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素未迴到寢殿時, 知秋早已候著了,見她進門先是福身見禮,接著上前去, 十分知機地替對方將鬥篷取下。正待開口, 卻聽她得道“先替本宮將這一身繁冗去了罷,端著半日了,累得慌。”


    知秋應諾,扶著她往悶戶櫥處坐下,方緊著出了殿門叫旁的伺候宮人來。


    一時間, 原本安靜的寢殿內, 宮人魚貫而入, 各司其職。


    知秋先擰了帕子,替顧素未細細卸了妝容, 再迴過身來將發髻上的寶珠釵環盡數除去。及至麵上頭上皆是一輕, 顧素未方舒了口氣, 接著起身任由知秋同兩位掌衣將自己身上衣物一道換了。


    大半時辰後,方收拾停當。


    知秋從妝奩中取了玉女桃花粉,接著指尖輕按, 替顧素未在麵上緩緩推開,半盞茶後才輕聲告知說已妥當了。


    顧素未“嗯”了一聲, 接著起身往軟榻處走去。


    “蘭靈到陸小儀處去了”她說著緩緩坐下, 身子往背後的憑幾一靠。不多時便有穿著緗色夾襖的宮人端了綠檀托盤奉了茶來, 放在軟榻上的炕幾桌麵。


    知秋替她調整了憑幾方向後, 方下了軟榻迴道“奴婢照著娘娘吩咐, 眼下蘭靈已從泰安殿迴來了,說是得了些消息,此刻正在殿外候著,等您傳她問話。”


    顧素未端起炕幾上的琺琅彩薄胎蓋碗點了點頭。


    “叫她進來吧。”


    知秋應了聲,便去殿外將蘭靈傳了進來。


    蘭靈自調到顧素未身邊,休養好後便一直在殿外做些輕便活計,從未進來伺候過,因而方一進殿,便趕緊行禮,顯然有些局促。


    輕啜了口茶,顧素未便叫她起身。


    “說起來,本宮還未細瞧過你,你且抬起頭,叫本宮看看。”


    蘭靈輕聲應了,接著小心抬頭,眼神卻不敢直視她。


    顧素未指尖緩緩撥弄著手中的杯蓋,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她不過二八年華。一身提花緞絨領掐牙夾襖,下著茱萸錦無紋樣暈色裙,眉描得是宮人間常見的橫煙眉,因方才在殿外待了好一會兒,眼下突地進了這溫暖如春的寢殿內,原本有些泛白的雙頰霎時間浮現出一層淺色紅暈,瞧著很是靈巧動人。


    “先前從未見過,眼下一瞧,竟也是個美人胚子呢。”顧素未笑道。


    她原不過是應心隨口讚了一句,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蘭靈畢竟入宮三年,即便先前一直在彩絲院伺候,可也聽得別處宮人提過,宮中嬪妃大都不是好性的,尤其是先前被降位的趙采女,從不允許自己宮中任何顏色略好的宮人在跟前伺候。若是陛下去了瀟湘殿,同哪個宮人說了話,第二日那人便會被以莫須有理由送至奚官局。


    因而當聽得貴妃說她生得好看,蘭靈心中便一慌,忙又跪迴去,口中急急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當不得娘娘誇讚。”


    顧素未被她這番舉動弄得一怔,隨即看了眼知秋,對方便趕緊將蘭靈扶了起來。


    “不過一句話罷了,怎的這般驚慌。”顧素未將蓋碗放迴炕幾上,身子稍稍前傾,“好好一個姑娘家,總是這般跪來跪去,不怕膝頭壞了”她說著揚唇又道,“本宮聽得說,你是武定三年入的宮”


    蘭靈應了聲是,便聽她說“可巧,如今你十六,本宮當初入宮時,也是十六,都是如花般的年紀。”


    當初顧素未正是聽了蘭靈的年歲,頗有感觸,方囑咐知秋好生待她。


    蘭靈聽後便低聲道“承蒙娘娘厚愛,奴婢不勝惶恐。”


    顧素未隨意擺擺手,接著道“知秋說適才你去泰安殿,得了些消息,是何內容,你且說與本宮聽。”


    蘭靈福身一諾,啟道“奴婢第一迴去並無何異樣,隻是出來時見莫婉華殿外伺候的宮人多了半數有餘,行至殿門外時,又見著了林嬪的步輦。迴了明義殿後,知秋姐姐又給了奴婢一道方子,叫奴婢再去一次,奴婢這迴去,便又不一樣了。”


    “怎的”顧素未看著她,“有別的情況”


    蘭靈略一點頭,將自己第二迴去陸小儀處的事細細說來。


    原來她再去時,陸小儀不僅叫人好好將她請進去,還暗自同她說了先前清妍在正殿聽見的話。


    “清妍因退出得急,並未聽真切,可我心中想著總是不安定,還勞煩姑娘將這話帶給貴妃娘娘。”


