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宿冷汗淋漓,墨涼光潔的額上青筋微微暴凸,亦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曆來花草尚知借蜜授粉,飛禽走獸尚知求偶成雙,更何況,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愛慕雲宿,清風自認為無罪。”清風揚起頭,眼神不再閃爍,徑直的看著慕影沙。


    一席話,讓殿內所有人都摒住了唿吸,倒捏了一把冷汗,麵上卻在極力的保持著鎮定


    慕影沙這是在殺雞儆猴。那一個紫衣女子雖被碧穹滅了口,但蓬萊山上,時時處處都有著她的耳目,更何況,墨涼雲宿作為自己的得意弟子,她自是比旁人了解幾分,二人朝夕相處中積累的情愫,她也是看在眼裏。


    慕影沙此舉,正是為了殺雞儆猴。


    雲宿熟知師父,正如慕影沙熟知她一樣,慕影沙的用意,她不是不知。也曉得慕影沙這是打算饒過她和墨涼了。可她依舊心弦緊繃——畢竟,在自己的生命裏,清風是第一個大膽而直白的承認愛慕自己的男子——哪怕這大膽直白可能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膽!”清裳怒喝道。


    慕影沙翹起蘭花指掩住紅唇,咯咯咯笑了,語調也慢慢溫柔下來,嬌笑道:“你是說,既然你沒錯,那就是我蓬萊宮的規矩有錯嘍?”


    “規矩無錯。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清風昂著頭,聲音擲地有聲。


    “你說的沒錯。”慕影沙繼續嬌笑道。“那本閣主就破例為你改一次規矩,如何?”


    清風麵上並無一絲半點受寵若驚之態。


    他也無須受寵若驚。雲宿太了解師父,越是這般溫柔平和,便越會有意想不到的狂風暴雨。


    “西涼國的陳國舅前兩日又問本閣主討要一個寵妾,本閣主一直沒想到合適的人選。不如就在你和雲宿之間選一個,你琢磨著誰去更好?”慕影沙道。


    “師父!”雲宿聞言大驚,渾身戰栗顧不得儀態撲通跪倒在地。


    西涼國國舅,那不是人,是披著人皮的畜生,不光好女色,也喜男色。墨涼曾說,五年前一對弟子因私通被師父罰去給他做妾,月餘之後,便成了瘋瘋癲癲、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師父明鑒,一切皆是清風一廂情願,與雲宿無關。”墨涼聞言,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終究沒有袖手旁觀。雲宿內心欣慰。


    “涼兒,胡鬧!你當時人在大陸,怎知道這香囊不是雲宿私相授受?”慕影沙嗔怪道。


    碧穹也跟著跪地,信誓旦旦道:“師父,碧穹作證,香囊的確是前兩天日弟子隨雲宿外出時無意間遺落在碧海潮生的,為此,雲宿還特意讓弟子迴去尋過兩迴。”


    慕影沙眉宇間似是有些為難。


    “一人做事一人當,香囊的確是清風在碧海潮生的芙蕖花下撿的,與天女無關。清風自己做的事,絕不願累及天女。”跪得筆挺的清風忽而道,語氣之中多了一抹決絕。


    雲宿心生感動,想替清風辯解些什麽,可因著蓬萊宮的求生法則,隻好選擇明哲保身。


    “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雲兒了。”慕影沙輕飄飄道:“清裳,帶清風出去,廢去功力,送去西涼國。”


    雲宿端正的跪著,聽著清風被清裳帶出八仙殿,一步一步的腳步似是踩在她心口上,壓得她難以喘息。


    “你們也別跪著了,都起來吧。涼兒,我看你肌膚被海陸的風吹得粗糙了些,自己去仙姑堂的換肌水裏泡上兩日。雲兒,你隨我來。”


    雲宿墨涼碧穹一齊起身,各自分道。


    雲宿努力保持著優雅的姿態緊隨著慕影沙進了內殿。看著慕影沙雲淡風輕的絕美的側顏,心下方明白她從方才演這出殺雞儆猴的大戲開始,早就料定了清風會有這般的抉擇。


    或許,對於這些入室弟子,冷酷之外她大約是有些情意的罷。雲宿心道。


    她不敢迴頭看墨涼一眼,更不敢想象假若今天站在師父麵前由二選一的是她和墨涼,他們都會有著怎樣的抉擇,是不是也會昧著本心苟且求生而置對方生死於不顧。


    她怕。


    內殿的暖香熏得她慢慢放鬆下來。


    紫粉色的曼帳映得整個內殿莊嚴而不失柔媚。


    她看著師父紅色煙雲紗衣上方析長白皙的脖頸,又一次不合時宜的想到冰肌玉骨四字。


    “雲兒,師父對清風的處置,你覺得如何。”慕影沙抿了一口清茶,問道。


    “雲宿不敢妄議師父的決斷。”雲宿微微晗首,打算盡可能溫婉含蓄的將師父扔過來的這個燙手山芋迴丟給她。


    慕影沙會有如此一問,自然是想聽她實話實說,可她不敢保證我的答案能讓她滿意。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覺得師父太狠心。”慕影沙傷感無限。


