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閣子裏的情況,實在是十分的詭異。


    紀九桐一腳踏上了麵前的台階,邊梳理著思路,邊繼續往前走。


    先前出現的木素素等弟子,應該都是真實存在在藏書閣裏的。他們的一舉一動,形態舉止都沒有破綻,與真人沒有差別。以紀九桐在幻術上的造詣,也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來。


    倒是那個假與鏡,雖然長的和真實的與鏡一模一樣,性格卻有些微妙的不同。既然已經決心要假扮與鏡劍靈,那好歹也要辦的像一些啊。紀九桐對這份拙劣的演技很不滿。


    隻是,自己突然伸出的左手是怎麽迴事?紀九桐閉上眼睛,依照本能伸出了自己的慣用手,睜眼一看,還是左手。


    這一層也是空蕩蕩的,紀九桐找了一圈,索性不走了,直接找了個架子盤腿坐到了一邊,反複地觀察著自己的雙手。


    雖然這雙手的確是自己的不假,可是為什麽看著這麽怪異呢?


    迴想起自己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紀九桐若有所思。


    一樓所見的鼎靈是個活躍的性子,所以在空中翻來滾去,沒有半刻的消停。而二樓的金鯉魚在談話中隻向她展示了一個側麵。從頭到尾,從始至終,這兩樣她所見到的東西都沒有被展露出全貌。


    這樣一來,她大概知道閣中妖在玩什麽把戲了。


    “這麽小心翼翼,就是不想讓我察覺出異樣吧?”紀九桐十指交扣,結出一個繁複的術勢,她微微一笑,把手指輕輕地翻轉了過來,“這麽說來,你也的確浪費了我一點時間。”


    隨著她手勢的變化,藏書閣內的光線暗淡了一瞬,隨後迅速地扭曲了起來,那股奇異的顛倒感也立刻消失不見了。紀九桐唿了一口氣,暗自道,“總算正過來了。”


    那閣中妖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為了防止外界救援藏書閣,它直接在門口布下了一個與藏書閣中事物一模一樣,隻是左右顛倒的幻境,用來迷惑救兵。也虧得紀九桐平時幻術修的勤快,才沒有被它所騙。


    眼前的藏書閣五樓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書架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在樓層之中,隻有一麵巨大的圓鏡浮在空中,微微閃爍著光亮。


    “一別數百年,好久不見麵了。”


    這道聲音似男非女,甚至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紀九桐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隨手就找了個小角落藏了進去,小聲喃喃道,“鏡子?”


    “我也未料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


    那是與鏡的聲音,他從藏身之處坦然走了出來,走到了圓鏡麵前,道,“觀海鏡。”


    觀海鏡?此事的禍起根源居然是觀海鏡?


    那也同樣是一件強大無比的法器,在過去的幾千年裏,它的聲名一向與鏡劍並駕齊驅,是修真界大大有名的靈物。後來,此物重歸於天盛宗手中,掌門卻沒有把觀海鏡給門下的任何一位長老,而是下令將此物懸於藏書閣中,鎮守藏書閣,也有使往來弟子鑒心鑒己之意。


    如今,觀海鏡卻絲毫沒有往日的古樸平靜,鏡麵化作一團漩渦,攝人心魄。與鏡沉默地站在鏡前,揮手又向觀海鏡打出一道劍光,鏡麵一陣扭曲,將劍光炸的粉碎,紛紛地都向與鏡反射而來。


    觀海鏡靈有些躁動了,疾言厲色道,“還看不明白嗎?你奈何不了我。”


    “是嗎?”與鏡垂目,比起身前的那個華光閃爍的觀海鏡,他的聲勢並不浩大,可是卻顯得如此威勢,“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放走弟子,放開靈獸,我帶你去向掌門請罪。”


    “請罪?”觀海鏡靈光大盛,顯然已被這句話激怒了,“你讓我去向那個小丫頭請罪?她又算是什麽東西,也配讓我向她低頭!”


