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亞手掌如刀,直插入遊標之中。


    “破!”


    那一瞬間, 風靜止了、灰霾粒粒懸浮在空中, 連他們的頭發絲都停止了飄動。


    空中蕩起一圈無形的波紋, 整個大地忽然劇烈搖晃起來。


    “抓緊我。”加西亞大喊。


    崖天毫不猶豫地、順從心意地攬住了她的腰。


    ——盈盈一握,一隻手臂即可環抱,如此的纖細柔軟,和她剛強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就在他抱緊的一刹那, 整個世界片片崩碎, 兩人如同虛空大海裏的一艘船, 在驚濤駭浪裏劇烈地顛簸、旋轉,又被高高拋起。


    “嗡——”一聲清越的劍氣聲響起。


    自崖天周身蕩起一股澎湃厚重的仙元之力, 將兩人重重包裹起來。


    天地的碎片化為無數顆粒和黑影, 卷動著飛速向遠處漂移, 消失不見。


    速度之快,仿佛隻一眨眼,兩人還沒迴過神來就改換了天地。


    突然, 耳畔出現了一片嘈雜之聲, 半片天光大亮。還沒等兩人站穩腳,崖天火速從懷中掏出兩頂白紗帷帽,先罩在加西亞頭上,隨後才給自己也罩上。


    落地定睛一看, 兩人都驚呆了。


    “這是哪?”加西亞神識外放,茫然道。


    眼前是喧鬧的集市,五彩的燈籠, 川流不息的“人”群。集市上沒有爛菜葉和雞屎的味道,處處幹淨整潔。攤位上擺的全是武器法寶丹藥。


    虛化的“人”穿著流雲廣袖,配著刀劍,手中或拿著折扇,一派悠然自得、井然有序。


    加西亞死盯著那些“人”的腳,他們走路腳步未動,全都是用飄的?!


    崖天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這裏才是真正的陰陽界。”


    “我們到了。”


    他鬆開環抱著的手臂,看向天外。


    遙遠的虛空中懸掛著半座殘橋,巨大的橋墩貫穿天地,橋麵橫跨大半個天空。


    那就是陰陽界的太陽——斷魂橋。


    九重天的人類死亡以後,經過短暫的原地停留,都會被自動吸附入對應的陰陽界,失去一切記憶,成為一隻新生的鬼。


    陰陽界在活人看來是一片哀傷單調的黑白色,就像他倆剛才被困的地方。即便是眼前這個街市,如果他們脫下帷帽,看到的也隻會是一片褪色的場景。


    任何一個活人進入陰陽界都不會產生任何愉悅的情緒,隻剩腐敗和孤寂。但在鬼修特殊構造的眼裏,這裏卻是一片“仙氣”彌漫的天堂,頭頂是蒼茫星空,腳下是無邊雲海。世界五彩斑斕,各有各的美麗。


    加西亞震驚地看著周身的一切,從來沒有這麽一刻深刻地感覺到自己來到了一個玄幻的世界。


    “崖天,陰陽界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在世人的想象中,陰間,或者說亡靈世界,要麽充滿硫磺火焰,要麽寒冷刺骨,即便是困住崖天的那片虛無世界也比眼前這人間更像死者安眠之地。


    陰陽界怎麽會這麽的......寧靜祥和呢?


    崖天的神識掃過這片街區,確認安全後,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


    “凡間是你的家,陰陽界也是鬼族的家。他們失去記憶後第一個到達的地方就是這裏,自然會演化為一個小社會。”


    “鬼族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大部分人從一張白紙懵懂無知,到有大鬼認領他們、教導他們。他們對陰陽界的認同感就如同凡人對凡間的故土情懷一般。他們互為同胞,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這種親密關係和管理模式,其實比凡人的社會體係還要高效緊密的多。”


    崖天在凡間這幾個月,一直在深入了解人類的政治經濟文化。越了解,他就越覺得,這一界的人類文明若是就此消失,實在太可惜了。


    聞言,加西亞心有明悟。


    所以閻王就是他們的上帝?


