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再次被慢慢地推開,一對穿著破爛的小女孩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走在前麵的略大一些,但也就七八歲的樣子,紮著一雙小辮子,花泥蛋樣的麵孔掩埋著一雙童稚的大眼睛,裏麵是滿眼的迷茫和怯意,髒兮兮的紅上衣怕是幾年前就買過了,而且買來之後就從沒有洗過。或者幹脆就不是自己的,因為實在太小了,勉強穿在身上罷了。後麵的小女孩也就五六歲吧,瞪大一雙恐怖的眼睛,還把手指含在口中,口水順著指縫流了出來,見到宋軍,明顯的流露出滿眼的畏懼,盡力的向前麵的女孩身後躲去。</p>


    “爸,這是今天的。”女孩從不大的小兜裏掏出厚厚的一匝毛票,接下來開始掏硬幣。</p>


    什麽?何小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女孩竟是宋軍的女兒?</p>


    “多少?”宋軍依然很冷漠的問道。</p>


    “112元。”女孩怯生生說道。</p>


    宋軍毫不客氣地將錢一把抓了過來,開始點起來,確定無誤後,女孩悄然的退了出去。何小琢看得很清楚,兩個女孩竟也是拐進了門口的豬圈,天啊?難道這個被遺棄的豬圈原來是他們共同的家。何小琢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p>


    第三次推開鐵門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看去四肢都很健全,可在向屋裏走來的時刻,卻明顯的猶豫下來,低著頭,一副心裏沒底的樣子。骨瘦如柴的身板,支撐著一顆大腦袋,大腦袋此刻沉悶的低垂著,對視著從破板鞋裏挺出的兩個大腳趾頭。</p>


    “錢呢?”宋軍看著垂頭喪氣的後來者,將手立刻伸到後者的胸前。後者默默的將一個破舊不堪的鋁飯盒端了上來,放到宋軍手裏。何小琢注意到那裏麵大多是硬幣。</p>


    “多少?”宋軍依然冷冷地問。</p>


    “74”少年小聲囁嚅著。</p>


    “多少?”宋軍再次嚴厲的問道。</p>


    “7…74”少年一哆嗦,開始口吃了。</p>


    “到底多少?”宋軍的聲音更加嚴厲。</p>


    “74。”少年又是一激靈。</p>


    “沒用的東西。今晚不許吃飯了,一邊跪著去!”宋軍惡狠狠的罵道。</p>


    “是!”少年答應了一聲,默默地退了出去。何小琢看到,在大門的門口內側,少年跪了下去,低下沉悶的頭。</p>


    何小琢偷偷看了一眼宋軍,宋軍沒事似的數著飯盒裏的錢,將錢分門別類的數好後,順手將那個本就可憐巴巴的飯盒從窗戶甩了出去,飯盒發出一陣叮啷啷的響聲後滾落到跪在地上的少年身邊,少年沒有敢去揀,倒是把剛進院的人嚇了一跳。</p>


    後進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個子不高,又黑又粗,懷裏還抱著一個繈褓。女人吃驚的看了一眼跪在角落裏的少年,然後匆匆的向屋裏走來。繈褓裏的嬰兒已經睡了,她從嬰兒的繈褓中掏出一疊零錢,更多的依然是硬幣,然後隨意的把嬰兒放到一邊的地上,將錢恭恭敬敬地捧到宋軍麵前。</p>


    這一次是156元。宋軍滿意地將錢揣入自己的腰包,吩咐女人抱著孩子可以到豬圈裏休息了。</p>


    鐵大門最後一次被推開,一個七八歲的兒童,吃力的拖著什麽進來了,弱小的身體,唿哧唿哧喘著粗氣,顯然,背後的東西令他很是消耗體力。及至將他背後的東西拖進門來,何小琢方才看清,在他背後拖著的是一個半米見方的平板車,輪子是用四個軸承做的,與地麵摩擦,發出一路咕嚕嚕的響聲。在車的上麵,赫然又是一個少年,但分明是一個殘疾,手腳無力的耷拉著,目光呆滯,茫然的盯著一個方向不動。更可怕的是,在昏黃的燈光下,何小琢看到了他那雙令人恐怖的腳,怎麽傷的不知道,但在腳脖處,肌肉外翻,黑黢黢的傷口膿血已經凝固,灰塵卻夾雜其中。但在凝固處,象板結的土地,又裂開道道裂口,露出裏麵鮮紅的肌肉,更令人不寒而栗。少年臉色慘白,咬緊牙關,一聲不吱。他的雙手,雖然沒有任何的外傷,但是手腕卻無法伸直,雙手隻能向手腕處勾勾著,十指也無法張開,令人想到超市冰櫃裏擺放的雞爪。何小琢心中不禁一動,一股惻隱之心不禁油然而生。</p>


    “今天多少錢?”看著拉車的孩子在哆哆嗦嗦的掏錢,宋軍毫無表情地問。</p>


    “大概210”拉車少年有些緊張。</p>


    “大概?”</p>


    “是,是210。”</p>


    宋軍看著滿桌子的零錢,情緒好了許多。</p>


    “你們可以出去了。”</p>


    少年答應了一聲,又拉著車子咕嚕嚕的出去了。何小琢注意到車上少年離去時向宋軍看去的眼神,戾光閃現,決不同於別的人對宋軍的恐懼,那是一種仇恨,更是一種複仇的火焰。</p>