    “這些弟子與你無冤無仇,你想要殺死他們,吸取他們的靈力歸於己用,是濫殺無辜。”


    “我隻是想化形而已。”鏡子森森道,“你隻需袖手旁觀不到兩個時辰,我便能從這個鬼地方脫身而出。至於這些資質平庸,武力平平的凡人修士,修真界隨手就能抓出一大把,又算得上什麽東西?”


    “你若要化形,我可以幫你。”與鏡張開手掌,靈劍與他心意相通,嗡鳴不止,“不用吸食這些修士的血肉與靈力。你放他們走,我每日前來,為你輸送靈力,最多隻需要三十年,你也能像我一樣,化形成人。”


    “三十年?”觀海鏡靈不屑地發出笑聲,“你還要叫我等?我已經等了這麽久,現在已經不想再等了。憑什麽這些修為渺小的弟子可以行走世間,而我卻隻能被懸在藏書閣之中,日日與孤寂相伴?”


    它情緒激動,鏡麵也隨心意動,凝結出一副藏書閣中的圖景。三十餘名天盛宗弟子正靠在一起禦敵,那假與鏡已然落荒而逃,轉而從書架深處襲來的是許多白色細絲。


    一旦被細絲纏上,整個人就會被裹成純白色的繭,再難動作,周身靈力也如被提取出來了一樣,源源不斷地順著絲線往觀海鏡中流去。這種手法極為陰險,幾息之間,就又有一名弟子被放倒了。


    一時間,天盛宗眾弟子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隻有木素素等幾名實力不弱的大弟子還有空餘,在揮劍抵抗細絲的侵襲的時候,還能抽空幫助自己的師弟師妹們。與鏡微閉雙目,道,“你心障已生,無可祛除了。”


    觀海鏡靈陰冷地哼了一聲,“弱肉強食,乃是天道,並非心障。你真是和以前一樣天真。”


    與鏡雙目陡睜,寒聲道,“我已經告誡過你,器物修人,過程艱難,沒有捷徑,隻能從頭靜心苦修。掌門把你懸於藏書閣,就是要你擯棄雜欲,你明不明白?”


    “住嘴!”鏡靈大怒,“我已經受夠了那個掌門!等我吸光了這些弟子的靈氣,我就逃出天盛宗去,再也不迴來。到時候,誰又能找得到我?”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與鏡一字一句道,“收不收手?”


    他在看到弟子們的慘狀之後,已經明顯的動怒了,劍身輕顫,靈力竄動,不時發出爆響。


    觀海鏡靈沉默不語,良久,方輕聲說,“看來我們注定分道揚鑣。”


    說著,圓鏡的鏡麵華光大放,迎頭向與鏡罩了過來。與鏡手握一劍,順手便向鏡靈劈去,可是他卻劈了個空,猛地撞入鏡中,消失不見了。


    “你攔不住我。”觀海鏡靈冷冷道,字字句句,猶如審判,“因為你是一把劍。你對幻術的理解,連一個天盛宗最低級的弟子都比不過。”


    它輕巧地落了地,正欲轉身飛去,卻又突然頓住了。就算它沒有實體,也能聽出聲音裏的一分驚訝,“紀九桐?”


    “是我。”


    紀九桐沒有再掩飾自己的氣息,而是大大方方地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白裙飄搖,在光陸怪離的藏書閣之中,她的眉眼精巧如畫,“失望麽?”


    觀海鏡靈對此嗤之以鼻,它高懸在藏書閣中,也不是沒有聽到過弟子們議論紀九桐。在傳言中,這是位行事出人意料,周身一股玄乎勁的女修,“你不過就是憑了幾分小聰明,才能坐到如今這個長老的位子。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在我麵前還是放下吧。”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九桐微微一笑,“你現在口口聲聲,一副看不起我的樣子。可當時花了這麽大力氣布置出一個鏡中界,不就是想困住我嗎?”


