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還說了些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腦海中隻剩下不死川堅定又執著的眼神,在月下是如此的明亮清澈,讓我想起初冬的清雪。


    頭部還殘留著宿醉後般的眩暈感,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大腦也迷迷糊糊的,運轉不順暢。我看著頭頂木質的天花板,此時應該是白天,窗簾縫處透出金色的光芒,看起來很溫暖。


    可是那樣耀眼的光芒,是不屬於我的。


    因為……我是……罪惡的化身,隻會給人帶來災難和厄運。


    從被村正附身開始,我就再也不屬於光明。


    “你怎麽樣了?”有人問。


    “不怎麽樣。”我也不知道是誰在說話,隨口就迴答。


    “……先好好休息吧。”那個人替我掖好被角。


    他起身離開了,走的時候把窗簾拉緊,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光芒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身體還是很疲倦,我閉上沉重的眼皮,再次陷入黑暗。


    ·


    我在不停地奔跑。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將要前往何處。


    內心很焦慮,很緊張,催促自己加快速度。快……快點……不然就……


    不然就來不及了……


    眼前出現了一扇門,古色古香,好像是戰國時期的樣式。我伸手直接推開,刺眼的光芒襲來,絢爛的陽光傾瀉到身上,我下意識地抬手阻擋,但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非但沒有疼痛,還很溫暖。為什麽呢?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肆無忌憚地暴露在陽光下了。


    景象變換了,我正站木質走廊上,眼前是一個精致華美的日式花園。環顧四周,空曠寂寥,看來這個宅院很大,且裝飾莊嚴宏偉,主人應該是很有權勢的人。


    應該是春天吧,陽光和煦但不燦爛,蒼翠的樹木抽著新芽,花叢中蜂蝶縈繞飛舞。櫻花開得正盛,粉紅色的花瓣隨著和風起舞,輕盈的落花在空中盤旋飄蕩,不知要飛去何方。


    那個男人站在櫻花樹下,身影筆直修長。


    他就靜靜地立在那裏,如一尊佛像,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明明隔得很遠,卻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氣息,就像太陽一樣,溫暖、耀眼、引人注目。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的那一刹,慌亂的內心就漸漸平息了。


    隻覺得心安,如幼童蜷縮在母親懷抱裏一樣心安。


    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我聽見自己開口唿喚那個男人的聲音:“緣一。”


    不是我的聲音……聽起來清澈而空靈,明明從來沒有聽到過,又覺得很熟悉。


    被喚作“緣一”的男人迴頭,麵容溫潤如玉,眼神清澈如水。看到他第一眼,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火——像火一樣的紅的長發和瞳孔,額頭和眼角都長著火焰形狀的斑紋,雙耳戴著奇怪的耳飾,上麵繪製著火紅的日輪。


    我討厭火,也討厭紅色。可此時此刻,我卻沒有對這個男人生起任何厭惡感。


    他也笑了,我看見他的嘴唇一動一合,可周圍的場景卻開始扭曲了,櫻花和男人像碎片一樣開裂消散,風化在無盡的黑暗中。


    最後聽到的是兩個字。


    “——真央。”


    真央?緣一?那是誰……


    ·


    淚水模糊了視線,有人幫我逝去眼角的淚水,是不死川。


    “又做噩夢了?”他輕聲問。


    我搖搖頭。


    算不上噩夢吧……但確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夢。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連自己都變成了其他人,莫名的讓人覺得熟悉,好像一切理所當然。


    甩甩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我正躺在旅館裏的床榻裏,不死川抱著刀坐在一邊,神情困倦,大概是剛剛被我吵醒了。


    真奇怪,我為什麽要哭?明明是一個和我無關的夢。


    “你……”


    不死川還想再說什麽,可我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便趕緊捂住嘴巴把他推開,跑到廁所裏把胃裏的東西通通吐了出來。


    所以說醉酒什麽的,最討厭了。


    “雖然你的血很美味,但副作用真的太大了。”我擦著嘴從廁所裏出來,對不死川抱怨。


    “誰讓你一下子喝那麽多,吐死你活該!”他額上青筋暴露。


    此時月已西沉,黎明將至,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


    我正在陌生的旅館裏,應該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被不死川帶過來的。又麻煩負傷的他背我趕路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向他道謝:“又麻煩你帶我過來了,我睡了很長時間嗎?”


