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凡空晨起做了早課,帶上昨夜整理好的包裹離開了小院。姬小白坐在窗邊,雙手撐著下頜,見凡空緩步離去,雙眼中蘊含著一抹說不清的情愫。


    半晌過後,凡空的身影早已看不見了,她才收迴目光,順著小白貓背後的毛發,喃喃自語:


    “她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迴來,想來應有小半個月吧。”


    “和尚一走你就想念,那為何剛才不跟著她去。”


    姬小白話音落下,在她雙膝上趴伏的小白貓突然口吐人言,隻見它揚起爪子,掃了掃自己的圓臉,狹長的瞳孔中透出些許促狹:


    “你是怕自己給她惹麻煩嗎?”


    麵對白貓的打趣,姬小白認真地搖了搖頭,神色中透出淡淡的迷茫:


    “我隻是想確認一下,自己到底怎麽了。小和尚對我來說,一定是最重要的,這兩年,似乎迴到了我剛認識她的時候,但是,好像又有哪裏不太一樣。”


    姬小白垂下眼瞼,白貓看了看她,又瞅了瞅窗外,沉默下來。


    小和尚那麽重要,以前,她以為那是因為她對自己的恩情,但自從重逢,當凡空像往常一樣將握了佛珠的手按在她的頭上,她感覺好像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她比以前更在意小和尚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那些晦澀難懂的經文,從小和尚口中念出,她都覺得比最善鳴唱的鳥兒歌聲更加動聽。


    她有些不太懂了,這是恩,還是情……


    姬小白所想所思的一切,凡空並不知曉,此刻她已經來到昨日肖力所說的府邸,拿出令牌給了守院的家丁。肖力聽聞府中下人通報,立即迎出門來:


    “大師!還請先入府稍作歇息,我這就著人備行!”


    不多時,出行的馬車便備好了,同行之人除了肖力外,還有一小隊來自伯陽的衛兵。待得眾人上路,肖力和一眾衛兵騎馬護在車外,凡空則盤坐在車中念經。


    小鎮距離伯陽縣並不太遠,照他們的速度,隻需三日便可到達。肖力雖急著領凡空迴去複命,但他並不急躁,一路上將吃住安排得十分妥當,麵對凡空時,也總保持著禮貌和尊敬。


    當日晚,眾人在距離小鎮一百裏外的村落落腳,這村子建在一條橫亙東西的官道旁,因為時常有商客行人經過,倒是比尋常小村更加富饒。


    凡空等人的車馬進入村落時,正好有另一隊人連夜離開,他們行進的方向與凡空一行人相反,兩方人馬在村口相錯而過。


    夜晚的涼風將馬車的門簾掀開,凡空似有所感,第一次在一部經文沒有結束的時候睜開了眼。她的目光順著掀開的簾角看出去,隻見一輛樸素的馬車從旁側駛過,車簾微掀。


    因夜色漸濃,車內的景象不甚清晰,凡空隻能依稀瞥見一角剪影,轉瞬即逝,未能看清。她平靜淡然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雖心覺那車上的人似曾相識,隨即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想來隻是一眼錯覺罷了。


    第三天傍晚,凡空一行人緩緩抵達伯陽,在肖力的安排下,凡空於伯陽縣尹的府邸下榻。縣令郭祥東等候多時,凡空一到,便前來拜見,他雖驚異於凡空年少,心思卻未有表露,為人態度十分恭敬。


    凡空細細了解了丞相之女的病情,允諾隔日前往其療養之處,郭祥東這才離去。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隻是秋夜寒涼,天陰無月,加之縣令府邸空寂,令人心中無端壓抑。凡空今夜沒有念經,她走到窗邊,抬頭看天,不見星辰,隻餘一片漆黑,為靜謐無聲的夜色平添了幾分深邃莫測。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今日心中莫名有些煩悶,便是平日裏常念的心經,也不能令她平心靜氣,隱隱覺察似有什麽事將要發生。


    她將目光自窗外收迴,在屋內的蒲團上盤膝坐下,低垂的視線落在地麵薄薄的灰土上,深邃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滿地的塵埃,落在虛空中一樣。半晌,凡空終歎了一口氣,抬起頭來,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隨即,她雙手掐訣,打出數個佛印,一圈圈金光圍繞在她身邊,每一個佛印都在躍動,金光中有天地規則絲絲纏繞,讓凡空的身影漸漸看不清晰,仿佛有種神秘的力量自虛空而來,將她的形貌一點一點遮掩。


    一炷香的時間轉瞬即逝,環繞在凡空身外的金色佛印已經多達數百,密密麻麻,將她的身體幾乎完全掩蓋。金光中,凡空緊閉雙眼,眉頭蹙起,額角隱隱見汗,事情棘手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哪怕動用了那麽多的力量,依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牽扯因果,阻礙她看到真相。


    又過了一炷香,金光開始收斂,圍繞在凡空身側的無數佛印全部融化,最後凝聚在一起,於空中化形,變作一個金色的古體梵文。凡空臉色略有蒼白,她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前所未見的凝重,緊盯著那金色梵文看了許久,金光閃閃的梵文字符在她的目光中一點一點褪去光華,最後就像燃盡的燭火,悄然熄滅了。


    “到底是誰?”


