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閑聊的功夫,鬼船上卻已經熱火朝天的打了起來。滿船舟幽子爬上船桅,爭先恐後地躍向雲挽。雲挽佇立於船桅的最高點,不斷揮劍擊退蜂擁而至的舟幽靈。


    不羨遠遠望了一眼,發現舟幽靈雖然不斷被擊落,卻一隻未少,“誒,師妹為什麽還不動手?”


    “可能,阿挽想再給它們一次機會。”阿惜攏著手,神情淡淡,語氣卻很溫和。


    陰陽道人遇到惡靈,既可以度化,也可以斬殺。然而度化畢竟需要先行控製住邪靈,才能有機會施展驅邪術,因而不少陰陽道人都圖省事,直接斬殺了。


    這些舟幽靈,曾也都是被“自盡”身亡的人類,生前都不是惡人,隻是遇難落水,才成了江靈。時日越久,在世的記憶逐漸消退,又被其他舟幽靈所同化,才會變作惡靈,作下這麽多的惡。讓它們灰飛煙滅,並不是雲挽想要的結果。


    綾靈忍不住道:“師父,你的思想覺悟居然還沒阿惜高!”


    非也!不羨覺得自己需要正名,立刻反駁:“那是因為師妹家教好!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有其師必有其徒’?!”


    不愧是羨言羨語,傷敵八百自傷一千。


    鬼船之上。


    雲挽手中天青色的劍意,唿嘯而出,劍芒所至,幾團黑風瞬間落下船舷。佩劍過處,卻無一灰飛煙滅。


    似乎覺得雲挽傷不了它們性命,被激怒的舟幽靈陰氣愈盛,黑洞洞的口中發出瘮人的鬼嚎,五官猙獰扭曲,似是更加猖狂。


    雲挽確實有些猶豫,倒不是自身安全受到威脅,而是她發現並沒有辦法控製住這麽一群舟幽靈。


    她平時隨身帶著縛靈囊,但前幾日,綾靈心血來潮,突然好奇想看一下,雲挽想著湖杭地界有碧冥世家鎮守,不會遇到什麽危險,也就拿給了她沒有取迴。


    現在唯一能控製這群舟幽靈的隻有定身符篆,但定身符篆隻能對單一目標使用,倘若對一個舟幽靈使用定身符篆,其他的舟幽靈很可能會趁此機會一齊來攻擊她,到時便隻能催劍斬殺。


    相隔數十丈的渡船上,一群人看不出端倪,心中卻是焦急,隻覺得戰況比想象中要膠著。


    一行人等了半天,見鬼船還沒動靜,有些坐不住了,“怎麽這麽久,那姑娘該不會出什麽岔子了吧?要不要過去看看?”


    阿惜站在原地靜默不語。


    胡二此時雖然心焦,卻不敢貿然行船,他眼巴巴地望著那個眼縛白綾的少年——隻要少年沒發出指令,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再等等。若我們現在過去,難免讓阿挽分心。”過了一會兒,阿惜溫聲道。


    不羨看著鬼船,有些想不明白,“不過就這麽些舟幽靈,為什麽還要這麽久?”


    這時,綾靈期期艾艾地小聲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她從袖口裏摸出一個雲紋梨花的縛靈囊。


    “……”不羨猛地拍上她的頭,“你從哪裏來的?”


    “我跟小師叔要著玩的,後來我忘了。”綾靈有些心虛,“要不,我……我把這縛靈囊給小師叔送過去……”


    不羨想氣又不好發作,“你啊你,就會給你小師叔找麻煩……”


    就在不羨正猶豫要不要將縛靈囊給雲挽送過去,卻在這時,一聲塤音從江邊傳來,破開沉沉江霧,破開隱晦月色,聲音空曠清冷,猶如天外來音,泠泠有聲。


    隨著他塤聲不斷,那些瘋狂進攻的舟幽靈紛紛僵住,如被施了定身咒。


    眾人一怔,目光皆不由自主地投向塤聲傳來的方向。


    隻見清冷月下,一人手裏橫了一支玉塤,獨立於一葉扁舟之上。在無邊的月色和清涼的江麵之間,他一人踽踽獨行,獨立於微風,似最清朗最寂寥的一抹顏色。


    一群人齊齊一驚:這人是誰?


    雲挽來不及關注塤音從何而來,但她卻知道,這是對方為她吹的一個短暫的定身咒,隻要塤音不停,這些舟幽靈就會一直被定住。


    雲挽當機立斷,在空中劃出無數道符篆。點點青光劃破夜幕,飛向四麵八方的舟幽靈。


    天空仿佛下起了怨雨,哀嚎響徹整個江麵。頃刻間,濃鬱的悲傷,悔恨,恐懼交織的痛苦從每一隻舟幽靈身上流出——


    它們記起了自己還是人的時候,記起了自己的父母妻兒,記起了數不清的為人往事,記憶從失去理智的戾氣之中,生生地拉扯出來。


    終於,解脫了……


    沒有了舟幽靈的驅使,原本那些水屍本就隻是些腐肉爛泥,沒有自我意識,隻餘下死人的軀殼,被伏魔網控住漸漸沒了聲息,沉入江底,成了真正的江泥。


    雲挽一抹臉上還未風幹的水漬,抬目望向月下吹塤之人。


    隻見那人一身月白文衫,長眉俊目,以一種修長、靜謐的姿勢靜立江上,月華流動輕瀉在他身上,姿態清臒,仿若不似凡塵俗子。


    “多謝閣下出手相助。”雲挽揚聲道。


    那人微微頷首,頓了頓,又一聲塤音以示迴應,旋即乘舟疾速離去。


    綾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嘖嘖驚歎,“哇,師父,這人到底是誰,居然這麽大的排麵!”