    她上一世的宇宙中有不少宗教神國,那些國家都是最難對付的硬茬子,上下一塊鐵板,既無法滲透也無法威懾,就跟一群瘋子一樣前赴後繼,不殺到他們徹底潰敗不罷休。


    想想就覺得頭疼。


    “等等,我們剛破開空間的時候是沒有戴帽子的吧?會不會被人發現?”


    加西亞瞳孔微縮,手已經準備拔出劍來。


    “沒事。”


    剛才,他們出現的一瞬間確實泄露了極強的陽氣,但偏巧......崖天探頭一看,他們旁邊就是一座酒樓。鬼族以陽氣為食,恐怕剛才那一下,效果等於佛跳牆萬裏飄香吧。


    不得不說,自從遇上加西亞,他的運氣就一路開掛。但凡再偏個幾米,他們就沒那麽好混過去了。


    果然,隻聽街邊傳來一陣喧鬧聲。


    “香,好香啊!陽客居這是采到了什麽極品陽食?”


    “走走走,這味兒太讓人受不了了,喂喂饞蟲去。”


    那群鬼修從他們身處的巷子口前大搖大擺走過。


    加西亞渾身緊繃,立刻退後了半步,後背直接抵上了崖天的胸膛。


    “別擔心,他們認不出來。”


    崖天揉了揉她的肩膀,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


    加西亞敏銳地感覺到,那波動並不是靈力,連傳音都和神識傳音不盡相同。


    隻見那群鬼修們徑直走過,視線瞟過小巷子裏的崖天二人,表情裏帶著一絲對陌生人的警惕和好奇,再無其他。


    加西亞這才鬆懈下來,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帷幕,“是這東西的功效?”


    崖天點點頭,“此物名叫‘雲幕遮’,為天階上品。隻能騙過地仙以下的小鬼,在陰陽界夠用了。”


    加西亞一聽“天階上品”,頓時肅然起敬。


    她晃了晃腦袋,這玩意輕飄飄的,雪白的雲紗一直垂落到腰間,“就是打起架來有點擋視線啊~”


    崖天笑了,“你打架還需要靠眼睛嗎?”


    加西亞不服輸道:“不需要!”


    “走吧,該出去了。”崖天重重按了按她的肩膀,一步邁出,“跟緊我。”


    他一身凡間巔峰的仙力在雲幕遮的轉化下,完美偽裝成了高階鬼修的氣場,此刻更是毫不遮掩地外放。


    就在他們出現在陰陽界月光下的那一刻,集市的鬼修齊齊轉過頭來。


    “鬼將大人?”


    “天啊,我們這種鄉下地方為什麽會有鬼將前來?”


    “快,快鞠躬!”


    “不可對鬼將大人不敬。”


    崖天緩步走入街市,加西亞跟在他身後。


    帷帽下的崖天看不清表情,一身威儀煊赫,萬象森羅劍意如萬鬼加身,一眼望去就叫全場心生無限恐怖,如同望見了深淵。


    “大人日安!”


    整條街的鬼族齊齊恭敬下拜。剛才還喧鬧不已的街市瞬間安靜下來,直至兩人走過很遠,依舊無人敢直起身。


    “鬼將大人!”


    一個清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知貴人來臨,屬下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見諒!”


    隻見一個紅衣女鬼帶著一隊人馬從天而降,隔著幾百米就開始行禮。


    走近來看,那是一位極為美豔的女鬼,年齡不好說,但渾身的氣度威儀不凡。


    “大人日安!卑職乃奉州知府,武曌。敢問大人來自何處,此行有何貴幹?”


    武曌隻靠近崖天3米,就感覺到一股來自心靈深處的危機,連汗毛都炸起來,警告她:危險!遠離!


    武曌立刻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加西亞眨了眨眼,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武則天?


    崖天並不知道40年過去,陰陽界是個什麽情況,恐怕一句不對就要露餡。思量片刻,他冷淡道:“奉州近來可有異常?”


    武曌聽了一愣,這個問題有點寬泛啊。


    她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想到一些傳聞。早就聽說長安府那邊有些動蕩,鬼王身邊接連有多位鬼將遇害,聽朝中老友給她傳遞的消息,恐怕是有人想要奪權。莫非......這位是來做調查的?


    但凡涉及到政權之爭,就沒有不血流成河的。武曌心底一寒,瞬間腦補到了天邊。


    “大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武知府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崖天背後那個女人。這一看她又愣住了。


    怎麽迴事,這也是一位鬼將?


