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秀才也是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偏巧趕上戰亂,幾個朋友為了逃難,結伴逃到一座荒山之中,幾天沒吃沒喝,於是大家分頭去找食物,約好黃昏時迴來。


    秀才的運氣不錯,在山中采了很多蘑菇,於是最先迴去,過了一會另一個朋友挖了很多植物的根莖,也迴來了,他們兩人便一起搭起鍋灶,準備食物,可左等右等,也不見其他人迴來。


    那朋友等的心急,便讓秀才獨自在這裏等候,他出去尋找其他幾個人,秀才滿口答應,但那朋友這一去卻不見迴來,秀才足足等到日頭西山,食材早已成熟,也不見人。


    這時秀才早已是饑腸轆轆,再也忍耐不住,便獨自吃了起來,誰知這一吃就停不下來,他幾天沒吃飯,一口氣將所有食物都吃進了肚子,吃光了之後才發現,自己居然沒給其他人留下半點吃的。


    他頓時有些慌了,心想等朋友們迴來,一定不會放過自己,於是便掀翻了鍋灶,獨自逃進山裏,但剛走出沒有多遠,便聽見身後朋友們的唿喚聲。


    他不敢迴頭,一直跑到深山,卻很快迷了路,差點凍餓而死,幸而被山中獵戶救了一條命,後來才知道,因為自己的行為,讓一個朋友因此而餓死。


    從此後他便在山中隱姓埋名,孤獨終老,至死都沒有敢再迴去。


    無數的記憶片段飛速掠過,他恍然明白了什麽,原來自己的前一世,之所以會餓死,就是因為在前一世的前一世,自己因為饑餓和貪婪,吃光了所有的食物,讓一個朋友因此而活活餓死,那正是輪迴報應。


    畫麵再次發生變化,這隻豬仿佛又看見了周圍變得漆黑一片,先是什麽也看不清,後來見到長有很多鋒利牙齒的鬼怪,周圍都是淒慘的嚎哭聲。


    他感到十分恐懼,轉眼間便看到周圍出現很多的魂魄,被幾個麵目猙獰的鬼怪用鞭子驅趕著搬運石塊。


    那石塊比身體還要巨大,背著石塊連腰都直不起來,還要艱難地往上麵走,前方是一片無盡的山坡,也不知道搬到哪裏去。每當沉重的石塊不小心掉下來時,鬼怪的鞭子立即抽打過來,鞭子好像浸泡過辣椒水,打在身上非常的疼痛,打的他們連連叫喊,淒慘無比。


    有一天,他被帶到大殿,要審判他所有的罪業。大殿的上方坐了一個人,他不敢抬頭看,渾身發抖,隻隱約知道,上麵坐了一個黑袍金冠的人,麵目威嚴。


    然後他便聽見了審判的聲音,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背石頭受苦。


    生命的意義,原來隻為“輪迴”。


    第210章 六道輪迴(七)


    記憶中的時間已經很模糊了,在那個時候,這隻豬卻是個修行幾百年的豬妖,每天晚上對著月亮,吸收月亮的精氣修煉。


    那座山上有很多樹,有湖泊,有像牛頭的山峰,這山便叫做牛頭山。他在山上時經常偷聽采藥人說話,所以也就了解了一些藥,之後拚命地吃那些藥材。他的壽命越來越長,丹田中的“氣”越來越多。


    他找到了一個洞,想要獨自修煉,洞裏卻有一個狐狸精,已經得道多年,她對豬妖說,要想得道,光吃藥材不行,還要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


    於是他便跟著狐狸精一起修煉,後來時間久了,狐狸精得道離去,隻剩了他一個,他就在山上收了很多動物,也教它們學著吸收精氣,讓它們四處去抓人來吃。


    因為他的好多同伴都是被人殺了吃掉的,就他一個逃跑出來,當他開始修煉的時候,他就發誓要為被吃的豬報仇!


    所以,這是一隻有理想,有抱負,有遠大目標的豬妖。


    他占據了牛頭山,每天修煉,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後來修煉的可以變化人身了,同時也吃了不少的人,因為他時刻都記得自己的誓言,要吃光那些殘暴的人類。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不記得吃了多少人,也不記得過去了多少歲月,隻知道自己的地盤越來越大,手下的小妖越來越多。


    但後來有一天,他看見天空飛過一道很粗很大的紫色的光,轟隆劈在山洞口,震塌了半邊山洞,劈死了幾個小妖,那光芒中似乎有一個人,尖嘴毛臉。


    他明白了,這是天劫到了,那尖嘴毛臉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雷公?