    觀海鏡沉默不語,紀九桐這番話正戳中了它的痛處。要知道,觀海鏡本是輔助和防禦用的法器,進攻手段隻有一個反射攻擊。哪怕它現在即將化成人形,主要功能卻還是布置幻境,不然,以它這般顯赫的聲名,也不至於連木素素幾個年輕一輩弟子都始終無法拿下。


    “紀九桐,我雖然不出藏書閣,近年來關於你的傳聞卻也聽說了不少。”半晌,觀海鏡才悠悠地開口,“我知道,你也就是個夜觀天象,神神叨叨的家夥。你以為你自己就是什麽厲害的武修了嗎?我是沒有辦法對你做什麽,可是你也奈何不了我。”


    它似乎是想明白了這一點,驟爆發出一陣笑聲,“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等到我化形以後,自然會脫胎換骨。到時候,我一定殺了你,就當是我化形的第一件祭品。”


    “你這麽生氣,是不是因為我在眾人麵前打碎了你的臉啊。”紀九桐拿手指點在下巴上,作思索狀。她毫不猶豫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觀海鏡,笑得一派真摯,“喂,說話啊,前輩,先前那個假與鏡,也是你所化吧?別敢做不敢當哦。”


    鏡靈不答,鏡麵之中湧出了許多白色的絲線,鋪天蓋地地向紀九桐襲來,紀九桐早就防著它這一手,堪堪側身避過了這一波襲擊。一等這一波襲擊結束,她便腳尖一點,不退反進,一伸手,將手掌牢牢地按在了觀海鏡麵上。


    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告訴紀九桐,她馬上就要進入那個吞吃了與鏡的幻境了。她不緊不慢,溫溫柔柔地說,“啊,其實我就想說一點,前輩你裝與鏡裝的不太像。比本人醜了點。”


    直到她整個跌入幻境的時候,耳邊能還聽到觀海鏡靈失態的怒吼聲。


    ———


    四周全是黑暗。


    自己不能動,也不能說話。


    紀九桐剛剛確認了這兩點,卻突然感到身前閃過一絲光亮,她的身體一輕,被人取了出來。


    這個視角……好像有點清奇。


    在山崖之下,人聲嘈雜,似乎正在商量著組織進攻。山崖之上,一個布衣少年盤腿而坐,長劍放在一邊,劍穗在清晨的寒風之中隨風飄動,身後浮著一麵圓鏡,靈光閃動。他仰著脖子喝了一口酒,哈哈大笑一聲,抓起長劍,拋下酒壺,站起身來,大步向山下走去。


    現在,紀九桐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了——這是與鏡的迴憶,她變成了與鏡劍。


    紀九桐感到自己在嗡鳴,震的她頭痛欲裂。一陣陣廝殺聲,怒吼聲,刀劍劈入□□的聲音,全都不講道理地往她腦子鑽,幾乎要把她的腦袋變成一個垃圾場。


    與鏡當初……到底是經曆了什麽啊。她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地想著,


    直到廝殺聲終於平息的時候,天邊隻剩下血似的一點殘陽。紀九桐又被人收迴了劍匣之中,迴到了黑暗裏。她隨著劍主一路顛簸,來到了一處農莊之中借宿。萬籟俱寂,紀九桐感到自己跳了起來,推開了劍匣的一角,懶懶地曬著月光。


    “你真厲害。”突然,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細細的,像個小孩子一樣,“要是我以後也能像你這麽厲害就好了。”


    紀九桐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到了觀海鏡靈正在桌子旁邊對她說話,它那時候靈智初開,連說話都說不連貫,一點都沒有日後神兵利器的威風樣子。


    “你會的。”那時候,與鏡的聲音也很稚嫩,那種如鬆風澗水般清冷的氣度隻露了個苗頭,“我們,都會變強。”


    他的確說到做到,在一次次的重見天日之中,劍主的技藝和與鏡的意識都飛快地增長著,無論是人,還是劍。


    有一天,與鏡劍與觀海鏡共同的主人來到了天盛宗,他好像正在說什麽,在窗邊負手而立,從紀九桐的這個視角望過去,隻能看見他的背影。


    觀海鏡倉促地轉著圈,一個字都沒有說。隻有與鏡在和他的劍主說話,“我願意留下來,守護這個宗門。”


