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我自然不會殺你,如果你不同意,我隻好放你離開,不過這半步多裏麵,危機四伏,殺機重重,能否找到迴去的路徑,那就要完全靠你自己了。”


    “你真的肯放我走?”


    “為什麽不呢?我從來不會強迫別人,若你答應留下,我必讓你心甘情願。”


    燭兒盯著他,默默不語,這黑衣男子說話的時候,語氣是那麽的傲然和自信,但她現在已經顧不得去想那麽多,她隻想馬上離開這裏,迴到屬於自己的那個地方——無定鄉。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黑衣男子果然沒有阻攔自己,隻淡淡說了一句:“若你迴到無定鄉,我還會再去。”


    燭兒緊抿著嘴,沒有應聲,便那麽獨自走進了半步多黑暗的世界裏,好在她的身邊始終會有一片光明,照亮周圍的路。


    她一個人走進了曠野之中,開始了漫長而又毫無頭緒,隨時可能遇到危機的冒險之旅。


    ……


    燭兒閉上了眼睛,輪迴客棧門前的街道上,燈光便黯淡了幾分,那段曾經的經曆,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猶如闖鬼門關一般,一路行來,遇到無數的艱辛和坎坷,她身上發出的光明固然能照亮路徑,卻也是妖魔鬼怪爭奪的對象。


    即便是生活在黑暗世界之中,光明依然是所有人向往的美好。


    她已不知那一次曆險,究竟經曆了多久,隻知道當自己遍體傷痕,終於尋到路徑,迴到無定鄉後山的時候,當初離開之時的蔥蔥鬱鬱,已變成了落葉滿山。


    這時她已是耗盡了力量,隻憑著一股意念支撐,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更是讓她完全沒有意料。


    無定老祖在後山發現了她,但緊接著那黑衣男子便突然再次出現,自稱便是劫走燭兒的人,無定老祖大怒,兩人便立即鬥在一處。


    這一場惡戰,足足鬥了三天三夜,那人竟是異常了得,絲毫不落下風,逼的無定老祖施展出兩敗俱傷的招法,這才將那人擊傷,遠遁,但無定老祖卻也消耗太巨,急需閉關靜修。


    怎奈,就在這時,一位自稱昆侖山何道子的人,闖入山中,揚言要為天下正道,誅殺無定老祖。


    此時無定老祖本可退去,但他心高氣傲,被人殺入山中,指著鼻子叫陣,那還了得,於是奮起迎戰,本想速戰速決,但這何道子卻是已經修成散仙的人物,道法高強,無定老祖越戰越是心驚,數百招一過,便知若是自己強盛之時,此人不足懼,但現在功力損耗幾乎已到強弩之末,卻萬萬不是此人對手。


    無奈之下,無定老祖再次施展出剛才的兩傷法術,以自己的精血魔氣,壓製住了何道子,但就在最後一擊即將出手之時,山側一個無知牧童突然出現。


    無定老祖不願枉殺無辜,便要強行收招,但已是不及,這一招被何道子引到一旁,掃在牧童的身上。


    那牧童當場氣絕身亡,無定老祖心神隨之而亂,氣血逆轉,那何道子抓住機會,上前一擊五雷掌擊在無定老祖的天靈處,竟將其軀體轟碎,魂魄四散!


    群魔頓時大驚,上前圍殺何道子,但何道子臨危不亂,竟在群魔麵前硬生生搶奪了一縷無定老祖的魂魄,還有那已經死去的牧童,逃下山去。


    流波山上,無定老祖意外身死,殘餘魂魄被白靈子和群魔收下,設下法壇大陣,蘊養老祖殘魂,以求有朝一日老祖複生。


    那何道子迴到昆侖山,心中納悶,一是為那無辜死去的牧童,二卻是為無定老祖在關鍵時刻,為何要不顧自身安危,強行收招。


    他心中隱隱覺得,世人傳說,恐怕未必當真做準,那無定老祖,既然連一個無辜的孩童都不願傷害,何以會傷害天下人?