    凡空麵色沉重,她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剛才演算此事因果,卻有人與她同時作法,將隱隱快要浮現的畫麵生生打斷了去,她不知此人深淺,與之一搏後略有小勝,佛光演算出一道提示,卻不清不楚,隻得一字:歸。


    她不知道這“歸”字到底意味著什麽,是她將在此地牽扯出什麽危險莫測之事,還是……姬小白?


    凡空緩緩起身,將擱在一旁的禪杖提在手中,朝屋門走去。她的手觸碰到屋門的瞬間,竟有一股反震的力量,將她震得強行後退一步。她這才發現,這個房間連同屋外數十丈方圓的區域全都被禁錮陣法的力量籠罩,意圖將她困在這裏。


    布陣之人早已做了足夠的準備,屋中牆麵裏嵌進用老鼠血畫成的道符,陣法一經啟動,汙濁的氣息便從房間各處散出來,一開始尚還無礙,但若是讓這些汙濁之氣匯聚起來,形成含了神智的怨靈,即便是她,對付起來也要費些手腳。


    凡空素來淡然無波的神色此刻稍有鬆動,她突然想到前兩日在那朦朧的夜色中與自己一錯而過的馬車,以及其上似曾相識的身影。


    是她!


    將前後聯係起來,凡空恍然,縣令過於恭敬的態度,丞相之女病重,於此療養,不過假象,佛光推演的結果隻有歸之一字……他們真正的目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姬小白!


    雖然不知他們尋姬小白意欲何為,但從他們下了如此血本也不惜困住自己來看,所圖必定極大,恐怕即便她將姬小白帶走,路上也會有無法意料的變動!姬小白兇多吉少!這不是推演不是猜測,而是她的直覺。


    一股陌生的焦躁感緩緩浮現,讓她一直淡然無波的心境在此刻波動起來,姬小白無憂無慮的笑臉不時晃動在她眼前,她從沒有像此刻一般,急切地想迴到那個小院,去看一眼,小狐狸是否安全。


    手中的禪杖突然綻放出耀眼的金光,她沉凝的雙眼似是透過漆黑腐朽的屋門看見了屋外一雙雙陰森可怖的幽綠瞳孔,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止此時的小和尚,就好像塵封了無數歲月的絕世神兵在這一晚破封而出,注定令敢於算計她的人徹骨心寒。


    在一聲轟然巨響中,意圖困住凡空的屋門整個塌陷,凡空一身灰色粗布的僧袍隨著無形的氣浪翻卷飄揚,她一步一步自煙塵滾滾中走出來,那些繚繞在她身側的汙濁之氣一旦觸到金色的佛光,必定在尖聲嘶吼中淒厲消散。


    金光在縣令府邸不斷肆虐,爆響聲接連不斷,惡靈自四麵八方衝向凡空,卻無法傷她分毫,凡空每踏出一步,都有無數惡靈潰散消亡,到的後來,這些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汙濁惡靈都不敢上前,紛紛膽寒後退。


    縣令郭祥東站在府外,臉色陰沉不定,他背著雙手在府門前來迴踱步,在他身後,還有數百手持兵刃的官兵,其中有一男子被麻繩綁著倒在地上,他仰著頭,對郭祥東怒目而視,大聲咆哮:


    “郭祥東!你這是在玩火!大師修為高深,豈是吾等凡夫俗子可以對抗!我肖力敬你提拔之恩,豈料你竟是如此小人!小白姑娘若有所失,我拚了這條命不要也要殺你贖罪!”


    “聒噪!數日不見你竟已被那狐妖迷惑至此,姬小白乃是妖狐之體,凡空此人修為再高又如何?與妖狐同院而住,必然已成禍害,如此妖僧,天必除之!我郭祥東所為乃是替天行道,你莫要再不知好歹!”


    郭祥東拂袖而怒,正當此時,府院中豁然傳來驚天爆響,院內金光衝天而起,嘶鳴慘叫不絕於耳,黑氣夾裹著無數怨靈自院牆中衝出,紛紛潰散而逃,如此場麵常人何曾見過,府外之人皆被此突如其來之景駭得心神巨震,麵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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