    於是,與鏡劍就被安放在了天盛宗的大殿上。


    一年複一年,與鏡劍始終孤獨而寂寞地躺在聖壇上,有無數的人路過他,向他注目,也向他拜謁。與鏡沉默地望著他們,在那些人的眼中有對強者的追慕,有對神兵利器的渴望,也有稱霸修真界的野心,無數的人來來去去。


    他知道,幾乎是同時的,觀海鏡正在修真界中攪動著新的風雲。在原劍主隕落之後,它換了一個又一個主人,有高大冷淡的男子,也有麵容妍麗的女修,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人中龍鳳。觀海鏡在他們身周盤旋著,替他們擋去一次次的攻擊,也跟隨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邁上了強者的頂峰,接受萬人擁戴。


    可是,修真界中沒有一直常青的傳說。在一次惡鬥之後,觀海鏡幾乎整個碎裂了開,它躺在泥潭裏等了一百年,才有一個村子裏的小娃娃發現了它,把它賣了三個銅板換糖吃。從此,它就在各個市場上流動著,直到落入一個負劍的姑娘手裏。


    觀海鏡盡心盡力地輔佐著這個姑娘,它覺得,除了自己的第一個主人之外,自己就數對這個姑娘最用心。


    在這日複一日的期待中,觀海鏡終於東山再起,再後來,那個姑娘成了天盛宗的掌門。她沒有讓觀海鏡繼續留在自己身邊,而是下令把它高懸到了藏書閣中。在她離開的時候,隻留下了四個字,“鑒心鑒己。”


    觀海鏡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感覺自己被深深地背叛了。它是天生的神兵,不是看守閣子的暮年老者,它渴望踏上巔峰,而不是在彌漫沉木香的樓閣之中虛度光陰。一個百年又一個百年,有一個少年踏進了藏經閣的門檻,它立刻認出來了,那是化成人形的與鏡劍。


    “與鏡,這種感覺,你應該明白吧?”


    “器物和人生來就是不同的。器靈殺人,如同人斬草木,本來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愧疚的。”


    “與鏡,你也和我想的一樣吧。”


    與鏡閉著雙目,觀海鏡的字字句句猶如魔音,在他耳邊盤旋不去。他實在覺得厭煩,卻又無計可施。幻象一點不顧他的意願,還在他眼前繼續著。


    在觀海鏡精心布置的幻境之中,他隻是一把不能走路也不能行動的劍,靜靜地躺在天盛宗大殿的壇上,無計可施。


    可是,卻有一道目光隔著寬廣的大殿,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與鏡轉過頭去,艱難地,仔細地往那道目光那裏望。有一個少女正站在平台下麵,很平靜地向他伸出雙手。


    任憑幻象之中人來人往,她的白裙黑發卻連動也不動。在她的身後,繁星滿空。


    “喂。”她叫道,“那個富貴花聖物,方便讓我帶你走嗎?”


    與鏡身形頓輕,在這一句話之後,禁錮終於應聲而開。他翻身落地,徹底化作了人形,少年的目光越過了一個聖壇,與紀九桐遙遙相望。


    他仔細端詳著紀九桐,認為這很有可能是觀海鏡製造出的一個假象。紀九桐很坦然地任他端詳,臉上始終笑微微的,一點也不像一個假貨。


    與鏡本該毫不猶豫的一劍劈碎這個幻象可是,他遲疑了。他問道,“你怎麽來了?”


    “擔心你嘍。”紀九桐無所謂地說,“聽那破鏡子說,你對幻術毫無抗性啊。那你可得加油,不然,這樣的徒弟白送我,我都不要哦。”


    看來,是真人。與鏡不知怎麽的,心態一下子放鬆下來,迴擊道,“我有答應過你,會教你三招劍法吧?”


    紀九桐衝他很含蓄地笑了笑,與鏡讀得懂那個笑的意思:這時候突然說這個幹嗎?


    “那你看好了,這是第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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