    “玉塤風清月初落。”不羨目光落在江上的扁舟上,眉毛一挑,下巴一抬,風流自溢,“司域聖境那個病秧子,微生初月。”


    “病秧子?”綾靈詫異。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微生初月身患重疾,這些年都在聖境養病。傳聞他先天不足,後天……不過聖司使那種勞心勞力的活,十個有九個得英年早逝。”


    司域聖境是修真界獨立於任何宗門世家的中樞機構,雖無實權,卻深承敬重。曆代聖司使皆以匡扶正道、守護聖境為己任,極少出境。但在陰陽道界,就連黃髫小兒都知道,聖司使一旦出境,必是所為大事。


    這位微生初月自小便才名冠絕天下,智慧淵鑒,超識絕倫,夙根妙極,具不世之材,但據說他卻從不外出,全因身體有疾之故。


    雲挽看著遠處消失的背影,突然想起方才驚鴻一瞥他清透蒼白的手,若有所思地頓了頓。


    待雲挽迴到渡船,不羨迫不及待地交代:在打水屍之時,他發現一些異樣,有十幾隻水屍,遊動的姿勢十分怪異,連扒著船沿的手臂,也僵直得與眾不同,就連眼珠子都不如其他一般泛白。


    不羨有了前車之鑒,一有異樣,提前跟雲挽報備,若真出什麽事,誰也別想再讓他背鍋!


    不羨一說,雲挽微微蹙眉。


    事實上,方才她在水底也有所察覺,在浸泡多年的百餘具水屍中,竟還摻了十幾具新鮮的屍體——


    未過屍僵,顯然隻是近幾日突然出現的,還未被江水完全浸透。


    一具兩具這樣的水屍或許正常,但十幾具就十分不正常了。


    從雲州至今,她一直暗使法力催動渡船行駛,若水底有任何異常,她必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可見這些水屍並非是從上遊來的,如若不是上遊,那麽便是從下遊逆流而上——


    岐陰江的下遊,是湖杭。


    雲挽猛地抬頭,沉沉地望向湖杭的方向,十幾具屍體……


    湖杭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接連兩天相安無事,船順著岐陰江,繼續向東南方行駛,距離湖杭隻剩下最後半日的路程。


    此時恰逢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之時,落霞照著甲板,江麵鍍上一層淺淡的金粉。


    不羨斜躺在船頭,一手撐著頭,一腿往上屈起,綾靈坐在他身邊,撐著頭,雙腿垂下七零八落的船沿,不住地晃悠。


    雲挽和阿惜難得地也跟著出了船艙,一個負手,一個攏手,在乳白色的炊煙中和燃燒的流霞中並排相站,和水中的朵朵流雲相映,宛如一對璧人。


    當事之人卻全無察覺。


    雲挽心中仍殘留著十幾具屍體的疑問,她心中隱隱有一種猜測,微生初月或許正是為了追查那十幾個水屍而來。


    而另一位,攏手微笑靜立,薄唇微抿,麵如美玉。他微垂下眼尾,眼睫纖長,眼神溫潤平和,落下一片淺淡的陰影。


    但少年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


    不羨目中倒映夕陽的餘暉,懶散地搖著扇子,這時忽然側過頭,跟綾靈說了個笑話,就說現在有個不好的風氣,人都不誠實。


    “男子一般說女子醜的意思就是還可以,說你漂亮就是真漂亮,要是遇到真醜的,是不會和你說話的。但女子呢,一般說男子醜的意思就是真醜,說你俊就是還行,若是遇到真俊極了的,是不敢和他說話的。”


    綾靈頗有興趣,問道:“那阿惜這樣的呢?”


    “阿惜兄這樣的吧,我看連隻母蒼蠅都不敢跟他說話!”


    “哈哈哈哈哈哈……”綾靈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其實不羨說錯了,阿惜的相貌實在出眾,任何人看第一眼都會不自主地停下,想聽他說句話,好奇此人開口之後是否如外在一般悅耳撩人,一旦滿足,便仿佛有了一種得到大圓滿之感。


    果然,就連他的聲音,都溫柔又帶有少年氣,是介於少年和男子之間的,天下少有的低沉悅耳。


    阿惜俊秀清雋的臉被夕陽的餘暉照出暖色。他好脾氣地笑了笑,似乎並沒有把不羨這個亂七八糟的比喻放在心上。


    綾靈笑完又問:“那我這樣的呢?”


    不羨瞥了她一眼,“實話實說,要不是你是我徒弟,加了百分之八十的感情分,我估計也不會跟你說話。”


    綾靈飛撲上去,一頓亂掐。


    “哎喲喂,大逆不道,欺師滅祖了喂。師妹,救命啊救命啊!!”


    雲挽冷眼旁觀:“我勸你正常一點……”


    幾人各懷心思,各有丘壑,認真地按照自己所舒適亦或者所設定的儀態,寂靜又從容地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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