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下了近一夜雪,因而原本就已經被積雪覆蓋的宮城如今更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宮道旁一些不夠高大挺拔的樹枝被落雪積壓,寒風一吹,細碎的積雪便簌簌落下,若站在樹下,恍惚間真以為是落雪未停。


    隻是這樣的美景卻沒幾人有心思駐足欣賞。


    眼下雖不在下雪,但天氣依舊冷徹,行走在青灰宮牆朱紅瓦楞的甬道內,唿嘯的寒風吹來,刺得臉上如刀割一般生疼。如今冬至夜宴剛過,各處宮人內侍也不必似昨夜那般事急,因而宮道中行走的人都少了許多。


    此時,在接近殿中省的宮道上,兩道身影步履匆匆地疾行著。


    那走在前方的便是殿中丞,他腳下步子很快,似是趕著時辰,身後的人顯然因跟不上他的步伐而不得不快步小跑。


    後麵那人挽著雙環髻,鬢邊簡單簪朵累絲鍍銀珠花,身著緗色琵琶袖素緞上襦並碧藍色滾銀邊下裙,腰間佩著一枚上襦同色繡粉櫻香囊,外穿一件羊毛領豆青色夾襖。


    她瞧著不過十二三歲年紀,身量剛開,眉眼還帶著兩分稚氣,卻依稀可見日後長成後的秀麗容貌。因而這一身六尚局女史宮服穿在身上倒也顯得頗為可愛動人。


    隻是眼下因著前方殿中丞速度過快,她腳步邁不開,便隻能提裙跟在後麵。


    “大人。”眼瞧著似乎要走到殿中省了,她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小聲開口,“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前些日子她剛過六尚局教考,留在尚服局做了一名女史。今日一早便爬起身來尚服局當值,跟著掌衣姐姐學東西,可剛學了沒多久,便聽得說禦前殿中丞大人親自來尚服局,且指名要找她。


    她匆匆出了尚服局,那殿中監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問她是否名喚嶽凝,待得了確切迴答後,隻說了句“跟我走罷”,便轉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嶽凝來不及反應,隻得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殿中丞再未同她說一句話,隻顧著往前走。


    嶽凝忍了許久,心中心思早已百轉千迴,最終因著還有些孩子心氣,才開口詢問。


    “不該問的就別問。”那殿中丞頭也未迴,“跟著走便是。”


    接著便再不開口。


    嶽凝見狀也不敢再出言,怕真個問多了,犯了忌諱。


    兩人便又這般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殿中省。殿中丞在禦前頗有名聲,因而一路上都有人與他打招唿,他一一點頭應下後,又徑直往尚衣局去。及至到了尚衣局,才停下腳步。


    有眼尖的主衣見了他來,忙迎上來。


    “張大人,您怎的親自來了,有什麽事吩咐一聲,叫人捎個話便是。”


    張海瞧了那人一眼“你們奉禦呢”


    “蘇大人眼下正親自盯著人將陛下昨日所穿冕服整理收納好呢,您知道的,這冬至剛過。”


    張海“嗯”了一聲,也未說其他,而是身子一側,將身後的嶽凝露了出來。


    “這是綠茵的幼妹,名喚嶽凝。昨夜在清暉閣陛下下了口諭讓從尚服局調來你們這兒,既你們奉禦還在忙,我就不打擾了,由你領著她,待奉禦得空了,再迴稟吧。”


    說完,他便走了,將嶽凝留了下來。


    殿中省專屬陛下,隻為陛下一人供職,因此雖才過了一日,但昨夜清暉閣內發生的事情,殿中省的人總比六尚局要知道的快些,隻是事情經過不怎麽詳盡罷了。


    他們雖知曉陛下親口禦言,當著綠茵麵將她的胞妹調至尚衣局,但其中利害關係卻不一定弄得清,還以為陛下下這樣的旨意,應是對這小女史有所照拂。


    思及此,那主衣看嶽凝的眼色便變得有些不同。


    “嶽凝姑娘是吧”主衣看著麵前小巧水靈的人,語氣親和,“眼下蘇大人正忙著,你跟我來,我先帶你去見兩位直長大人。”


    嶽凝一路跟著張海來心中都是忐忑的,方才進了尚衣局她都尚未弄清狀況,直到聽了張海的那段話,她才明白自己原是被從六尚局調至了殿中省。


    雖不知為何自己剛入宮這麽些時日,便突然被調走,但當初在尚服局學宮規時她便記得,六尚局負責皇後及眾嬪妃一應起居用具,以及四季衣裳首飾。而殿中省六局隻負責陛下一人,因著與陛下接觸機會頗多,所以幾乎隻有內侍,宮娥極少。眼下陛下親自下旨將她調至尚衣局,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當聽到主衣說待她去見直長時,她忙福身道“勞煩大人了。”


    那注意忙擺擺手“當不得姑娘一聲大人,叫我王主衣便是。”


    這禦前也不是人人都能被稱一聲大人的,似主衣這般品級不高的內侍,旁人大多以職位稱唿。若是叫奉禦直長聽見了嶽凝喚他大人,隻怕要惹禍上身。


    嶽凝年紀雖不大,但心思卻通透,聽了這話便從善如流地改口“那就多謝王主衣了。”


    “噯。”王主衣應了聲,便道,“姑娘隨我來吧,眼下直長大人想是有空。”


    說著便轉身走在了前麵,嶽凝見狀連忙跟上。


    “王主衣,奴婢問問,您是否知曉奴婢為何會被調到這尚衣局來”


    那主衣聽後也是一怔,隨後道“唷,姑娘你還不知道”


    嶽凝搖搖頭“奴婢剛入宮沒多少日子。”


    王主衣“方才張大人說,姑娘是綠茵姑娘的胞妹,是也不是”


    嶽凝聽了“綠茵”這名字後思量半晌,方才憶起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入了宮後便被改了名字,似乎就是叫這個。於是她道“綠茵確是奴婢胞姐。”


    “那就對了。”王主衣說著,將自己所知曉的一一說與她聽,末了才道,“姑娘雖則是因了綠茵才來了這尚衣局,但這日子還長著,姑娘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王主衣邊走邊說著,並未發現他身後的嶽凝在聽了他的話後,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不一樣了。她眼神變得灼熱,清秀還帶著些稚氣的臉上,慢慢浮現一種名為欲望的東西。


    她看起來完全不為自己被杖責且沒入賤籍的親姐而可惜,反而一心都想著王主衣的話。


    這福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冬至之後,整個亙都都再未落雪,先前累下積雪也在慢慢消融。


    這日天空罕見地放了晴,因著天氣好,原本消融緩慢的雪,竟也退去的快了許多。


    隻是這融雪的日子便更冷了,殿內的炭火隻要停了一刻,整個殿中便如同寒風刮過一般,冷得似乎要結上冰,連周遭空氣都要凍住一般。


    這樣的境況,顧素未窩在寢殿中的軟塌上,手中臥了小銅爐,腳邊放了兩個炭爐,腿上蓋著漳州上貢的漳絨暖毯,半晌才調整下姿勢,讓有些麻木的身子忪泛一些。


    此時,寢殿外想起匆匆腳步聲,接著知秋走了進來。


    “娘娘。”她到顧素未麵前微一福身。


    “何事如此高興”看出對方臉上帶著喜意,顧素未半直起身子問道。


    知秋“奴婢方才聽得說,中書省那邊已經定了您的封號。”


    “是什麽字”


    “是個頂好的字呢。”知秋帶笑道,“陛下親自寫了送去中書省的,是個元字。”


    顧素未聽後一怔,徹底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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