    “雲宿不敢。為了整個蓬萊的長治久安,犧牲個別人以立威那也是大局所迫。”雲宿迴道。


    慕影沙輕輕點點頭,用自己的杯子斟了杯茶水給雲宿。


    雲宿不敢猶豫,長袖掩麵一飲而盡。


    “你隻說對了一半。”慕影沙道。“蓬萊宮的天女,生來就是要男人愛慕的。作為一個正常男人,不愛慕我蓬萊宮的天女那才是一樁奇事。隻是,他一個濁物,就不該拿著天女的隨身之物來褻瀆天女。”


    雲宿默然。師傅這番論調著實讓她詫異,


    “其他人,都下去吧。”慕影沙道。


    一陣輕輕悄悄的腳步聲之後,內殿裏又隻剩下師徒二人。


    “雲兒,我聽說你對涼兒動了情,可有此事?”慕影沙的眼眸深不見底。


    雲宿花容失色,跪地道:“師父明鑒,雲宿對於師兄,隻有同門之誼兄妹之親,並無兒女私情。”


    慕影沙幽幽歎氣。


    東窗事發,紙終是包不住火的。雲宿不敢狡辯,慕影沙是何等驕傲的女子,又豈會揣著明白當糊塗被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子當猴一般戲耍。所以她隻能盡可能委婉的解釋自己和墨涼之間超乎常人的親密關係。


    “可你還是想離開這裏,對嗎?”


    “師父,雲宿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隻想過普通人的生活。”雲宿垂下頭不去看師父。害怕從她的眼睛裏看出失望,亦或是迸發的怒意,甚至殺氣。


    然而沒有。


    慕影沙悲涼道:“我應該早些想到,你這樣如花似玉的年歲,未嚐過人生千滋百味,是斷不會死了心留在蓬萊的。也許是我疏忽了。”


    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女子在鐵定的事實麵前低下頭顱,雲宿鼻子一酸,眼淚失控的漣漣不斷,仿佛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無可救贖。


    “師父,雲宿讓您失望了。”雲宿泣不成聲。


    慕影沙蒼涼的轉過身去,道:“天女儀態第四章。”


    雲宿拭去淚痕,將餘下的淚水控盈在眼眶內,接道:“哭,隻能星光點點淚盈於睫,笑,必須笑不露齒盈盈淺笑。”


    慕影沙重重點頭。


    “我決定了,兩月後墨涼去東明國執行任務,你隨了去吧。隻要你能活著完成任務迴到蓬萊,接任蓬萊還是隨涼兒離開,我都會尊重你的意願。”沉默了許久,慕影沙轉過身來,麵上依舊是素常的冰冷高傲,仿佛一件完美的瓷器破裂之際又在最後關頭恢複了完整,說道:“你失態了,自己去思過堂思過三日。”


    雲宿拚命點頭。恍惚間覺得那一個完美不似人間之物的女子一下子和自己漸行漸遠。


    “張口。”慕影沙道。


    雲宿一頭霧水,但依命張口。


    一顆黑色的油亮的蠶豆大小的藥丸從慕影沙的纖纖柔荑中彈出,落在她口中,滾進腹部。


    那氣味雲宿識得,是蠱。她努力的讓自己保持鎮靜,心裏卻無比害怕。以往,不管師父如何動怒,都不會用藥蠱來懲處她,這一次,隻怕是她寒了師傅的心,師父真要和自己疏離了。


    師徒間那本就脆弱的信任一時間徹底土崩瓦解。


    “這是我的命蠱,每年的中秋月圓之夜才會發作,屆時,你必須到蓬萊宮領取解藥。事成之後,我自會給你解藥還你自由。”


    雲宿在地上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響頭,迴道:“雲宿領命。”


    慕影沙擺擺手。“我累了,你迴去吧。離開之時記得到我這裏稟告一聲。”言畢,娉婷嫋娜迴了玉榻前,再也不看雲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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