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殿爭辯進入高“朝”的同時，蕭皇後和幾名妹妹、幾名公主、一眾命婦貴女低聲交談，時而發出陣陣笑聲。</p>
小壽星清河公主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嫡母旁邊，一雙小手交疊輕放在雙腿間。</p>
小公主生得粉凋玉琢，造物主好像把世間所有漂亮、可愛都集中在她身上似的，白白嫩嫩的小臉蛋白裏透紅，一雙烏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純淨清澈；麵對她時，即便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隻怕也揮不起滴血屠刀。</p>
此刻，她正眨著一雙黑白分明、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生無可戀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p>
她快煩死這些女人了，連她這個小小孩子都覺得她們說得好假、笑得好假，難道她們自己不知道麽？</p>
兩隻骨碌碌的大眼睛忽然流露出些許恐懼、身子也微微顫抖了起來，她又瞧見那個趙夫人了。</p>
這個名叫獨孤夫人的老女人很老很老了，厚厚的粉脂都填不滿她臉上的褶皺，一笑起來露出光禿禿的牙床；可是她的衣著和妝容卻比她更像小姑娘；說起話來，更是呶聲呶氣的，害得她雞皮疙瘩滿身是。</p>
不過最難受的還是大娘讓她認人時，獨孤夫人身上那股濃濃的刺鼻的香氣，熏得她差點都吐了。</p>
然而大娘、阿娘、阿姐愣是誇她漂亮。</p>
真是搞不懂這些女人！</p>
“鴻兒，怎麽了？”母女坐得很近，蕭皇後見到小公子身子在發抖，關切的問道。</p>
小公主扭過頭來，驚懼的說道：“大娘，我怕！”</p>
“怕什麽？有什麽好……”蕭皇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鳳眸也不禁驚悚的垂下。</p>
這個獨孤夫人是獨孤信的繼室郭氏，今年已經八十有六。她的親兒子都死了好幾個，可她愣是活到現在，不僅活了下來，而且活得比五子獨孤順還健壯。</p>
人上了年紀，性情就會大變模樣，獨孤老夫人也不例外；年輕時候，她百般苛待如羅氏的兒子獨孤羅、獨孤皇後和母親崔氏，現在則是一個十分瀟灑大氣的小老太，讓人受不了的是她老了老的，竟然濃妝豔抹、衣著也是露出半個幹癟的胸脯。</p>
就拿現在來說，身穿奇裝異服不說，而且臉上刷了厚厚的白粉，眉毛睫毛也全部剃掉了，然後在眉毛的位置畫兩條又直又粗的紅線、眼眼下方點了很多“黑痣”，不僅如此，她還把嘴唇塗成了紫黑色。</p>
她這鬼樣子讓人不禁想到鬼。</p>
好像鬼，就應該是這樣子。</p>
也難怪小公主看了這久，還怕。</p>
不過蕭皇後知道她身上濃重的熏香、倒不是追求香，而是掩飾老人身上特有的一種難聞的氣味。</p>
其實早些年，獨孤順、獨孤陀、獨孤整都替她丟臉，便冒著大不孝的風險改造自家老娘，可她就是不聽。</p>
獨孤氏兄弟頭大如鬥，覺得唯一能改造她的隻有獨孤皇後。不料她絲毫不給獨孤皇後麵子，竟然躺在地上打滾、放聲大哭！</p>
獨孤皇後完敗，最後改勸獨孤兄弟認命！</p>
“大娘，她的很美麽？”小公主眨著大眼睛，悄悄的問。</p>
“嗬嗬！”蕭皇後迎著那雙充滿求知Yu的澄澈雙眸，尷尬一笑，似是而非的答道：“等你長大，你就知曉了。”</p>