    於是,他便用那孩童的魂魄,還有無定老祖的魂魄,精心修煉百年,將其魂魄修為元胎,又化為肉胎,終於令這兩個魂魄複生,重新為人。


    這兩個新生的孩子,從此便投入昆侖門下,一名楚長生,一名楚長留。


    隻是這時候,燭兒早已再次被那黑衣男子擄走,但這一次她卻再也沒能逃出,隻因無定老祖已隕落,她心灰意懶,從此便留在半步多,做了一盞孤獨的燈火。


    從此,她親眼看到了半步多的所有變化,親眼看到了輪迴客棧從一片無盡的黑暗中悄然拔地而起,親眼看到了輪迴客棧的老板換了一個又一個。


    隻有她一直在輪迴客棧的門前,照亮著門前的輪迴古街,看著許許多多本不能輪迴的神鬼妖魔,重新再入輪迴,她漸漸覺得,這樣似乎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當初的那個黑衣男子,果然沒有騙她。


    隻是她自從輪迴客棧有了老板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黑衣男子,他就好像是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甚至沒有留下一點線索,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包括他所找來的,輪迴客棧的那些老板們。


    就這樣,歲月緩慢而又悠長的度過,起初她還盼望著無定老祖有一天能夠複本還原,來這裏尋找自己,但慢慢的她還是失望了,半步多中風平浪靜,輪迴客棧徐徐輪轉,除了那些因緣巧合來到半步多的人,她再也沒有見到那昔日之人。


    又若幹年後,燭兒在半步多修行了不知多久,在一次意外中,發現了一個可以通往人間的方法,她喜出望外,便留下一段魂念在半步多,維持那盞燈火的光亮,自己卻分身去了人間。


    後來,她在人間化名紅玉,費盡千辛萬苦,果然找到了楚長留,隻可惜這時候的楚長留,已經再次化身,變成了楚長生門下的一個小道士,四喜。


    昔日佛祖座下的一個小和尚,入世修成了無定老祖,又意外身隕,化成正道中人楚長留,最後又和無定老祖的殘魂一同爆裂,其殘魂再次化成了一個小道士。


    小和尚,無定老祖,楚長留,小道士。


    這四世輪迴,無定老祖和楚長留,都並不知自己的過往,然而那小道士四喜,本事不大,性子卻堅韌無比,在燭兒的指引下,才來到了半步多、輪迴客棧,了解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隻可惜,時間已經過去了如此之久,她仍然不知道,當初將自己帶來這半步多的人,究竟是誰。


    那一次她將計就計,答應黑麵鬼王的求親,便是因為她懷疑黑麵鬼王就是那人的化身,但當她真正接近了黑麵鬼王的時候,她便知道,黑麵鬼王絕不是當初的那個人。


    隻因,即便是十個黑麵鬼王加在一起,也抵不過那人的一根指頭。


    第218章 前世今生(三)


    燭兒坐在輪迴客棧的門前,呆呆的想著這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無數的畫麵如零散的碎片,在她的腦海中掠過。現在的她,其實心中隻有兩個心願,一是找到當初將自己擄到這裏的那人,她一直認為,如果不是那人的出現,無定老祖就不會為了自己和他大戰數日,以至於功力大損,才會在和那昆侖散人何道子的拚鬥中意外身隕。


    所以,那黑衣男子其實就是罪魁禍首,他雖然讓這半步多成為了亡靈的驛站,卻因此間接害了無定老祖,害了燭兒心中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和尚。


    另一個心願,則是讓四喜能夠了解所有的因果,找迴真正的自己,迴歸本初。隻是,連她自己都一直沒能了解所有的真相,又何談讓四喜找迴自我呢?