    宋軍隻在專心數錢,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p>


    “怎麽樣啊?小琢。”宋軍得意地將一摞子錢啪的拍在桌子上,盡管都是毛票和硬幣,但依然是振振有詞:“你都看到了吧?是不是很掙錢的買賣?”</p>


    “你叫我們來是為了做這個?”何小琢有些憤怒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油然而生。</p>


    “要飯!更確切地說是要錢!”宋軍一字一頓地說出來,好像這件事根本與他無關。“小琢,你先不用生氣,我知道你一定會感到憤怒,甚至覺得我騙了你對吧?但不管怎麽樣,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不錯,我也是要飯的,而且帶領著他們大夥要飯,是個乞丐,被人所不齒的乞丐。我也不想做乞丐。但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掙著錢呢?你家也是農村的吧?那你就應該知道你一家人一年到頭下來掙了多少錢?一百?二百?還是五百?可你剛才看到了,她們一天下來,都可以要到一百多元。即使不在家務農,出來打工,血一把汗一把一天下來又能有多少錢呢?況且還要考慮人家會不會拖欠你的工資。的確,這個職業是卑賤了點,被人所瞧不起,誰又不想有個正大光明的職業呢?但看看那些膘滿腸肥的頭麵人物,有幾個是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即使有,還不是因為有了錢才變得那樣?”</p>


    “所以,你要有錢,有了錢也就有了一切。不管你的錢是怎麽來的。所以,我們這行有一句話‘城裏磕上三年頭,迴到老家蓋洋樓’。有了洋樓,就會有人尊重你,而沒人問你錢是怎麽來的?”</p>


    “你小小年紀,一個人跑出來,不也是為了錢麽?既然如此,又管錢是怎麽掙來的呢?老實告訴你,你看到的這些人,如果不靠著我,他們又怎麽掙錢呢?你都看到了,一群老弱病殘,即使想幹活,又誰肯用他們呢?因為殘疾,甚至他們的家裏都不要他們了,何況別人呢?是我,把她們組織起來,不但讓她們生活了下去,而且還掙到了錢,不客氣地講,我這是在幫助他們啊!‘城裏討上三年飯,給個書記都不換’我們村的書記也沒有帶領大家掙到錢啊,但我卻在領著他們掙錢,而且是一群沒人理睬的老弱病殘,難道這有什麽不對麽?”</p>


    “是的,這個行當是太低賤了,但是明朝皇帝朱元璋不也要過飯麽?朱元璋要飯時恐怕也給別人磕過頭吧?但他當了皇帝之後還不是所有人都得向他磕頭?這就叫不吃苦中苦,難做人上人。現在社會更是這樣,隻要你有了錢,就有人向你磕頭。所以,現在吃點苦又算得了什麽?”</p>


    何小琢沒有想到,麵前這個三十多歲的宋軍說起話來竟是如此的能講,如此的長篇大論。不過,話聽起來怎麽就是那麽別扭,那麽難受呢?再看宋軍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自己,一種狡詐的感覺不禁使自己頓生寒意。</p>


    “所以說做要飯花子並沒有什麽,其實我們也並不是要飯,我們隻是從事這個職業,既然是從事這個職業,就要作出一點犧牲了。但隻要能掙到錢,又管它呢?換個城市,誰又認識你呢?”宋軍兩眼死死的盯住了何小琢。“所以我會安排你去要錢的地方和你要錢的方式,你隻管要錢,然後根據你要的錢我會給你提成……”</p>


    “不做!”何小琢斬釘截鐵的迴答。</p>


    “你不用著急迴答,考慮好了再迴答……”</p>


    “沒什麽考慮的,打死也不做!”何小琢打斷了宋軍的話,盡管他無法反駁宋軍的話,但對宋軍的做法充滿了反感和敵意,甚至惡心。實在聽不下去了,一把拉住已經被驚醒的傻子,轉身就走。傻子也好像明白了宋軍的不懷好意,在走向門口的一瞬間,不知是有意無意,一腳踢翻了屋中央的板凳,然後衝坐在炕上的宋軍咧了一下嘴,跌撞地跟著何小琢向外跑去。</p>


    看著他們氣衝衝地跑出去,宋軍並沒有起身攔阻的意思,反而在嘴角露出一絲令人陰寒的冷笑。然後不緊不慢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半個拳頭大小的骨頭來,那是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呲牙咧嘴,很是恐怖。</p>


    宋軍衝骷髏頭吹了一口氣,然後手捧著骷髏頭,嘴裏開始念念有詞:嗚呢不嗒巴勒哈迪呦……一種聽不懂的咒語圍繞著骷髏頭像煙霧一樣纏繞開來……</p>


    何小琢和傻子剛跑到大門口,突然覺得渾身上下猛然間崛起千萬隻小蟲,一起蠕動在他的周身每一寸肌肉裏,咬噬,掙紮,何小琢渾身一木,大叫一聲,昏倒在地。</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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