    但他並不怕,他已經修煉了不知多少年,於是將身形一晃,頓時化作一頭巨大的野豬,赤麵獠牙,張開大嘴就衝著那紫光咬了過去。


    這天劫威力不小,但這野豬妖兇悍異常,足足和那雷公鬥了三天三夜,不分勝負,最後那天劫紫光中突然驚現一道白光,一位大慈大悲的菩薩臨凡,手指野豬妖,說道:“你這孽障,傷人性命無數,大錯已然鑄成,要受天雷擊頂之罰,無間地獄之刑,六道輪迴之苦,如今還不知悔改麽?”


    野豬妖聞得此聲,渾身巨震,登時頓悟,他也是修煉多年,自然懂得天道輪迴,隨即拜伏在地,口稱知罪,求大慈大悲的菩薩指點生路。


    菩薩便問:“你此生為妖害人,卻也不怪你,隻因你的前世本是一隻黑狗,被人勒殺,痛苦萬分,死後一靈為泯,立誓複仇。所以你今生才會有這成妖的機緣,但你得道後濫殺無辜,已然觸犯天道,我來問你,你來世想要入畜道,還是人道?”


    野豬妖思索片刻道:“迴菩薩的話,我前世既然被人所害,今生又與人為敵,我願來世做一個人,我想搞清楚,人為什麽要傷害那麽多的生靈。”


    菩薩微微頜首:“你倒是個有慧根的妖,但你此生罪孽深重,要想來世為人,必須要受無間地獄之刑千年,才得解脫,輪迴為人。”


    野豬妖一聽自己可以做人,便大喜,跪拜在地,隨後便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起來,仿佛有一股氣流將自己托起,低頭再看,原來自己已是靈魂脫殼,那道天劫雷光正狂轟濫炸,將自己曾經的山洞擊毀,無數的小妖死的死,逃的逃,一股腦做了鳥獸散。


    就這樣,野豬妖來到了冥界地獄,受了千載地獄之刑,最後踏上六道輪迴,一個鴆麵老婆婆遞來一碗湯,眯眼說道:“忘掉吧,忘掉吧……”


    這記憶如零散的碎片,一一在這隻豬的麵前閃過,當他終於迴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是一隻豬,跪倒在寺廟門前,身邊站著一個和尚,不遠處,那個老者仍在不停的打掃著台階上的落葉。


    他卻明白了,原來那餓死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前世,貪婪自私的秀才是孩子的前世,野豬妖卻是秀才的前世,至於野豬妖的前世,應該是一隻黑狗,隻可惜那記憶到這裏便已淩亂,再也沒有半點能夠想起。


    生命原來隻是一個循環,黑狗因為被勒殺,死時立誓報複,於是便有了野豬妖殺生害命,天劫臨身時願受地獄之刑,求得人身,卻是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窮秀才,又為了一時錯念,害朋友餓死,所以才會在下一世的災荒中被活活餓死。


    原來這每一世的境遇,冥冥中都早已注定。


    隻是他雖然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特殊印記,也知道了自己的前世,卻還是不明白,自己這一世再次投胎為豬,卻莫名其妙的得了個佛家的卍字印記,卻是為了什麽呢?


    “輪迴的意義,便是眾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像車輪一樣轉動不停,循環不息。除非,你能真正的尋得解脫。”


    那個和尚看著他,淡淡說道。


    “輪迴,解脫?”他還是不明白,和尚微微一笑:“非異人作惡,異人受苦報;自業自得果,眾生皆如是。”


    怎奈,這隻豬還是聽不懂。


    和尚道:“你三天沒有進食,有沒有覺得饑餓?”


    他搖頭道:“我這三天冥思苦想,未曾饑餓。”


    和尚又道:“若是讓你現在去死,你可會珍惜生命,舍不得離去?”


    他啞然而笑:“我連自己活著的意義都不知道,有何舍不得?”