    今兒是什麽日子,滿朝總共隻有10位鬼將,死了2位,還有8位,她這小小的奉州居然同時來了兩位??


    況且,10位鬼將裏隻有一位女子,傳聞生的五大三粗,綽號母夜叉。再看這位嬌小的女子,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一身風華,身上的清香味隔著這麽遠還能聞到,怎麽也對不上啊。


    難道傳聞能失真到這個地步?


    武曌心中存疑,麵上卻沒有顯出來,恭敬地把兩人帶到自己的府衙中。


    半個小時後,會客廳大門關閉,陣法開啟,成了一個密閉空間。武曌暴露在兩人的威壓下,心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緊張。


    加西亞抱著婢女送來的茶杯,看了一眼裏麵詭異的黑綠色液體......麵無表情地放下。


    武曌敏銳注意到她的動作,忙問:“可是靈茶不合口味?”


    加西亞頓了頓,見崖天沒有開口的意思,沉沉道:“事情沒辦完,哪有心情喝茶。”


    語氣中充斥著擔憂和不悅。


    武曌心裏一跳,更覺得自己猜對了。這兩人是朝裏來人,來調查各州府動向的!


    “大人!”武曌立刻無比恭敬道:“我們奉州一直民風淳樸,管理嚴密,絕對不容許外鄉身份不明的鬼出沒。最近也沒發生什麽異常,不知...大人能否給點提示?”


    崖天身上的威壓立刻加重,壓得武曌臉色發白。


    他慢條斯理地從牙縫裏擠出3個字:“斷魂橋。”


    “斷魂橋?”武曌疑惑,想了想試探道:“七月十五中元節就在後天,朝中早有旨意,此次中元需大辦。我奉州30萬鬼修已經準備好了祭祀物和祭祀大典。難道......有人要趁機作亂?!!可是,可是屬下並未接到消息啊。”


    這麽一說,她立刻緊張了起來。


    加西亞還是一頭霧水,小聲傳音問:“這斷魂橋到底幹嘛用的?”


    崖天的神識掃過加西亞,對武曌道:“比起往年,你們都多做了哪些準備?”


    領導發話,武曌立刻開啟了匯報模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崖天一隻耳朵聽武曌列著清單,一邊對加西亞傳音:


    “斷魂橋,彼端連通九界陰陽,裏側對接閻羅殿前九殿。是閻羅殿和陰陽界的連接之橋,也是鬼族的成仙之橋。等同於凡間的登天梯,不入斷魂橋,鬼修就無法修成鬼仙。斷魂橋一壞,斷掉的不止是鬼修成仙的機會,也斷掉了閻羅殿對凡間鬼魂的自動接引之力。”


    加西亞恍然大悟:“難怪......難怪凡間新生的鬼魂都停在屍體上空不動彈,而不是聚集在昆侖山外砸門。我就說,陰陽界就在那兒,我都能感覺到磁場異常,鬼魂們怎麽不自己跑過去呢,感情是沒有指引。”


    崖天聽了加西亞的形容,有點想笑:“有指引也進不來,陰陽界和凡間的連接點也是破損狀態。新鬼很脆弱,不像你我,可以暴力破開,而要不是你的領域威能,我們也沒辦法找到路。”


    加西亞明了,不再問。


    崖天聽著武曌的敘述,在其中發現了一絲異常:


    不但祭祀物資翻了好幾倍,而且鬼族幾乎全民參與,比起往年隻有實力高強的大鬼參與的現狀,今年過於慎重了。


    而想到中元節本身,他也有些疑惑。


    鬼族一直以異族自居,有一套自己的文化。但7月15日中元節,也是凡間俗稱的鬼節,卻是凡人也知道的節日。每到那個日子,閻羅殿就會廣開鬼門,放鬼修出去進食,凡人紛紛閉門不出,不事生產,禁嫁娶、禁搬家。


    但其實躲又怎麽可能躲得過。幸好鬼族進食也是有節製的,不會直接要人性命。


    現在陰陽界的連接點被毀,這個日子應該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鬼修出都出不去,為何還要過這個節?