    當時的陸小儀,拉著蘭靈的手,殷殷切切說了好些話,方才叫人將她送出來。


    而蘭靈一迴了明義殿便趕著來迴話了。


    顧素未聽後指尖輕撚,良久才道“本宮知曉了。辛苦你跑這兩迴,先下去休息吧,本宮很喜歡你,日後你便同知秋一般,殿內伺候。”


    蘭靈似是未料到自己隻是跑了兩迴泰安殿,竟還得了這般造化,愣愕過後猛地迴過神來,便要下拜,卻被一旁知秋攔住。


    “本宮跟前不興這套,跪得多了,傷了腿反倒不好伺候。”顧素未說著下顎微抬,“去吧,下去吧,晚膳時再來伺候。”


    蘭靈這才道了句“謝娘娘”,接著福身退了出去。


    待她離去後,顧素未方起身,揉了揉額間。


    “方才蘭靈說的你也聽見了。過會子叫個人去綾綺殿瞧瞧,看看賢妃是否從命婦院迴了,若是未迴,便叫留句話,請她明日到明義殿來一同用早膳。”說著便往裏間走去,“忙了這半日,本宮也乏了,你去外麵說聲,晚膳前凡事勿稟。”


    知秋應了聲,便伺候著她上了床榻就寢,接著悄聲出了寢殿。


    這夜顧素未睡得並不安穩。


    寢殿內溫暖如春,外間的燎爐燃得正旺,有穿著緗色夾襖的小宮娥守在燎爐旁,防止意外發生。


    層層疊疊的雲花綾隔絕了外間的燭火,唯有一點微光透進。


    顧素未躺在床上,手中攥著身上錦被,眉心緊蹙,雙唇緊緊抿著。


    她濃密的羽睫顫動著,雙眸卻始終無法睜開。


    夢中光怪陸離的場景像一雙雙無形之手,將她拉入黑暗深淵。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座孤島上,四周是漫無邊際的海水,唿嘯的風自海麵刮來,將她身上玄色寬袍吹得四散翻飛。天際濃雲滾滾,片刻後,一道電閃在天際隱現,不多時,轟鳴般的雷聲炸破,恍若近在耳旁,天邊仿佛隨時要落下雨來。


    她看著愈發濃密的烏雲,麵上神情如無波古井。


    四周似乎有無數人在行走奔跑,卻絲毫不顯紛亂。


    很快,她感覺到雨滴落在身上的濕涼,於是抬起手,蒼白消瘦的掌心接住一滴恰好落下的雨水。


    身後似乎有人喚了她一聲,接著問了什麽,她並未聽清。


    天際又是一陣電閃雷鳴,暴雨如柱傾瀉而下,整個海麵迅速起了大霧,遮住一切視線。


    “走”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泠平淡且不帶一絲起伏。


    接著便轉身,毫不猶豫向另一邊岸沿懸停地巨大船隻走去。


    雨勢愈發大了,她並未撐傘,卻絲毫不受滂沱大雨影響,腳步沉穩堅定,不曾迴頭。


    及至一步步上了大船,離了孤島,被雨幕與濃霧遮蔽地海麵上隱隱綽綽傳來一道夾雜隱怒、驚痛及不可置信的怒聲。


    “你敢走”


    絕望、壓抑、無邊黑暗蔓延開來。


    顧素未再次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


    她這迴動靜比上迴要大得多,以至於守在外間看燎爐的小宮娥都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忙站起身疾步行至她身邊。


    “娘娘”小宮娥低聲開口,語氣中帶著關切詢問。


    顧素未聽得這聲低喚,恍惚一瞬,而後搖頭道“無事,夢魘罷了,你下去吧。”


    那宮娥聽後先是猶豫,顧素未見狀便又說了句叫她退下,她方福身離去。


    及至對方退出裏間,顧素未才沉沉吐出口氣,抬手撫上自己額間。


    與前次不同,這迴夢中的情景顧素未記得十分清晰,尤其是最後那聲隱怒之語,仿佛刻進骨血中,叫她此刻想來都覺著心顫。


    不知是否因了夢境影響,即便寢殿內燎爐同地龍都燃得正旺,身上也是賢妃送與的姑絨錦被,可她全身尤其是手腳卻止不住地泛冷,涼如冰窖。


    撐著額頭,顧素未思索良久,最終放棄再次入睡,起身穿了鞋襪,穿了披風往軟榻處走去。


    那小宮娥退出裏間後,便又迴到了燎爐旁守著,眼下見顧素未自己起身,先是一愣,隨即趕緊迎上去。


    “娘娘。”


