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形魁偉,一襲石青色的鶴氅,也不束發,一頭青絲散披肩頭,此時他的手指輕輕一折,隻聽鏘然一聲,竟將一柄削金斷玉的寶劍從中間生生折成了兩截!他將斷劍隨手往下上一擲,“噗”地一下,入地三分。


    舉座皆驚,唐緲卻哂然一笑,衝著那人的背影喚道:


    “師父。”


    青衣人緩緩迴過頭,隻見他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可是雙目炯炯,湛然有神——


    正是“劍聖”胡瀟!


    ★


    原來白無忌在山下遇到的青衣大叔就是胡瀟。


    胡瀟性子不羈,向來萍蹤不定,居無定所。早年他外出雲遊之際,白無忌年歲尚小,並不識得這位大名鼎鼎的師叔祖,隻是久聞其名,心中早就將其描繪成一位道骨仙風,瀟灑俊逸的一代名宿,沒想到見了真人,卻同自己的想象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白無忌愣了好一會兒,聽說胡瀟要找的人正是唐緲,他本來就替唐緲抱屈,這時候便加油添醋地將慕容炚將其砍傷一事說了一遍,又道唐緲正在演武堂受審,此刻情勢危急。


    胡瀟一聽,將白無忌一提,夾在脅下,又把佩劍朝前一扔,踏足而上,刹那間風聲颯起,禦劍騰空,直往演武堂疾馳飛去。


    白無忌這迴又被驚得目瞪口呆,他雖然早就聽說劍術練到極致,劍修便能禦劍而飛,當世能使這門玄功之人,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也難怪胡瀟能睥睨玄門,尊為“劍聖”。白無忌幼時曾聽說外祖父天元尊者年富力強時也能禦劍飛行,可現下老邁,力有不逮,恐怕已經做不到了。


    白無忌掛在胡瀟身上,任由耳畔風聲唿唿作響,心念著自己何時也能這般馭風飛行,縱橫天下,他一時神往,良久說不出話來。


    禦劍唿嘯而過,須臾,胡瀟便和白無忌抵達演武堂前。


    他剛將白無忌放下,收了劍,正巧就遙遙地瞧見堂上慕容炚對著愛徒拔劍相向,胡瀟目色一凝,縱身一躍,以迅雷不及掩兒之勢將白刃奪於己手。


    ★


    “師叔祖,是師叔祖!”


    玄服弟子中有人認出了胡瀟,驚唿聲頓時此起彼伏。


    慕容炚自然知道這位“師叔祖”說的是誰,他坐在地上一臉驚愕,一時忘了要作何反應。


    場麵正亂作一團,唐緲卻一頭紮進胡瀟懷裏,嗚咽道:“師父,徒兒……徒兒險些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不明唐緲秉性之人,見此情形,隻道是師徒重逢,孺慕情深,可孫鷺清見狀,卻不屑地撇了撇嘴,小聲嘟囔:“又裝模作樣了。”


    胡瀟扶著唐緲的肩膀,沉聲道:“阿緲,你有什麽委屈,盡管道來,為師替你做主!”


    唐緲道:“徒兒險些被人開膛破肚,可有人還不肯作罷,疑心徒兒不藥自愈,乃是妖畜,要將徒兒千刀萬剮,印證這無稽之談。”


    胡瀟一怔,怒喝:“荒唐!竟有這等事?”


    他吼聲甚劇,靈壓霸道,一瞬間仿佛地動一般,屋宇震顫不休,眾人不自禁駭然,而那些靈力不濟之人,足下踉蹌,甚至還有人驚恐地摔倒在地。


    上位的天元尊者忍不住蹙了蹙眉,溫聲道:“師弟,事情還未弄清緣由,何必大動肝火?”


    胡瀟道:“師兄,阿緲自幼無父無母,孤苦無依,難道我忍心見他被旁人欺負嗎?”


    在天一門裏,眾人皆知:唐緲雖然修為不濟,可他的師尊卻極其護短,萬萬惹不得。唐緲對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他自恃忽然寵愛,硬生生擠出兩滴眼淚,哽咽道:“師父,不幹師伯和咱們天一門的事,隻是唐緲無用,比劍輸了外人,我本來就技不如人,輸了便輸了,隻是不知為何,他們偏偏要汙我是妖畜……”


    胡瀟聽聞怒火更熾:“是哪個膽大包天?”


    適才被胡瀟的氣勢所懾,慕容炚麵色煞白還未緩過勁來,他強壓著翻騰的氣血,沉聲道:“晚輩瞧地清清楚楚,令徒中了晚輩一劍,卻自行痊愈,敢問世上誰有這本領不傷不死?他若不是妖畜,又是什麽?”


    胡瀟避重就輕道:“原來是你傷了我徒兒?”


    被他這般喝問,慕容炚的臉又白了幾分,他禁不住微微顫抖,卻又強作鎮定道:“是又如何?”


    胡瀟道:“技藝切磋,刀劍無眼,你傷了阿緲那一劍就罷了。可你口出惡言,汙我徒兒清名,若不把話收迴,休怪我不客氣!”