    和尚露出笑容,上前一步道:“既然你已忘卻本能的饑餓,又不留戀毫無意義的生命,你便已有了佛性,願你從此自由自在,不再墮入輪迴,去吧。”


    和尚說罷,伸手在他的頭頂擊了三下,他頓時眼前一陣眩暈,恍惚中見到滿眼的金光,映在那光潔的台階上,他再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卻在意識失去的刹那,看到自己額頭的卍字印記,正在悄然淡去……


    這是一個紅霞滿天的黃昏,夕陽的餘暉映在一隻跪拜在寺廟前的豬身上,那隻豬看上去虔誠無比。


    周圍漸漸又聚了好多人,指指點點,隻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在這隻豬的身上,究竟有著怎樣的前世今生。


    第211章 六道輪迴(八)


    蘇晨默默的聽完了一隻豬的故事,半晌無言。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這裏是輪迴客棧,或許他會問這隻豬可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他願意幫忙,讓他重新踏上輪迴之路。


    但是,這裏就是六道輪迴的所在,這隻豬說他是一隻本不該屬於六道輪迴的妖,聽了他的故事,似乎他的確身具佛性,有些脫離六道的意思,可既然如此,他還何必要來這六道輪迴……說什麽要蹭個胎?


    豬妖望著遠方的黑色山崖,歎道:“我原來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那個卍字印記,當我的前一世,印記去掉之後,主人雖然沒有殺我,卻把我賣給了其他人,然後我就……來到了這裏。不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我覺得生命沒有意義,可當我來到這裏之後,我才發現,在這個地方,似乎更沒有意義……”


    他喃喃地自語著,自從來到這個神秘的冥界,因為他的靈魂裏還有佛的印記,並沒有冥界的陰差來找他,他完全是個自由的靈魂,東飄西蕩,四處遊逛,但在看遍了冥界幾乎所有地方後,他忽然覺得,這和做豬的時候,好像也沒多大區別。


    他在做豬的時候,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現在連吃和睡都不用了,整天四處轉悠,初時還好,時間久了就覺得無聊至極,簡直比做豬還要痛苦。


    於是他便想去找人幫忙,讓他再入輪迴,隨隨便便做個人,怎奈卻不得成功,因為他在做野豬妖的那一世,和菩薩有過約定,隻想體驗一世做人的滋味,後來雖然轉了兩世,但那都是為了因果,最後他做豬,是迴歸本來麵目,之所以會有佛的印記,那就是菩薩給他加持的,為的是讓他再無因果。


    結果他倒是沒有因果了,也沒有什麽執念了,可惜沒了因果的人,也就失去了輪迴的資格,所以,他就隻能在這冥界無盡的飄蕩下去了。


    這時候他才傻眼了,才明白比無盡的輪迴更可怕的,就是無盡的孤寂和徘徊,除非他選擇魂魄消散,永遠失去魂念,但這又怎麽會有人願意?


    所以,他便偷偷來到了這六道輪迴所在的還魂崖,因為他聽說總有些靈魂會在這附近的時候,無意中被六道輪迴的光芒吸引,自動的飄到其中,也就是所謂的“蹭胎”。


    在冥界,這是被默許的潛規則,因為冥界的管理者,也不希望這裏的遊魂太多,而且越多魂魄加入六道輪迴,還能夠使六道輪迴的運轉更加穩定。


    這便是一頭豬的前世今生,全部的因果,蘇晨聽後,心裏頗為震撼,他一直自己在半步多輪迴客棧,做的是幫助人們再入輪迴,可他卻不知,在冥界更有著數不清的遊魂,他們既不屬於冤鬼境的冤魂,也不屬於枉死城的冤鬼,他們是一群沒有了因果和執念的靈魂,無法再入輪迴,也不得解脫,便隻能永遠的飄蕩下去,直到魂消魄散的那天。


    因果和執念,是糾纏無數靈魂輪迴的兩大因素,蘇晨先前隻知道,消除了執念的靈魂才可以再入輪迴,卻不知道,原來沒有了這因果和執念的靈魂,就從此再也無法入輪迴了。


    那樣的話,和永恆的死亡,還有什麽分別?


    豬妖抬頭看著遠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擺擺手道:“算了,跟你們說這些也沒用,我看你們多半也是在這裏瞎轉悠的,如果不想投胎的話,最好還是離這裏遠一點,記住,投胎有風險,輪迴要謹慎那……”


    他說罷,便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那樣子看起來笨拙又可笑,隻是步伐卻堅定無比,筆直的奔著那黑色山崖而去。


    蘇晨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搖頭,看來這輪迴雖然令終生苦惱,可是若沒有了輪迴,生命還有什麽意義呢?


    縱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卻也逃不出這六道輪迴,天上地下,神仙凡人,又有幾個能夠不沾這因果二字?


