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到達小鎮時正值午時。


    正午的太陽毒辣,當爺孫倆踏出車廂的那一刻,熱到快要融化。


    小鎮的交通不像大城市那樣方便,停在列車站外拉客的人力車隻有寥寥數輛。


    這一班列車的乘客很多,由於太陽太大,大家都搶著去坐有帳篷遮涼的人力車,爺孫兩人搶不過別人,無奈下隻能步行迴去,


    一路頂著火辣辣的太陽,路邊又無草木遮陰,紫藤姬的身體有點虛,才走到一半路程,雙眼就漸漸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不過這並不是她的問題,而是桑島紫藤的這副身體貌似不能曬太多的太陽,俗稱中暑。


    她還以為隻有鬼才害怕太陽,原來人的身體也不能被太陽直射太久,否則就會出現各種不良的症狀。


    譬如現在的她,盡管喝了很多水,皮膚還是幹燥發紅,眼花胸悶。


    “紫藤,試著調整唿吸。”桑島慈悟郎讓紫藤姬停下走動,並說,“唿吸的時候先胸後腹,先順後逆,相繼默念噓、嗬、唿、欷、吹、嘻。”


    紫藤姬按桑島慈悟郎說的去做,果然,把唿吸調好後,她頓時就不覺得難受了,還全身舒暢,血液順通。


    “爺爺,我好些了,您這是什麽方法呀?”紫藤姬問。


    難怪爺爺都七十多歲了,身子還那麽硬朗,超常的唿吸方法興許有延年益壽的作用。


    誰知她剛問完問題,桑島慈悟郎不僅沒有誇她好學,還舉高拐杖敲她的頭頂:“才帶你去城裏耍了幾天,就把老夫教過你的唿吸基礎都忘了,看來迴去後要你把所有的基礎都溫習一遍。”


    誰知道……


    誰知道原主桑島紫藤學過什麽。


    關於整個唿吸法體係的具體內容過於複雜,即便繼承了桑島紫藤的記憶,紫藤姬也沒能迴想起來半點。


    那一拐杖打得太重,她腦子又開始昏了。


    離家的距離還有五裏,爺爺教的唿吸法固然有用,但紫藤姬不能時常維持。


    於是她從布袋裏拿出一件羽織,蓋在頭頂上來遮擋太陽,至於行李就拿繩索綁在肩膀上。


    桑島慈悟郎見她把自己弄成這模樣也沒說她什麽,隻是在一邊歎氣搖頭,心想是不是自己對孫女叛逆期的教育出現了問題。


    當經過離村最近的小集市時,路人對紫藤姬投以怪異的目光。然而她本人並未察覺,依舊我行我素。


    路人的小聲嘀咕令桑島慈悟郎羞愧,另外他右腿的義肢不好使,拄著拐杖走起路來像一隻鴨子,旁人看來這爺孫倆走一起顯得特怪異。


    “紫藤啊,別用外套遮陽了,作為劍士的怎麽能如此嬌氣。”桑島慈悟郎終於忍不住說她了。


    “沒傘撐我怕皮膚變黑了啊,如此一來我的心上人就不喜歡我了。”紫藤姬隻顧著自己有沒有被太陽曬到,至於其他人怎麽看怎麽說她也沒多注意。


    聽她提起心上人,桑島慈悟郎唯一想到的就是他的弟子我妻善逸。


    善逸跟紫藤這兩個孩子走得近,從試煉林裏出來時還手拖手,想來他們應該處在兩無小猜的甜蜜中。


    唉,年輕真好。


    桑島慈悟郎掃了一眼集市上的攤位,眼光鎖定在一處買傘的地方,並在那裏給紫藤姬買了一把畫有櫻花團的油紙傘。


    紫藤姬接過傘,說了聲“謝謝爺爺”後就把頂在頭頂的羽織拿下來,她擔心爺爺也被烈陽曬得不舒服,又快走幾步到他旁邊給他撐傘。


    還好傘很大,他們兩個身材都不壯,傘足夠遮擋太陽光。


    “真是個好孩子啊。”


