返還,去年和前年我們交了,但這次秋旱返還,隻有今年夏天交的一點點,說以前不管,難道去年和前年我們都是白交了嗎?”


    河北諸郡中,恆山郡和上穀郡是因為深受魏刀兒荼毒,所以給了一個寬鬆的稅率。二十五稅一,清河郡和渤海郡也是一樣,其他郡都是二十稅一,這個倒沒什麽花頭。


    而青苗錢是官府在青黃不接時,臨時借給農民的生活費,夏收和秋收時返迴,不收利息,所以楊元慶聽到一個青苗利錢就不由一愣。


    楊元慶便問道:“當真奇怪了。你們這裏的青苗錢還有利錢嗎?”


    “就是奇怪啊!別的縣都沒有。為什麽就我們縣有,雖然利錢不高,每二十錢付一文利錢,但還是讓人心裏堵得慌。”


    楊元慶心中疑惑,他依然不露聲色道:“田賦二十稅一是對的,恆山縣是因為被魏刀兒糟蹋得厲害。所以稅賦特殊一點,至於青苗利錢先放一放,我們說說義倉。今年秋旱,你們返還了多少?”


    站在門口的幾名老者也進來了,七嘴八舌道:“都隻有五鬥米。那是今年夏天交義倉糧,可是去年和前年我們各交了一石糧食,我們去找縣衙,縣衙讓我們去找竇建德要,可是竇建德並沒有把義倉糧拿走。我們都知道的,為什麽大隋就不認了?”


    楊元慶眉頭皺成一團,他記得今年四月紫微閣專門討論過恢複義倉製度,其中就有關於前朝義倉糧食的延續問題。


    當時是說,由各縣盤存義倉糧庫,如果有存糧且帳本清晰,要麽就要算進來,當時還派出監察禦史,抽了三十個縣進行監督複核。


    房子縣或許是因為義倉賬簿不全,或者確實已被竇建德軍隊調走,都由可能,但這個縣竟然違規收青苗利錢,這就讓人懷疑義倉糧食也有問題了。


    想到這,楊元慶道:“這樣吧!我明天替你們出頭,去問問縣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們也派幾名長者和我同去,把事情搞清楚。”


    喬村正和幾名老者對望一眼,一起站起身躬身施禮,“多謝軍爺替我們仗義出頭……次日一早,楊元慶率領五百親衛繼續向北進發,房子縣縣城就在喬家村以北二十裏外,同行的還有喬家村的五名長者,包括喬村正在內,他們都以為楊元慶是從京城來的偏將,雖然軍政互不相關,但京城來的人總是會讓人產生一種權力的幻想。


    楊元慶卻幾乎一夜未睡,他在考慮這些製度的漏洞在哪裏?自古以來,朝廷製定各種製度之人總是不肯把製度定得完善,總是會留下一點縫隙在裏麵,這就容易給底下的人鑽空子。


    這固然是因為製定得太嚴密,會給朝廷增加負擔,更重要是要給下麵官員留一點餘地,這也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凡事都要留一點餘地,做人留一點餘地,做官也留一點餘地,所以訂製度也會留一點餘地。


    這樣一來,下麵的官員就有了撈錢的機會,就像義倉的延續問題,加了一條,若賬簿不全,也可以不予新舊合並,什麽叫賬簿不全,賬簿本來是全的,就因為這條規定出來,地方官員們就會毀掉賬簿,讓它變得不全,從而使義倉的舊糧就變成了無帳之糧。


    楊元慶是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但他不可能考慮得麵麵周全,所以他才實行紫微閣合議製度,這種涉及製度的大事,由大家共議,然後表決通過,但正是這種留一點餘地的傳統思想,使相國們心照不宣,很多製度就這麽留下一點點漏洞地通過了。


    最典型是唐朝的永業田製度,就是不肯加上不準買賣這把鎖,留下了可以買賣的空子,導致中唐時土地大規模兼並,最終爆發安史之亂。


    還有後世的各種典章製度,漏洞何其之多,真的是考慮製度的人不懂嗎?非也,其實根子就是這種中庸思想作祟,凡事都不要做絕了,給自己留一點餘地,山不轉水轉,說不定哪一天就轉到自己或者子孫的頭上了,所以美其名曰:做人要存三分素心。


    其實再往深層次想,就算製度製訂完善了也沒有用,因為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製度需要來人執行,執行不力,板子高高舉起,卻輕輕打下,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所謂製度,你又奈我如何?