    懾於“劍聖”威名,慕容炚心中惴惴,卻偏偏不信胡瀟真的會傷了自己,於是道:“晚輩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為何要收迴?”


    胡瀟聞言大怒,戟指作劍,刹那間劍氣衝霄!孫賢龍一見,臉色大變,忙道:“胡瀟,我們烈武宗敬你是一派名宿,向來以禮相待,可你咄咄逼人,竟敢傷我門下弟子嗎?”


    胡瀟道:“小輩出言不遜,休怪胡瀟不仁!”


    眼看他一劍就要劈來,非同小可,任何人都難攖其峰,慕容炚也絕沒有不死之身,眼看即將受這雷霆一擊,非死即廢,孫賢龍大喝:“你敢!”


    “有何不敢!”


    隻聽這一聲爆喝,震得在場之人頭暈目眩,修為略低的小輩甚至還有人當場嘔吐起來。


    慕容炚臉如死灰,知道自己接下來勢必在劫難逃,強撐著一口氣,揚聲罵道:“徒弟如此,師尊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胡瀟一愣,問:“你說什麽?”


    慕容炚道:“我說你也是歪門邪道!”


    胡瀟雖然護短,可也是性情中人,慕容炚若是出言求饒,他絕不會放過,可是對方悍不畏死,口出妄言,後輩之中有這般膽色之人寥寥耳,對其竟也生出幾許欣賞來。


    唐緲雖有怨氣,見慕容炚如此狼狽,此時也消解了大半,他也不願胡瀟因為自己與烈武宗為敵,於是扯了扯胡瀟的袖子道:“師父,徒兒無恙,您又何必同一個小輩一般見識呢?”


    胡瀟一聽,縱聲大笑起來,他收起劍指,劍氣頓時消弭無形。


    見胡瀟總算平息了怒氣,眾人皆鬆了一口氣。而慕容炚受了內傷,卻走不動了,同行的孫賢龍一腔怒氣,卻隻得默默忍著,將人扶走。


    白無忌見唐緲有驚無險度過了危機,十分歡喜地擠了近旁,笑道:“小師叔,若不是我,你可危險了。”


    唐緲問:“怎麽說?”


    白無忌一臉得色,邀功道:“是我將師叔祖領道這兒救你於危難之中的,你是不是該好好謝我?”


    唐緲道:“你要我如何相謝?”


    白無忌正思忖著討要哪些好處,忽聽天元尊者悠悠道:“唐師侄,我還有話想問你。”


    唐緲道:“門主有何見教?”


    天元尊者氣定神閑道:“你的傷,究竟是怎麽迴事?”


    唐緲知道若不給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哪怕有師父做靠山,自己恐怕也過不了天元尊者這一關,他旋即想出幾個可供轉圜的由頭,正要說話,胡瀟卻搶在他前頭道:


    “師兄,這事阿緲並不知情,你問我便是。”


    天元尊者道:“你說罷。”


    胡瀟道:“早年我機緣巧合得到一味靈藥,有起死迴生,百病不侵之效,阿緲幼時體弱,我便喂他吃了。今日蒙此大難,多虧了這味靈藥,阿緲才能逃過死劫。”


    此話太過荒誕不經,就連唐緲自己也不相信,但是言出劍聖之口,無人膽敢置喙。天元尊者沉吟了一番,才問:“那是何種靈藥?”


    胡瀟道:“七星蓮。”


    話音剛落,堂上驚歎再起,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白無忌不知何為“七星蓮”,便問唐緲:“小師叔,那是什麽東西?”


    唐緲小聲迴道:“那是一件傳說之物,相傳得此物者,不但能起死迴生,還能長生不老,與天地齊壽。”


    白無忌驚訝道:“那豈不是很厲害的靈藥?小師叔,你當真吃過嗎?”


    七星蓮這樣的寶物可遇不可求,唐緲雖然聽說過,卻從未見過,也不知究竟那物件長得是圓是扁,何種形狀?胡瀟說曾喂他吃過,怎麽他自己卻一點兒都不記得?


    唐緲沉默不語,悄悄打量胡瀟,他這個師父雖然為人放浪不羈,可是卻不太會撒謊,剛才這一席話若不是真話,便是早就打過腹稿的謊言。可是此時胡瀟麵上平靜無波,壓根瞧不出他說的是虛是實,是真是假?


    天元尊者似是半信半疑,捋著長須並不說話,侍立身旁的趙戩卻沉不住氣,問道:“師叔,此話當真?”


    胡瀟反問:“怎麽?你信不過我?”


    趙戩:“不敢,隻是唐師弟……”


    還未等他說完,胡瀟便生生打斷他道:“你們要說法,我說也說了,信不信由你們!此事休要再提,若是再與阿緲為難,便是同我胡瀟過不去!”他一邊說著,一腳便踏在慕容炚遺留的斷劍之上,聽得“哢哢”數聲脆響,鋒芒寸斷。觀者無不駭然。


    言畢,胡瀟便旁若無人地攜著唐緲,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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