    畢竟,從最初的小和尚到四喜,已經曆了四世輪迴。


    “紅玉……紅玉……”


    一個聲音飄飄渺渺,從遠方傳來,燭兒呆了一呆,轉頭望去,就見半步多的街道另一側,飄蕩的淡紫色霧氣中,緩緩走出了一個身影。


    這身影悄然在街上出現,小心翼翼的走著,目光遠遠的凝視著輪迴客棧門前的那點燈光,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


    這人穿著一件青色的道袍,身後背著桃木劍,看樣子似乎是個降妖捉鬼的道士,但看臉上卻很年輕,大概隻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正是小道士四喜。


    半步多街道,那翻湧飄蕩的霧氣中,時常會冒出一兩個猙獰的嘴臉,或是怪異的身影。那街道兩側的建築物裏,也偶爾會出現幾雙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那些都是在這裏生活的妖魔鬼怪,無法輪迴,永世徘徊,隻是他們全部都隱藏了起來,並不容易讓人看到。


    不過,四喜現在對這些絲毫都沒有在意,他的眼中,隻有前方的那一盞燭火,一點燈光。


    還有,那在燈下獨自惆悵的紅衣女子。


    ……


    二十年前。


    “小道士,上來啊,我這裏的飯菜又香又好吃呢。”


    四喜抬起頭,看著那倚在欄杆上的女子,她皮膚白皙,細長的眉,彎彎的眼,挺翹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半截雪白的手臂托著腮,笑吟吟的看著他。


    清晨的朝陽映在她的紅裙上,便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了四喜的鼻子。


    四喜有些慌亂,因為趕路而顯得紅撲撲的臉上,看上去還有幾分羞澀,他今年剛好十八歲了,還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女子。


    半步多中。


    四喜呆呆的望著前方,那在燈下的女子,她皮膚白皙,細長的眉,彎彎的眼,挺翹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半截雪白的手臂托著腮,卻是滿麵的哀愁,哪裏還是那個曾經倚欄輕笑的客店老板娘?


    ……


    “小道士,想吃點什麽,我這裏可是什麽都有哦。”那紅衣女子像陣風般從二樓的欄杆處飄了下來,眨著眼對四喜說。


    四喜抬頭,便看見了女子胸前的一片雪白,嚇的他趕緊低頭,念叨著:“無量天尊,無量天尊,小道士隻要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即可。”


    那女子笑吟吟的看著四喜,故意挺了挺胸,語帶嗔怪地說:“你這小道士,幹嘛看見我就低頭,難道我長的很醜,很兇?”


    四喜脫口道:“沒有沒有,你很好看,很……很好看。”


    “那你幹嘛不敢看我?”


    “這……師傅說過,女人是老虎,惹不得,看不得。”


    女子笑的花枝亂顫:“哈,你看我像老虎嗎?”她坐了下來,用手托著腮,眯著眼說:“我又沒有咬你。”


    ……


    這句甜膩膩的話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四喜心裏撲通撲通跳了起來,望著前方喃喃自語:“你是很好看的老虎……”


    霧氣渺渺,這話語輕輕在霧氣中飄蕩,片刻後,前方的紫霧中便幽幽傳來了一個仿佛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我是老虎,嗯,還是很好看的老虎,看來我要謝謝你。”


    四喜再次呆了,他已然走到輪迴客棧的門前,那薄霧中的女子,眉目如畫,笑靨如花,依稀仍是當年的樣子。隻不過,四喜在她的眼眸中分明看到了無數的歲月和早已逝去的過往。


    四喜閉了眼,他多麽希望,此時睜開眼,一切就都再次迴到那個清晨,他正坐在小店之中,麵前擺著一盤饅頭,一碗稀飯,外帶一碟牛肉,那個一臉兇相的夥計瞪著銅鈴一般的大眼睛,粗聲粗氣地對他說:“吃吧!”