    想到這裏,崖天順著話頭下令:“帶我去看看你準備的怎麽樣。此次中元節,容不得一絲差錯。”


    武曌沒有二話,立刻帶路。


    三人踏入城主府的專屬傳送陣,立刻感覺身體中傳來拉扯感,被帶動著急速彈射出去。


    耳邊傳來一陣陣唿嘯聲,三人像是被動穿行在一條流光傳送帶中,左右一看,同行的不止他們,還有無數修士。他們從陰陽界的四麵八方趕來,共赴中元佳節。


    大地在他們腳下急速退後,加西亞向下看了一眼,剛才那個小城已經化為了一個黑點,整個陰陽界大陸卻還是無邊無際,周邊彌散著雲霧和海洋,不知究竟有多大,甚至也無法確定星球是不是個圓的。


    加西亞感覺到,這速度比她空間折疊的速度還要快上10倍!


    巨大的壓力襲來,她的耳畔已經出現轟鳴聲。她不是鬼,肉|體凡胎承受不了這個速度。


    她也不敢動用任何空間之力去緩解,因為她還不清楚鬼族有沒有類似的能力,不能露餡。


    一口血梗在喉嚨裏,她隻能緊咬牙關,都不敢噴出。


    就在這時,崖天拉住了她的手。大手緊緊籠罩著她的小手,一股熟悉的仙元流入身體。加西亞一愣,立刻毫不客氣地開吸。


    兩人身旁,武曌感覺到什麽,麵色詭異地看了他們一眼。


    剛才帷帽的紗布飄起,她終於看到了這位女將的臉,竟然意外的好看。


    傳聞果然不可信,母夜叉大人明明是個美女啊!還和另一位鬼將大人是道侶!


    武曌臉色漲紅,仿佛獲知了什麽驚天八卦,興奮地在心裏叭叭:就是太清純了,完全背離鬼族如今風靡的妖豔魅惑風,堪稱是鬼界的一股清流哇!


    終於,他們看到了那座橋的橋麵。


    ——無比的龐大,鋪滿了他們的整個視野,孤寂滄桑,遺世獨立。


    橋麵殘破無比,無數碎石漂浮在虛空之中,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但碎塊卻仍舊被無形的力量連接在一起,沒有飄散。


    石磚上銘刻著歲月的斑駁,磚縫裏透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他們能看到的隻有半麵橋,另一半還隱藏在虛空中。


    加西亞心生好奇,傳音道:“橋的那一頭就是閻羅殿了嗎?所以一共有九座橋?”


    崖天:“斷魂橋隻有一座,同時懸掛在九個陰陽界中,每一界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橋。但九個陰陽界隻能踏入各自那一條通道,隻有走到橋的深處,才能和其他界的過橋者碰麵。而隻有走過整座橋才能抵達閻羅殿。”


    拉扯的力道驀然一鬆,3人像進入真空一般慣性向前衝去。武曌熟門熟路地躍上一塊較大的磚石。


    “大人,我們奉州隸屬東大陸,分派的就是現在這塊區域。300年間,已經重新刻畫了2億道陣紋,後天中元節不敢說拿第一,但一定不會給鬼王丟臉!”


    崖天和加西亞各自翩然降落在廢墟中,仔細一瞧,才發現,每一塊碎石上都刻畫了血紅色的陣紋。


    鬼族自己也一直在修複斷魂橋?


    加西亞皺起了眉頭。


    這一眼望去無邊無際,不知繁幾,該傾注了多少代鬼的努力啊。


    剛才地麵上看到的一切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實鬼族也曾經是人類,有的甚至還保留著記憶,擁有凡人的習性,過著凡人一樣的生活。


    她甚至看到有鬼族孩童在集市上蹦蹦跳跳。


    這是他們的信仰啊......


    “崖天,我們真的要徹底毀掉這座橋嗎?”


    以她的空間之能,隻要無聲無息吞掉這橋麵上關鍵的幾塊,想必也就合不攏了。


    但事情會如此容易麽?


    真的要做麽?


    作者有話要說:閻羅九殿對接一個斷魂橋,一個斷魂橋對接9個陰陽界,9個陰陽界對接9重天。


    閻羅第十殿為總殿,控製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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