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誰?!這試煉場是兜率宮建的,我們800年前就在這裏了, 剛來的時候裏麵什麽都沒有, 直到現在也還是個破村子, 足足800年的牢啊!”


    如此漫長的時光所蘊含的孤寂,那些未報的仇恨在心中日益發酵而成的怨憤冷酷,已經變成了他們身上無法愈合的傷疤,在日複一日、千篇一律的重複中時光裏被淩遲得愈加新鮮。


    加西亞也被這個時間尺度驚住了。


    800年足夠一個帝國覆滅又重生, 足夠十幾代人輪迴, 他們竟然被囚了如此之久, 換做她怕是早已心理變態了吧?


    一時心中也生出許多憐憫來。


    隻是,兜率宮...在崖天口中, 那似乎是9界正道之一, 為何會無緣無故囚禁他人?


    “你們犯了什麽事要被抓起來?這遊戲的npc數量龐大, 其他人又是怎麽進來的?”她疑惑道。


    這話一出,那三個人的目光頓時有些閃爍。


    加西亞挑眉,莫非他們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金風玉:“我們隻是想為宗門報仇......”


    算無缺:“兜率宮有迴溯鏡, 我們想...借來一觀。”


    加西亞秒懂, “借?”


    兩人低下頭,連鐵千秋那暗沉的皮膚上竟然都看出了紅暈來。


    “就為這點事,就要把你們關800年嗎?兜率宮竟然如此霸道?”


    加西亞發現自己錯估了修真界的規則。


    莫非比她前世還要弱肉強食嗎?


    鐵千秋不說話了。


    算無缺也略帶緊張地揪了揪自己的算命幡,猶猶豫豫道:


    “那不是...沒了宗門庇佑, 還不知道敵人是誰,我們出門在外連功法都不敢暴露,結果就著了道了。”


    “哦?”加西亞問, “著了誰的道?”眸子裏帶著絲絲壓迫。


    一道陽光透過梧桐葉打在她白得透明的皮膚上,折射著生命的鮮活。


    “兜率宮,太清天尊。就是他把我們關進來的!”金風玉咬牙切齒道。


    加西亞記住了這個名字。


    棋子的敲擊聲還在繼續,聊到現在,加西亞作為場上年齡最幼齒的那一個,一直不經意地把持著聊天的節奏,其他三人竟然也任由她提問,老實地迴答。


    想到這裏,敲擊聲戛然而止。加西亞覺得,他們可能真的是把她當師姐了。


    “你們以後打算怎麽辦?那個陣法裏又是什麽東西?”


    聽到這裏,她差不多也明白了,這就是一群苦大仇深、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以後?”三人對視了一眼,眼裏似有些意味不明的深意。


    鐵千秋終於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再次奮力彈起來,略帶急迫地看著加西亞問:


    “你不打算和我們一起嗎?”


    加西亞想說“我為什麽要和你們一起?”,又覺得他們已經很苦了,好不容易小團隊從3個人擴充到4個,還是不要這麽刺激他們了。


    想了想,她說:“我的真身在遊戲外,還有家人和朋友,這裏對我來說隻是一個遊戲。要不,想想辦法把你們弄出去?”


    這個真的可以有。她一直把遊戲和現實分得很清,如果在現實裏能多一幫實力不俗的夥伴,她是樂意的。


    鐵千秋苦笑著搖搖頭,道:“我們的身體被下了禁製,連忘塵村都出不去,更別說脫離這個世界了。”


    加西亞放下棋子,問道:“你們做過哪些嚐試?”


    說來我聽聽。


    算無缺道:“忘塵村方圓10公裏是我們的極限,超過這個距離,我們的身體就無法再移動,甚至,我們每天都必須在店鋪內呆滿8個小時,一旦沒呆夠,就會被強行傳送迴來。”


    “......”加西亞覺得想出這個法子的人也是個人才,囚犯強製勞動改造,廢物再利用什麽的。


    但似乎還有漏洞。


    “如果他們隻是想要你們充實這個遊戲世界,僅僅把你們綁在這裏應該不夠吧?若是你們大開殺戒,擾亂遊戲秩序又如何?”


    換位思考,如果是她被綁在這裏,肯定會不攪個天翻地覆絕不罷休啊。


    所謂生命不息,搞事不止,說的就是加西亞本尊了。


    聽到她的問題,金風玉的身體顫動了一瞬,仿佛帶著恐懼的餘韻道:


    “天地有規則,此方世界也有自己的規則。如果我們違規,會視情節輕重受到懲罰,輕則受烈火焚心之苦,重則...斃命。”


    加西亞深深的皺眉,道:“這麽嚴重?”