    楊元慶在沉思之中,程咬金卻興致勃勃,他昨晚一口氣喝了三瓶酒,盡管都是果酒,但非常暢快,讓他所有的沉悶一掃而光。


    程咬金已經知道了楊元慶要去對證之事,他的點子極多,很善於應對這種事,他上前對楊元慶道:“總管,這些當官的一個個奸猾如鬼,肯定都想好對策了,這麽光麵堂皇地去問他們,肯定沒有什麽效果,不如讓卑職私下去調查,挖出真相來。”


    楊元慶也不得不承認,程咬金有時很有用,並不是所有的事情走正路都走得通,有時也必須走走歪門邪道,而這個時候,程咬金的作用就凸顯出來了。


    楊元慶點點頭,“你帶幾個弟兄去吧!記住不要暴露自己。”


    “總管放心,做這種事一向是老程的優勢。”


    程咬金帶領幾名弟兄加快馬速先走一步了……房子縣是一座中縣偏小,縣城內隻有不到兩千戶人口,大多數人口都住在鄉村,縣城也不大,隻要一炷香的時間便可橫穿縣城。


    房子縣縣令姓徐,名叫徐守信,今年約四十餘歲,從大業九年便擔任縣令至今,縣裏的各種關係他早已盤根錯節。


    徐守信並不知道楚王過境之事,更不知道他已經被縣南麵的村民告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考慮,怎麽把義倉多餘的糧食搞到中原去賣掉。


    中午時分,徐守信正在官房內策劃方案,忽然有衙役跑來稟報,“縣裏,外麵來了一隊騎兵,說是從京城來的,讓你去見麵。”


    徐守信不由低低罵了一聲,不用說,這些騎兵一定是混吃混喝,無奈,他隻得走出了縣衙,卻一眼看見了騎在馬上的楊元慶。


    徐守信並不認識楊元慶,也不太懂軍隊的編製,沒有看出這數百騎兵都是裝備最為精良的楚王親衛,不過他畢竟是一縣之令,多少有一點見識,他見楊元慶居然頭戴金盔,心中不由一陣打鼓,金盔隻有一軍主帥才能戴。


    一軍主帥的概念就是獨自率領一軍,比如現在的徐世績和秦瓊,他們都可以戴金盔,隻是二人不敢冒犯,都沒有戴金盔,而隻是頭戴銀盔。


    徐守信心中有些不安起來,這個戴金盔的軍中高官會是誰?這時,他忽然看見楊元慶腰間佩戴的寶劍,竟然是黑玉劍柄,他曾是隋臣,他當然知道這柄黑玉劍柄的寶劍是什麽?


    這是盤磬劍,從前的天子之劍,這柄劍曾經賜給楊元慶,天下皆知,現在又出現在這名軍官的腰間,金盔、盤磬劍,兩個線索合在一起,那麽馬上這名軍官的身份便唿之欲出了。


    徐守信雙股一陣陣戰栗,他已經猜到眼前這名軍官誰誰了,‘撲通’一聲,徐守信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顫抖著聲音道:“房子縣縣令徐守信參見楚王殿下,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這句話將喬村正和幾名老者都驚呆了,站在那裏就仿佛呆傻了一般,忽然,五名老者一起跪下,磕頭如搗蒜,頭磕得砰砰作響,“小民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楚王殿下,懇求楚王殿下恕罪!”


    他們說的是實話,昨晚楊元慶率士兵夜宿村子,他們隻是敷衍地燒了一鍋熱湯應對,早知道他們就該拿出糧食和豬羊,好好招待一番。


    楊元慶一擺手,對兩邊人道:“大家都請來吧!”


    他又對徐縣令笑道:“這幾位鄉農對一些事情看不透,所以我特地帶他們來詢問一下。”


    徐守信心一寒,仿佛一桶冰塊倒入他的心中……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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