    便是這隻貌似已經了斷因果,不入紅塵的豬妖,卻也一樣有著心裏的執念,和對生命的向往,對人間的留戀,否則,他何必千辛萬苦來這還魂崖,尋機偷入輪迴呢?


    遠處豬妖的身影越來越是模糊了,蘇晨久立無言,突然,前方的山崖處,半空驀地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仔細看去,原來竟是六道光芒徐徐轉動,在半空閃爍著令人目眩神搖的彩光,映得整片山崖一片光怪陸離,灰蒙蒙的天空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色彩。


    “六道輪迴!”


    蘇晨吃了一驚,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六道輪迴之光,不由有些癡了,那大蛇在旁邊許久不語,見狀也麵露駭然之色,畏縮向後,似乎很是懼怕那輪迴之光。


    片刻後,那六道光芒在半空緩緩轉動,如同一道通天徹地的巨大輪盤,在那輪盤下,仿佛有著許多黑影,但已無法看清,遠遠望去,那些黑影似乎正排著隊,次序投入那六道輪迴之中,便再不見了身影。


    蘇晨倒吸口氣,心中也是驚訝不已,忽地想起了什麽,霍然迴身,問那大蛇道:“你先前曾說,有一個人和我麵目相似,也從那鏡中而出,要你帶他來這裏,尋找什麽事物?”


    大蛇點頭:“是的,不過剛來到這裏,我就趁機溜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人在找什麽,不過,他似乎也是想要去前麵那裏。”


    他所望著的方向,正是六道輪迴的方向,蘇晨心中若有所思,難道那人,也想要和那豬妖一樣,來這裏“蹭胎”?


    可是那個人,到底又會是誰呢,他有沒有“蹭胎”成功?


    又或者說,他有沒有迴到半步多?


    那個在輪迴客棧裏突然出現的人,將貳十七劫走的人,又會不會是他?


    蘇晨眉頭緊鎖,凝望著前方的六道輪迴之光沉思,就在這時,在那漫天的彩光中,忽然有一道黑影倏忽間劃過,筆直的墜向了遠處的雪山之中……


    蘇晨心中一動,身形如電射般掠起,向那黑影墜落的地方飛去,那大蛇在地上頓時慌了,略一遲疑,也急忙返身往雪山方向遊去。


    第212章 六道輪迴(九)


    兩道黑影一前一後,飛速迴到了那一片大雪山之中,就見在前方的一座山穀中,一團雪霧遮蔽天空,蘇晨掠了過去,就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不小的雪坑,當他跑到近前的時候,發現地上有一個人形的痕跡,像是被人砸出來的,但往周圍看,卻是半個人影也沒有見到。


    他心中疑惑,這時那大蛇也追了上來,東張西望道:“誰啊,怎麽了?”


    蘇晨默默搖頭,望著前方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了什麽,霍然轉身,盯著那大蛇,眼中流露出了一絲訝色。


    他剛才追蹤過來的速度奇快無比,幾乎是頃刻便到,但這大蛇居然僅比他慢了一點點,就追了過來,這份速度不得不讓他驚訝。


    這個獨居在冥界大雪山中的大蛇,到底會是什麽來曆?


    剛才從天而落,又神秘失蹤的,又是什麽人?


    “你可有名字?”蘇晨問道,他目光爍爍的盯著那一臉茫然的大蛇,不過大蛇搖了搖頭:“我沒有名字,我從有了意識就自己在這地方,對了,剛才那是什麽?”


    他似乎對什麽事情都一無所知,卻又很是好奇,歪著頭的樣子看起來還很可愛,這實在是跟他的外表形象不大符合——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他都是一條巨蟒了。


    蘇晨也想知道剛才那是什麽,但是這裏麵除了地上的大坑,什麽線索都沒有,地上甚至……嗯?


    周圍的雪霧漸漸散去,蘇晨忽然發現了什麽,掠起身形到近前一看,就見那雪地上竟然有著一條淡淡的腳印,歪歪扭扭的,通向另一個方向。


    這不對勁。


    蘇晨迴過頭,望著來路,他發現自己的身後,也有著一排極淡的腳印,那是自己所留下來的,但是大蛇一路遊來,卻沒有半點痕跡。


    他知道,這是因為大蛇在冥界生活,他本就是靈魂之體,自然不會有痕跡留下,但蘇晨並非靈體,他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軀,所以雖然他道行很高,但還是會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腳印。


    可是,麵前的雪地上,居然還有一條腳印,而且正是在那雪坑處,一路歪斜向前,這說明,就在剛才有一個人從這裏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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