    偷個東西而已,這個世界也用刑太過了。


    “是啊,我們無法修煉,也不能違背規則。對你們來說這隻是一場遊戲,但對我們來說,如果死在這裏,就是真的死了。”


    “我們不敢賭。”


    金風玉此時已經完全沒了老板娘的風韻神態,仿佛褪下了一身偽裝的皮囊,離開了自己的人設,剩下的是一個被囚禁女修苦悶的真實。


    加西亞看著他們,悲傷的悲傷,麻木的麻木。算無缺的幡布無精打采地在空中飄著,鐵千秋陰鬱地望著天空,一言不發。金風玉低垂著頭,手指絞著衣袖。


    加西亞眼裏閃過一道微光,輕輕蓋上青花瓷茶杯,緩緩站了起來,淺笑道:


    “中型城市即將開啟,我可能也會去那邊提升自己的等級。師兄師姐,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們的。”


    深深一揖,竟是準備走了。


    苦逼三人組的表情頓時凝滯了。


    你就這麽走了?!!


    “等等,師姐...哦不,師妹,我們這才剛剛相認,留下來大家多說說話吧。”


    “是啊,你看看你,這打扮,去師姐店裏換幾件好衣服,再讓你鐵師兄給你打一身裝備,晚上我去張羅一桌好菜,大家好好聊聊。”金風玉一把拉住加西亞的手,拽住不放了。


    鐵千秋的嘴比較笨,這時候也忙道:“小師妹用什麽武器?師兄給你訂製幾把,就當送你的入門禮物了。”


    三人殷切地看著她,留客之心全寫在臉上。


    加西亞笑道:“不用了,提升實力要緊。聽說中型城市裏有很多機遇,想想就覺得興奮。我還從來沒見過仙城呢,裏麵一定很熱鬧。哎呀,你們看我,都迫不及待了。”


    一臉沒心沒肺的貪玩樣兒。


    而在他們幾個眼裏,加西亞這個年紀可不就是個小寶寶麽,完美符合人設,符合到......讓他們想哭。


    金風玉拉著她的手遲遲不放,算無缺直接攔住了她的去路,鐵千秋也從躺椅上蹦了下來,跟沒受過傷似的。


    “師妹,留步啊!”


    “師妹,師門隻剩我們幾個人了,大仇未報,我們更應該團結啊。”


    “我們這裏需要你啊!!!”


    加西亞嘴角抽了抽,眼睛微微眯起,問道:“需要我?”


    三人齊齊點頭。


    加西亞迴過身直麵他們,想了想,淡淡說道:


    “最後一次機會。那個陣法裏麵究竟是什麽?你們為了逃出去做了哪些準備?既然要坦誠,就不應該再有隱瞞了吧?”


    她相信他們800年的仇恨淒苦是真,那種由內而外迸發的強烈情緒和時光的滄桑感是演不出來的。他們既然活了那麽久,就不可能如此輕信他人,人的經曆做不了假。


    剛相認就托盤而出,必定是有所圖的。


    她也完全理解他們的做法,說到底他們隻是陌生人,同門間尚且會有搶奪資源的,親人手足也有自相殘殺,情誼的深淺終究還要看相處。


    但她這人不喜歡浪費時間,隻想直來直去。


    聽到這句開誠布公的話,三人略尷尬地對視了一眼,頓時明白自己估錯了這位師妹的性子。


    看著年紀不大,怎麽這麽敏銳呢?


    鐵千秋咬了咬後牙槽,道:“師妹,別怪我們謹慎,實在是事關重大。”


    加西亞點頭,理解道:“我明白。你們受苦了,謹慎點好。”


    她若不釋放威壓,那真是由內到外的溫婉乖巧。


    三人心神一鬆,頓時生出些真心喜愛來。


    鐵千秋理了理思緒,開口道:“那個陣裏被保護著的,是我們蓬萊島最後的遺留物,練功房的一塊殘片。”


    加西亞一愣,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當年我們趕迴來時,宗門已經被其他勢力搜刮過一遍,但他們不知道,蓬萊島最核心的部分,其實是在地下。”


    “護派大陣被攻破時,地下城啟動了自我保護機製,整個沉入了無盡海底,隻留了練功房和裏麵那個通往地下的隱秘傳送陣。偏偏,我們無法啟動它。”


    鐵千秋眼裏滿是遺憾。


    “傳送陣在練功房裏麵?”加西亞思量了下,覺得這樣的傳送陣很可能有一打。


    “所以你們把練功房整個搬出來了?難道之前沒人發現這個陣法嗎?”她不信。


    再隱秘,放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公共區域裏,專門刮地皮的人又怎會沒發現?