    “去替本宮點個手爐,再取兩件厚衣來。”顧素未說著坐上軟榻,“這會子睡意散了,不若在這坐坐。你拿了東西便迴來,也不必驚動旁人了。”


    那小宮娥聽後應了聲諾,便悄聲退出寢殿,接著將門輕合上。


    因著受涼,顧素未便輕按著指尖,想叫上麵染上些溫度。


    腦中卻一直迴想著夢中的場景。


    她其實很少做夢,便是夢見什麽,也同上迴一般,醒來便忘了。這次的若單是記得便也罷了,橫豎隻是夢,夢中之事當不得真,可偏偏,那夢帶給她的熟悉感令她不容忽視。


    原不過一場清夢,可夢中的一切都叫她覺著真實,仿佛真的發生過似的。


    “怎麽會呢”


    思及此,她不由地低聲呢喃。


    她雖是重活一世,可上一世連同這世,她都未曾有過夢中那樣的記憶。


    額間隱隱作痛,她的指尖不禁帶了三分力氣。


    似乎自她重活以來,許多事就變得不可控起來。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在軟榻上,直到小宮娥將手爐同衣服取來後,也未曾挪動過步子。


    第二日知秋早起來寢殿,想著替她梳妝一番,卻被坐在軟榻上的人弄得一怔。


    “娘娘”知秋擰眉,接著疾步走到她身邊,“您怎的在這坐著”


    跟在她身後的掌衣手中捧著今日顧素未要穿的衣物,知秋邊說邊將其拿起展開,披在顧素未身上。接著伸手摸了摸對方手中的手爐。


    “呀,這暖爐都這樣涼了。”說著將手爐從顧素未手中拿出,交給身後宮人,又趕緊將新燃好的塞進顧素未手裏。


    顧素未原是因著心中多少疑惑不得清楚,又再難入睡,方在這軟榻上坐會子,便把先前那小宮娥也遣了出去。


    不曾想這一想竟到了天明。


    看著眼前的知秋,顧素未啟道“夜間無事,便起來坐坐。”


    知秋聽後眉擰得更厲害了。


    “您明知自己這身子受不得涼,還這般坐了一夜”


    “沒有一夜。”顧素未打斷她的話,糾正道,“是半夜。”


    知秋頓時噎住,接著愈發念叨起來“前些日子喝藥時,您還一直念著,說不喜歡那藥味,幾次三番想要瞞著奴婢將藥倒掉。眼下好容易好了些不必用藥了,又開始不拿自己身子當迴事,冬日夜裏本就寒涼,您”她說著一頓,似在思索什麽,末了幹脆道,“您若還這樣,奴婢便叫人去告訴賢妃娘娘,叫她來說您”


    顧素未一聽忙道“別,有個你念我就夠了,要再算上她,我可真不得安生了”


    她這話未說完,便聽得寢殿外響起道熟悉聲音。


    “這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還不能叫我知道了”


    說著,便見一道緋色身影自殿外進來。


    “唷。”賢妃看著坐在軟榻上尚未梳妝的顧素未,揚眉道,“半日未見,你竟連睡覺地方都換了,是裏麵那床睡膩了,所以挪到這地方來的”


    她雖笑著,可眼中並無一丁點笑意,顯然已猜出幾分目下情況。


    顧素未見狀麵上揚起一抹笑,正要開口,便聽得賢妃又道“知秋,趕緊替你家娘娘拾掇拾掇,若是因此又受了涼,本宮整好叫霍司醫好好開副藥,替你家娘娘治治。”


    看著對方似笑非笑的神情,顧素未悄悄瞪了知秋眼,才對著賢妃道“你在這等我,我馬上就收拾好過來。”


    說著叫宮人上茶,才在知秋攙扶下下了軟塌,往裏間走去。


    小半個時辰後,顧素未收拾停當,才又迴了來。


    她自知自己做得這事理虧,也不好輕易開口。倒是炕幾對麵的賢妃,盯著她半晌,果然如她心中所想一般,將她狠狠數落一番,直到她掩麵告饒,保證自己日後再也不這般,方才罷休。


    眼見對方消了氣,顧素未這才問她怎的來了也不叫人通稟一聲。


    “我原想著看看你起身沒有,誰料到竟撞上這樣好戲,你大半夜不睡覺,倒坐在這軟榻上不知作甚”


    顧素未見她似乎又要卷土重來,忙止住對方,將話頭引至別處。


    “昨日叫人去綾綺殿找你,原是有事要說,隻是後來宮人來迴說你未曾自命婦院迴來,這才請你今早過來。”


    賢妃原說了她一迴,心知她已得了教訓放在心上,便也不再揪著不放,因而聽了她這話,便順著道“讓我猜猜昨日你叫了蘭靈去泰安殿,晚些便又派了人去我那,想是泰安殿那邊真得了什麽消息罷”,,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免費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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