    桑島慈悟郎暗地從心底發出感歎,突然眼球有些濕潤,這迴家的路途是那麽短又是那麽長。


    他禁不住迴憶起自己曾經慘死的孩子們,以及那兩個童年時便夭折的孫兒。


    為了消滅鬼的始祖鬼舞辻無慘,先祖們把雷之唿吸代代相傳。


    可是,除了初代雷之唿吸使用者,後代傳承者都無法窮其道,導致每一次與上弦之鬼的戰鬥中都是死傷慘重。


    現鬼殺隊鳴柱和雷柱缺位,桑島慈悟郎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三個弟子身上。


    到目前來說他最看好的是我妻善逸,這孩子雖然膽小怕死,但他真正的實力不可小覷。


    其次是獪嶽,他掌握了所有的劍術,是個很好的繼承者。


    其三是紫藤,以她童年的經曆來猜測,隨時可能出現兩種不同的極端。


    不知不覺中,爺孫倆已迴到了桑島家的大宅。


    紫藤姬第一時間就是找一桶水倒在身上,好涼快涼快被太陽燒紅的皮膚,迴房擦幹頭發換了一身衣服。


    偌大空曠的屋裏一個人也沒有,她走去看看獪嶽和善逸的房間,發現獪嶽不在,我妻善逸則是躲在被窩裏睡懶覺。


    這時桑島慈悟郎也跟了過來,他好像準備了什麽計劃似的,就特地過來找我妻善逸。


    “獪嶽師兄呢?”紫藤姬問。她有好多天沒見到他了,難免會多關注一下。


    “在我們出發去京都府之前,他就被召去做任務了,不用擔心他。”桑島慈悟郎道。


    “任務是什麽?”紫藤姬繼續問下去。


    “等你通過最終選拔,加入鬼殺隊,上層就會安排刀匠村給新隊員鍛造日輪刀,然後迴家等待當主下達任務。”桑島慈悟郎邊說著,邊掀開我妻善逸的被子。


    被子下的我妻善逸縮成一團,身體在不停地顫抖。


    “爺爺,我快不行了……”我妻善逸翻過身,他的臉色潮紅,嘴唇發白。


    紫藤姬用手背探了探我妻善逸的額頭,那額頭燙得跟剛出爐的雞蛋一樣,連帶他的鼻息都是熱的。


    “就讓師兄休息吧,他的額頭好燙。”她立馬從壁櫥裏找來一張厚棉被給我妻善逸蓋上。


    桑島慈悟郎也坐在我妻善逸的邊上,如同一位資深的老中醫,給他把脈診斷。


    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善逸跟你一樣是中暑但比你嚴重。去拿你哥的退燒藥給他吃,三個小時後在訓練地集合。”


    藥?藥在哪裏?


    她死命地迴憶,就是記不起來放哪兒了,又不好意思問爺爺,隻能硬著頭皮說去找。


    重新返迴時,紫藤姬藥沒找到,就是拿來燒好的熱水壺。


    等到水壺涼到溫熱溫熱的狀態時,她便要我妻善逸靠在她身上,然後直接拿起水壺的壺嘴,給我妻善逸倒水喝。


    噸噸噸噸噸。


    喝了好幾大口後,我妻善逸的肚皮略微撐了起來。


    他正處於無意識狀態,反正是給他倒什麽就本能地喝什麽,沒發覺自己已經喝完了一大壺白開水。


    一個小時後,我妻善逸終於清醒了。


    他是被尿意憋醒的。


    三個小時後,他跑了至少有十趟茅坑,由於茅坑離他房間的距離超遠,一來一迴的跑動讓他出了一身汗,燒竟然神奇地退了下來。


    隻是腿很軟,腎很虛。


    然而我妻善逸還沒來得及得好好休息,就被紫藤姬拖去了訓練地。


    適逢傍晚,天轉陰,空地有微風拂過,桑島慈悟郎已在此處等候多時。


    “從今天開始老夫會嚴格對你們進行地獄式特訓。屆時即便不能殺掉藤襲山上的鬼,也必須要活過那七天。”為了今年的最終選拔,桑島慈悟郎可謂煞費苦心。


    這不僅僅是他作為培育師的工作,而是關乎到整個鬼殺隊的後生繼承問題。


    隻要鬼舞辻無慘還活在這世上一天,他們便要花百倍千倍的努力,他相信終有一天能給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一個交代。


