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度過了極其悲慘的一夜,就算活到一百四十歲也忘不掉,早上起來看到他就兩股戰戰。表哥不知為何很愉悅。他似乎很欣賞我這副半死不活的情態,深以為樂,我真是不明白:你要是喜歡這樣子的,你還不如去找個女人;退一萬步講,你喜歡男人這樣,那你也不如去找個太監比較方便。可是你居然把一國之君亂搞成這樣,簡直就像是殺雞用牛刀,炮彈打蚊子,真是個大變態。但這些話我沒有說出口,我也就是自個兒說給自個兒聽,說著聽著就忍不住要掉淚。我表哥更樂嗬了,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街上看到賣藝的猴子。


    我一開始氣得想走,但是這樣哭唧唧走開,簡直娘炮到要死,於是隻好坐在原地哭唧唧。我表哥還想拍我肩膀安慰我來著,可是我也有身為帝王的尊嚴啊,所以我一扭身子不讓他碰了,抄著袖子蹲門檻上。我表哥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用完早膳,我表哥就帶著我到太液池邊上的芳草庭,宮廷畫師早已等候在那裏,原來今日是要給新後畫像。


    畫像這個事情,非常麻煩,我是親身體驗過的,因為我們的年代還沒有照相機。為了畫像,我付出了十六年的美好時光。為什麽呢?大家都知道,達芬奇畫《蒙娜麗莎》還畫了兩三年,更不要說宮廷畫師比不上他這樣子的大天才,他們都玩兒水墨的,讓他們寫實簡直是要了他們的小**。所以他們在畫像過程中,經常需要用到尺規這樣的工匠用具,精確計算比例,才能保證畫出來的是個標準的人體,而不是一大塊很有風韻但實在很像鼻涕蟲的墨跡。總之,我在他們的精勾細描下,僵硬地從草長鶯飛坐到大雪紛飛。


    春天,我和大師一起吸著花粉打噴嚏;夏天,我們抱著芳草庭的八角柱漂流在漫過胸口的洪水裏;秋天,大風把我們刮成殺馬特;冬天,直接凍成兩坨冰坨子。學做模特以及各色求生技能,都變成了我小時候的日常功課之一。


    白駒過隙,曆時一年,好不容易畫完了。宮廷畫師卻驀然發現,我的左半邊臉,比右半邊臉,要大,要腫。為什麽呢?他先右後左,左計右量,架不住我長得飛快,於是堂堂帝王畫像,就像是在畫哈哈鏡,五官都扭曲了。這麽簡單的道理,宮廷畫師卻悟不出來,他非得堅持是我長這樣,精確尺量一定不會出錯。我龍顏大怒一掀桌:你當我是朱元璋啊!宮廷畫師屈服於我的淫威,最終想出了一個妥協的反感,“皇桑,那我們明年再來過吧!”


    大師別走!我承認我是朱元璋好麽大師!


    這一出,年年春節都要鬧上一鬧。我若是不讓他再畫,大師大概就要為了藝術獻身,從承乾宮上跳下來摔死在我的禦座前,以證明他說得是真話。到時候全天下都會相信:我長得真是個朱元璋,還硬不承認逼死賢良,我哪裏敢不答應他。就這樣畫到青春期結束,我終於,解放了!


    現在輪到表哥了,我隻想繞著芳草庭給宮廷畫師點、一、千、個、讚!


    液!


    表哥大喇喇走到畫師麵前,先是瀏覽了我的曆代殘卷,嘖嘖稱奇,派大內總管史八龍都放到他宮裏去,然後又裝模作樣瀏覽了眾妃的畫像,手上一滑都落進了水裏……手上一滑你媽逼啊!這裏離太液池還有半裏地啊!表哥我知道你膂力驚人,但拜托不要把事情做的太明顯了!那扔鉛球的架勢是為哪般啊!


    最後,表哥看到了我姑表妹的畫像。


    “嗯。”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是個美人。”


    宮廷畫師哦吼吼笑起來:“要不然,陛下怎麽能甘心舍棄虞家大小姐,娶了郡主呢!真是一見郡主誤終生!茶飯不思……飯不思!”