    鐵千秋看了算無缺一眼,道:


    “自然是發現了,但通往地下的傳送陣是需要身份識別的,而且,必須擁有特定的身份和功法等級才能進入。


    加西亞聽得起勁,端起茶杯喂到嘴邊,一愣,發現裏麵沒水了。


    金風玉就像等在那裏一般,立刻變出個茶壺斟上。


    鐵千秋看了看自己麵前的茶杯,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金風玉,卻見對方貼在加西亞身旁,完全沒有理他的跡象。


    算無缺作為3人中最精通陣法的人,也點頭道:“我們蓬萊最精妙的陣法,可以被暴力摧毀,卻不是一般人能改造的。”


    加西亞思考了片刻,覺得可以解釋,那麽問題隻剩下一個:


    “你們級別不夠嗎?”


    這個問題一出,算無缺和金風玉都露出了些許不自在,連鐵千秋的神色間也藏著一絲窘迫。


    嘴唇動了動,鐵千秋道:


    “蓬萊島共有核心弟子8位,內門弟子800餘名,其餘都是外門弟子和尚未經過考核的入門弟子,以及雜役。我當年......也不過內門800人之一。除了宗門高層和核心弟子擁有永久通行權限,其他弟子必須使《混元無常雷典》晉升至7重,才能憑借實力進入。”


    說到底,他們隻是蓬萊島這個龐然大物中最平凡最渺小的幾粒沙子。僥幸逃過了一劫,既不知道向誰尋仇,也無人追殺他們,宗門秘密一概不知,核心陣法也將他們拒之門外。


    那種焦灼和無力感,加西亞完全能夠想象出來。


    自卑、自憐的個人情緒或許也都曾有過,但這寥寥幾句陳述裏最讓她觸動的,是他們完全可以苟且偷生,各自奔向新的生活,偏偏是這螞蟻撼大樹的複仇念頭,使他們陷入了800年的囚禁中。


    想到這裏,加西亞的眼神溫和了許多。


    三人眼巴巴地看著加西亞,剩下的話已經不需要再多說。


    這個殘片是他們唯一帶出來的東西,也是他們和宗門最後的聯係。如果能夠打開傳送陣,他們就能脫離遊戲的控製,說不定還能夠直接迴到八重天。


    小師妹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熱切的眼光投注在加西亞身上,她的眼簾低垂著,陷入了沉思。


    她在修真界沒有根基,也沒有助力,在那個強大的敵人冒出來之前,幫他們是互惠互利的事。


    而且,她也很想看一看那個陣法通向的地方,會不會是另一片宇宙。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


    “你們以前是什麽境界?”她抬頭,緩緩問道。


    鐵千秋臉色暗了暗,迴答道:“大羅金仙,三重。”


    算無缺:“太乙金仙,五重。”


    金風玉:“太乙金仙,一重。”


    加西亞麵色古怪地問道:“你們知道我是什麽境界嗎?”


    三人搖頭。


    鐵千秋疑惑道:“我們身上被下了禁製,不能超過凡間的最高等級,加上這800年不能修煉的損耗,我已經隻剩下化神期的修為了。師妹雖然看上去等級不高,但想必有所隱瞞?”


    好歹是能吞噬他霜雷的人。


    加西亞沉默了片刻,覺得這個誤會有點大。


    她露出了個無辜的表情,兩手一攤道:


    “剛才好像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加西亞,道號虛空散人。幾天前剛剛開脈,現在麽......築基4重。”


    作者有話要說:“......”


    現場一片死寂。


    在三位師兄師姐的目瞪口呆中,加西亞又雪上加霜來了一句:


    “我覺得,我這個小小築基期的靈力,可能連傳送陣的檢測陣法都點不亮呢。”


    鐵千秋先是露出了有如雷劈的表情,緊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麽,激動地說:


    “傳送陣不看等級的,我記得,我記得核心弟子裏有個200歲的,才剛剛到真仙,他的混元無常雷法剛到7重就進去了!”


    加西亞覺得,她那魔法界來的西貝貨,肯定是打不開人家的傳送陣的。但都說到這一步了,不試試肯定是過不去了。反正最後都可以用一句話解釋——我等級低。


    “那我們就來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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