    “反對!你們才剛剛迴到家,不用休息嗎?”我妻善逸舉手道。哪有人剛剛退燒就要特訓的,至少給人喘息的機會啊。


    “這種程度的訓練還死不了,你們多堅持,總能明白老夫的苦心。”話畢,桑島慈悟郎轉向紫藤姬問:“紫藤有多少天沒睡過覺了?“


    紫藤姬剛準備開口老老實實迴答,那邊我妻善逸就對她擠眉弄眼。


    “就……就前晚而已。”紫藤姬改口說。


    實際她從坐列車到京都府那天起就沒在晚上睡過覺,從京都府坐列車到小鎮的那個晚上也沒有睡覺。


    紫藤姬幾乎過上了日夜顛倒的生活,而從前她也差不多是那樣的作息時間。


    “小鎮上的鬼大都會在上弦夜出沒,恰巧今晚是最後一夜,老夫正要你們出去體驗一波。”前麵鋪墊了那麽多,桑島慈悟郎引出了他的計劃和打算。


    我妻善逸聽了,身軀一震,兩眼一翻,直直往後倒下。


    他望著天邊的彩霞,此刻內心無比寧靜。


    過了今夜,他可能就要見到閻羅王了吧。爺爺說的這一波體驗,恐怕再也迴不來了。


    見我妻善逸一蹶不振,桑島慈悟郎直接揪著他的衣領拉了起來,“啪啪啪”甩了幾巴掌過去,於是我妻善逸的左右臉頰均勻地多了幾個紅紅的手掌印。


    “連你師妹都不害怕,你做師兄的怕個鬼!”桑島慈悟郎狠狠罵了他一頓。


    果真是“地獄老爺爺”,教訓徒兒毫不留情,甚至把人往死路上逼。


    紫藤姬也害怕,但她更怕被爺爺打。


    “可是,萬一我們被鬼吃掉會不會很危險……”她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麽都不會動搖爺爺的決定,但還是要爭取一下。


    “你們都小看了自己,一個人在極度疲勞下的狀態更能發揮超強的毅力。”桑島慈悟郎鬆開我妻善逸的衣領,並鼓勵他們道:


    “理論和平常的訓練隻能說是紙上談兵,而要真正成為一名合格的劍士,必須要獲得豐富的實戰經驗。”


    我妻善逸大字型地攤在地上,如同失去夢想的鹹魚一般。


    桑島慈悟郎暫時不理會他,解下腰間的刀,交給紫藤姬道:“這把日輪刀你們先帶上,危及之時才能拔刀。”


    這把日輪刀曾陪著桑島慈悟郎立下過很多功績,沾染過不少鬼血,放在家裏十多年了現已鏽跡斑斑,就等著他的繼承人為它重新開光。


    鈍刀用來切菜都顯得多餘,別說是用來切鬼了,確定真能保命嗎?


    盡管對爺爺的日輪刀持懷疑的態度,紫藤姬還是把刀牢牢地綁在腰間。至於善逸那邊,他本來就有一把刀,不知他的刀好不好使。


    *********


    夜幕降臨,鎮上的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空蕩的街道上,行走著兩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身影。


    半彎的月亮把微弱的月光投灑在地麵上,倆師兄妹的背後寒風陣陣。


    過街的老鼠在垃圾堆中來迴閃過,嚇得他們草木皆兵,躲在一條小巷中,扯下別人掛在店門外的大鯉魚旗,披在身完全掩蓋自己。


    “黑乎乎一個人都沒有,師妹不如我們迴去吧。”還未開始遇戰,我妻善逸就先打退堂鼓。


    不對,他本就不想來,此次行動的風險不是他所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我也想迴去啊,可是一旦迴去爺爺就會罰我們三天不能吃飯,還要被爺爺狂揍一頓,到時更慘。”比起鬼,紫藤姬更害怕爺爺。畢竟她本身也是隻會吃人的妖怪,差不多跟他們是同類了吧。


    雖然打不過他們……


    那頭是揍人超疼的地獄爺爺,這邊是吃人不放鹽的鬼,我妻善逸進退兩難,隻能縮著在鯉魚旗之下,祈禱著街上出沒的鬼不要發現他們。


    “要是你覺得害怕的話,就多說說話,那些鬼還不一定出現。”紫藤姬建議道。


    “但是,要說什麽話才好?”聽著師妹的溫聲細語,我妻善逸的身子稍微沒那麽抖了。


    該說什麽話題呢?不如問一些有一定難度的問題更好,人在進入認真思考的狀態時就很容易轉移注意力,不會再有餘力去怕這怕那的。


    紫藤姬突然想到了一個,向我妻善逸挪近一點,湊在他耳邊小聲問道:“你知道全集中唿吸法的最完美狀態是什麽嗎?”


    我妻善逸果然陷入了思考,想了一會兒就迴答說:“……我記得聽爺爺說過,當我們的全集中唿吸達到最高層次時,鼻息漸緩甚至趨於消失,也就是所謂的胎息。”


    “何為胎息?”