    喂喂大師,不帶這麽湊字數的,前半句不湊字數的還是抄的!還有,這是j□j裸的誹謗好麽!朕什麽時候為了女人茶飯不思的了!


    表哥沒有丟掉我表妹的畫像,也沒有當場把我按到在地,我籲了口氣。他隻是說,“先後是坐著畫的。我是繼室,理所應當對她有所禮敬,所以我要站著畫。”


    大師臉上寫滿了對人體結構的憎惡。


    “除此之外,我還想以皇上入畫。”


    “什麽?!”


    表哥麵無表情說,“妾本絲蘿,願托喬木。沒有喬木,就沒有妾!”


    按照語法,不應該是沒有喬木就沒有絲蘿麽!還有!表哥你這副惡狠狠地樣子不像是在說這碼子事兒啊……


    宮廷畫師說兩個人入畫沒有先例,不過可以試一試,看看是怎樣的pose。表哥把我按坐在太師椅上,然後從我身後搭著椅背,微微傾身,一臉“我是家主”的巨大氣場。大師馬上被這構圖震撼了:這個比較好畫!於是我又迴到了那個噩夢裏。


    當天大師隻打了線稿,我表哥這個人博學多才,還跟他討論構圖:“到時候把他的臉畫的小一點,最好從圓臉改成尖下巴,眼睛大一點,皮膚修白,疙疙瘩瘩都別畫進去了。”


    “皇後娘娘有什麽要求?”


    “你覺得本宮這個樣子不美麽?”表哥微微揚起下巴,露出青青的胡渣。


    大師跪地叩首,“您……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我那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穿不進低胸襦裙、紮不了緞帶裁腰的表哥冷哼一聲,風行火掠走到我跟前,“到時候你記得剪個劉海,在他麵前保持挺胸,收下巴,再比個剪刀手。”


    “誒?”


    “畫出來會稍微好看點。”


    我暗自垂淚:我真長得那麽像猴子麽……但麵對著表哥灼灼的目光,隻好強顏歡笑,“表哥,你真懂。”


    表哥那平淡的表情好像在這麽說:那當然,我是很有品味的。


    迴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頻繁的注目讓表哥露出了然的表情:“你是在勾引我。”


    “不敢!”


    “那你老盯著我做什麽?”


    “……”


    “你為何如此淫/蕩?”我表哥一臉坦蕩正直地唾棄著我,“昨天晚上不是喂飽你了麽,怎麽一早起來又是一副欲求不滿的模樣。你就不覺得可恥?”


    “……”


    “還是多放些心思想想我們現在的處境吧。你的前任丈母娘。”


    我就想跟他說這事兒。我二婚兩日,我姑母居然沒有鬧上承乾殿,真是讓人匪夷所思,恐怕是因為全國都在放婚假,她也不打算無薪加班,打算在休息日出去旅遊一番,再迴來找我算賬。到時候,她一定元氣十足地拆了我的大殿吧。這個時代男人女人化,女人野人化,我們隻好去搞基了。


    關於對付我姑姑的事,表哥決定找他的好基友顧亭林來商量商量,他們在太學是同學。事實上我從表哥嘴裏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被shock到了。


    我對顧亭林的印象非常平麵化。顧亭林是個窮書生,中舉之後做了翰林,俸祿很高,把所有的錢都省下來存老婆本。這原本是件非常好的士林軼事,因為這年頭像這麽老實巴交腳踏實地的讀書人,實在不好找,京中的名媛應該趕著趟嫁給他才是。可是顧亭林今年二十五了還單身。為什麽呢?


    因為他非常摳門,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綠茶婊。


    顧亭林是我剛主政時候的狀元。那時候,朕還是個懷有遠大抱負、既要中興盛世又要北擊匈奴的少年天子,最大的夢想是在燕然山上勒碑為證,重現我中原大國的赫赫威儀——現在不行了,現在我最大的夢想是在燕然山蹴鞠比分牌上重現我中原大國的赫赫威儀——因此對朕的第一個狀元滿懷著希望。顧亭林長得眉清目秀,寫一筆好字,吟一首好詩,我當時簡直都快要愛上他了,隻覺他就是我未來的肱骨之臣,可見我對他的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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