    “整整一天。”他打著嗬欠揉眼睛:“你的酒品真差啊,一直在唱歌,一路上過來丟死人了。”


    “我……”想撞牆。


    過度飲酒,危害健康,喝酒一時爽,醒來火葬場。


    “你要不要上床睡?”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雖然這句話沒什麽意義。


    “不用。”他答得幹脆利落。


    村正很喜歡趁虛而入,因為擔心我半夜暴走,不死川和我外出的時候都是住同一間房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從來沒有擦出過任何火花,因為我不喜歡男人,不死川則要隨時警戒蠢蠢欲動的村正,大概也沒有心思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唯一困擾的是不死川死活不肯睡床,我跟他商量輪流睡他都不願意。我不喜歡被照顧,他又非常堅持,最終隻好作罷隨他,在這種事情上鬧得不可開交也沒什麽意義,反正我們很少開房,大多數時候是風餐露宿的。真是奇怪的思維,當初對練的時候下手狠得一匹,現在又突然照顧我是個女孩子了嗎?


    “現在是什麽情況?”反正也睡不著了,我走到他身邊坐下。


    “一個每到月圓之夜都會有人失蹤的村子,已經持續了超過半年時間了。”他把手上的信箋遞給我,應該是鍛鴉傳遞過來的。


    “月圓之刻,逢魔時分,諸神降臨,帶走身負罪孽的人……又神又鬼的什麽玩意兒,寫得玄玄乎乎的。”


    “反正就是在月圓之夜的子時,會有村民消失,而且失蹤者都是年輕女性。”


    “那不就是有鬼嗎。”常年殺鬼的直覺讓我立馬作出判斷。


    不死川點頭證實我的猜想。


    我皺眉:“都過了那麽長時間了,村民們也不見得采取什麽措施,搞什麽啊,就這樣等著被鬼抓走?”


    “他們好像把失蹤歸咎於天譴一類的東西。”不死川沉吟,又和我說了一下白天他去村子裏麵打聽到的消息:“村民們很忌諱提起這件事情,我向村長表明了鬼殺隊隊員的身份,但他並不信任我,堅持說失蹤的人是因為得罪了神明而受到懲罰。”


    “扯淡,世界上哪裏有神。”我翻了個白眼。


    “鬼倒是一大堆。”他也諷刺地笑了,看得出來村民的態度讓他很火大。


    “這個村子裏麵有鬼是毋庸置疑的,但你有沒有覺得村民的反應很奇怪?”我問,相信不死川也感覺到了。


    “確實,村子裏常年有人失蹤,應該會在村民中造成恐慌才對,可大部分人卻默不作聲。再怎麽愚昧,也總該擔心下一個是不是自己吧,就這樣放任鬼胡作非為嗎?”


    “也許……”我眨眨眼,雖然這個想法很荒唐,但並非沒有可能。


    “有些人知道鬼的下一個目標是誰?”不死川直接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鬼吃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什麽圓之夜、午夜十二點之類的說辭,就隻能是人類編出來掩人耳目的東西了。


    “這就麻煩了,鬼殺隊劍士不能傷害平民,如果鬼拿普通人類當擋箭牌,我們會很難辦。”我躺在地上伸了個懶腰。


    “是啊,我今天差點想把那個村長揍一頓了,又不方便下手。”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能想象到不死川極度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能和人類勾結,看來也是個有點頭腦的鬼,來硬的可能不太行。”


    “而且自製能力很強,對我的血也沒反應。”不死川看起來很頭疼,看來他已經放血去村子裏麵轉過了。


    “啊……真不喜歡這種彎彎繞繞的任務啊……”


    我跟他對視一眼,神情中都寫滿了“麻煩”。


    “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唄。”我在地板上滾了兩圈:“先從村長下手怎麽樣?畢竟是一個村子的領導者,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吧。”


    能夠讓一整個村子的人默然不語,始作俑者肯定是村中能說得上話、具有一定威望的人。如果真的有人類和鬼勾結,村長的嫌疑肯定是最大的。


    “你想幹什麽?”不死川皺著眉看我,好像擔心我會亂來。


    “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混進去咯,鬼的目標不是年輕女性嘛,沒準他們會對我動歪心思?”


    不死川沉默了很久,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好像在下定什麽決心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點頭,語氣中帶著無奈:“也隻能這樣了。我會跟在你後麵的,你萬事小心,不要輕舉妄動。”


    我還沒答應,他又盯著我重複了一遍:“一定一定要小心,遇到危險就跑到我這邊來,聽到沒有?”


    “明白明白,絕對不亂來。”我有點奇怪,他怎麽變得那麽謹慎了呢。


    他看著我歎氣,眉眼間的擔憂卻遲遲沒有散去。


    他……在擔心我嗎?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願意讓我涉險,一遇到比較危急的情況就立馬讓我撤退呢?


    而我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顧,不會老是在他麵前逞強了呢?


    明明我是“被監護的對象”,而不是受他保護的人啊。


    心煩意亂。


    又來了……那種說不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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