    “胎息就像胎兒在母親的肚子裏一樣,處在無心無思,無欲無知覺的狀態下,氣息返歸虛境。”我妻善逸低下頭歎氣:“不過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大概已經接近為神了吧。”


    紫藤姬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劍士的唿吸法與妖怪的修煉方式有著很大的出入。


    妖需吸取精華以便於化境,化境至少達到三重境後才能化神,而化神到入神的時期十分容易出現散功,因此很多妖都會死在這段時期內。


    就算有幸成功入神,等到化形之日還要經曆漫長的歲月,且成形後仍然要麵對外界的各種意外和風險。


    不知日輪怎麽樣了?是否安全渡過化形期?如果成功,它又在哪裏呢?


    或者說,鬼殺隊的第一把日輪刀就是用它的本體鍛造而成的,它早就不複存在了……


    多悲哀啊,她最好的朋友,每天陪她說話的大鋼石,在經曆千辛萬苦最後是還變作了人類的物品。


    紫藤姬把爺爺給的日輪刀從腰間取下來,緊緊地抱著,抱著它就像當初趴在大鋼石一樣的令她安心。


    “看來今晚還有送上門的獵物。”


    就在他們沉寂的那一小段的時間內,披在他們身上的鯉魚旗被撕成碎片,兩人一同都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外力牽扯出小巷。


    麵向著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個齜牙咧嘴的男鬼正對著他們笑。


    那兩個男鬼長得一模一樣,生前應該是雙胞胎。身軀跟普通人類一般,長了四條腿四條手臂,其中弟弟和哥哥的兩隻手兩隻腳是相互連在一起的。


    我妻善逸所擔心的事終究發生了。


    “會死掉的……絕對會死掉的……”我妻善逸盯著那兩個男鬼看,他們的長相也著實嚇人,受到極度驚嚇後他直接暈了過去。


    紫藤姬一慌,拚命搖他的身體:“善逸師兄,你快起來!”


    關鍵時候別暈呀!


    麵對一步步襲來的鬼,紫藤姬也管不了我妻善逸了。


    她下意識把日輪刀從刀鞘中拔.出來,雙手握緊著刀柄,閉上眼睛猛地朝向那兩個雙胞胎男鬼,用盡吃奶的勁對準他們劈了十多刀。


    然而,不動分毫。


    看她那笨拙的揮刀,兩鬼兄弟互相麵對麵哈哈大笑幾聲。


    “老大,這人的血聞起來不錯哇,好多年沒聞過這麽好聞的鮮血了。”雙胞胎弟弟摩拳擦掌,笑得一臉猥瑣:“嘻嘻嘻,而且還是個未出閣的少女,處女之血的味道更合我口味。”


    “少廢話,趕緊抓住吃完再說,別被其他趕來的鬼看到了。”雙胞胎哥哥讓他爽快點。


    紫藤姬僵住了,不知怎麽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定在原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能動,更喊不出聲。


    眼見著他們越來越靠近,心想要完蛋,誰料下一刻那個雙胞胎哥哥忽然停住靠近,瞳孔由於恐懼不斷放大,並衝著弟弟大喊:“老二,快走,我們不能靠近她!”


    “怎麽了老大,我可不想臨時改變主意。”雙胞胎弟弟還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繼續拖著雙胞胎哥哥往前走動。


    “你快走啊啊啊啊啊!!!”


    隨著一聲撕裂的喊叫聲,雙胞胎哥哥的血肉瞬間炸飛,連帶頭顱也不例外,炸得隻有半張臉在血泊中,一隻圓滾滾的眼珠子滾動到雙胞胎弟弟的腳下。


    紫藤姬懵圈又迷茫。


    自……自爆?


    這般驚悚的場麵不僅僅來源於雙胞胎哥哥,雙胞胎弟弟與他哥哥連接的手腳同樣斷掉,莫名其妙就化成了一灘血肉。


    刹時,雙胞胎弟弟直接抱頭跪地,大腦裏響起那道令所有的鬼都心驚肉跳的聲音——


    “對於不聽話的鬼沒必要再用我的血。”


    不料雙胞胎弟弟眼淚嘩嘩掉落,跪在地上不停往四麵八方磕頭,直到頭磕破流血了還繼續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一次!請原諒我一次!”


    “跟你們說過一次又一次,在我賜予你們鬼血之時有好好聽我說過的話麽?”


    不管雙胞胎弟弟說了多少句對不起,那位大人的聲音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內迴響。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啊啊鬼舞辻大人——!”


    當雙胞胎弟弟最後將那位大人的名字喊出之時,他也跟雙胞胎哥哥一樣,原地炸開,地上隻剩被血染紅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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