    他忽然笑了,隨後便搖了搖頭,讓那些出現在腦海中的幻覺和迴憶,都暫時離開,逝去的歲月和過往,已經不會再迴來,時光更不可能倒流,紅玉就是燭兒,燭兒就是紅玉。


    “你還好麽?”四喜睜開眼睛,淡淡的笑著,對燭兒說道,“這裏冷冷清清,到處都是黑暗和孤寂,你受苦了。”


    燭兒也笑了,她望著四喜,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清晨,陽光灑在風塵仆仆的小道士身上,麵對著自己,臉卻紅的像塊大紅布。


    “謝謝你,我已經習慣了。”她說,“半步多雖然冷清孤寂,不見陽光,但這裏也很安靜,沒有人會打擾我。倒是你,這麽多年一直都在找我,找尋當年一切的真相,你辛苦了。”


    四喜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道:“其實,與其說我這麽多年一直在找你,不如說是在尋找我自己,自從那次跌入山崖,所有人都走了,你走了,師傅走了,白靈子走了,青兒也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卻不知自己究竟是誰。我閉關了很久,卻一直無法靜心,大約過了一百年,還是兩百年?我已記不清了,但我終於還是成功了,我可以憑著自己的能力,和師傅的令牌,以肉身來到這半步多,若沒有找到你,找到真相,我怎麽會放棄?”


    燭兒淡淡的笑了起來:“你可知道,你師傅的令牌,其實就是我送給他的,這半步多,若是沒有某種規則的允許,你怎麽可能在這裏待了這許久,又如此自由。”


    四喜愣了下:“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其實都是你在暗中謀劃,我師傅他、他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那已經不重要的,你師傅現在早已再入輪迴,當年的事,也已跟他無關。現在需要輪迴的,是你。”燭兒目光爍爍的看著四喜,似乎話中另有含義。


    四喜再次苦笑:“可是我即便再次輪迴,我也不會是楚長留,也不會是無定老祖,更不會變成那個小和尚。何況我現在還沒有死,我也不想死,你卻為何說,我現在需要輪迴呢?”


    燭兒望著四喜,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默然半晌,突地歎口氣道:“算了,有些事情,你早晚會知道的。”


    她已不再說話,卻站起身,抬頭望著那燈盞,喃喃道:“我在這半步多已經曆了千載歲月,仍然沒有完全驅散這裏的迷霧,也沒有能看清這半步多的真相,你……”


    她再次輕歎口氣,默默搖頭,卻飄身而起,似乎想要迴到那燈盞裏,四喜登時急了,他好不容易見到燭兒真身,忙道:“慢,你先不要走,我還有話要說……那個、當年那個夥計,一直跟在你身邊那個,他可就是那頭兇悍的地狼?”


    燭兒身形已然飄起,卻從半空飄來她的聲音:“他也是個可憐之人,日後希望你不要為難他……”


    四喜不由奇怪,納悶道:“為難他,我為何要為難他?他難道不是一直幫著你的嗎?他……”


    他話音未落,隻見麵前燭火搖曳,那光亮登時盛了幾分,燭兒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上前兩步,還想要說些什麽,身後卻傳來低低的一聲歎息。


    “唉,她說得對,有些事情,你早晚會知道的。”


    四喜霍然迴身,就見淩瀟瀟悄然從暗中走出,他忙問道:“這麽說,你也是知道內情的了?快告訴我,她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個……我也不知道……”淩瀟瀟聳了聳肩,也露出一絲苦笑,她抬頭望著那盞燭火,和輪迴客棧門楣上的兩個篆字“輪迴”,淡淡又說了一句。


    “有些事情,其實我也很想弄清楚,可惜,我們都身在輪迴之中。”


    四喜默然半晌,輕歎口氣,抬頭道:“你、你說,半步多之中,真的要出事了麽?”


    淩瀟瀟也少見的歎了口氣,緩緩道:“或許,並不隻是半步多吧。”


    “可是在這麽要緊的時候,九老板怎麽會走了呢,他會去哪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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