“是嗎？”小公主大是不解，獨孤夫人好難看的，大娘、阿娘才是真的美，為何大娘總是避而不談呢？</p>
蕭皇後怕她問出什麽稀奇古怪的話，便將目光看向了大殿門，不再理會這個好奇心濃重的小寶貝。</p>
自她得知楊集遭到無數大臣彈劾，就有一半多心思心神都在殿外，心憂著大業殿的動靜。</p>
她不擔憂楊集，而是擔憂皇帝發脾氣。</p>
今天不但是不談政務的朔朝，還是皇帝心肝小寶貝的生日，可那些臣子卻在大好日子裏，彈劾起了他最信重小老弟；若他的牛脾氣發作起來，誰能抵禦得住啊？</p>
那些臣子，真是挑了一個作死的“好日子”啊！</p>
蕭皇後忍不住抬眸看向獨孤敏、蕭穎、裴淑英，她們竟然有說有笑的逗著兩個哇哇叫的胖小子，毫無緊張之感。這一發現，令蕭皇後哭笑不得，這一家子心真大，都湊到一處去了。</p>
“參見皇後！”這時一名內侍進入大殿，躬身行禮。</p>
蕭皇後問道：“情況如何？”</p>
默默關注事態、但卻尬聊尬笑的命婦、貴女，立刻停止了交談，紛紛將目光看向大步入內的內侍。</p>
獨孤敏澹定的放下手中茶盅、和同樣澹定的兒媳，也瞄了過去。</p>
“崔相國為首的數十名大臣以窮兵黷武的名義彈劾衛王，衛王順其勢，把活著的、死去的武將都彈劾了，包括聖人、開國衛昭王。那些官員群情洶洶，說衛王‘目無君父，其罪當誅’。”內侍說道。</p>
此言恍若一聲晴天霹靂，致一眾命婦、貴女齊齊色變，交頭接耳的聲音漸漸喧鬧起來。</p>
“崔相國、崔禮部要誅衛王？”一名命婦皺眉道。</p>
“趙夫人，‘目無君父，其罪當誅’可是大罪呢，而且又有崔相國牽頭彈劾；衛王這一迴怕是落不了好處了。”同伴頗為幸災樂禍的說道。</p>
齊王妃看了看上首的太子妃，問道：“阿姐，王叔會有事麽？”</p>
對於楊集這個叔父，齊王妃頗為感激，自從楊暕跟他北上歸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他不再出去拈花惹草、為非作歹，迴來之後，就把種滿奇花異草的齊王府後花園給推平了，起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水田、一片旱田。</p>
然後突發其想的要幫水稻、麥子成親，他認為水稻和麥子生出來的孩子，一既有水稻父親（母親）的產量高不怕水的優勢、又有麥子母親（父親）耐旱耐寒的優勢，如果這個孩子生出來，那麽隨處都能種、無論哪個季節都能種，這樣一來，大隋百姓再也不用為“吃”擔憂。</p>
齊王妃雖是覺得他異想天開，不過丈夫好不容易進入正途，她也歡喜的支持，兩口子見溫泉旁邊的植物在秋天也長得很好，便讓工匠做了很多個大盤子，把各種各樣穀種鋪滿盤子後，再拿去溫泉上的大房子內育秧，現在都發芽了。但是水稻和麥子生孩子的問題，始終困擾著他們，便是司農寺有經驗的“農夫”也無從解答。</p>
如今，楊暕成天坐在溫泉邊，要麽是查看各種農書、要麽就是發呆。而他的轉變是因為楊集，齊王妃感激不勝，此刻聽人說楊集遭到彈劾、他卻彈劾聖人，使她有些擔心挽救了他們一家的楊集。</p>
太子妃皺眉道：“我朝沒人會因言獲罪，崔相國彈劾王叔，許是因為得罪了人。”</p>
齊王妃默默點頭。</p>
蕭皇後壓下心頭的驚異，向女官吩咐道：“繼續去聽聽。”</p>
一些命婦看著獨孤敏婆媳的目光，也變得有些玩味了。而更多目光，卻落在獨孤敏身邊的蕭穎身上。</p>
“老夫人，那就是王妃吧？倒是長得有幾分顏色。”崔仲方妻子身旁坐著的一個頭發花白，錦服華裳的老嫗，她“好奇”的問道。</p>
崔老夫人笑了笑，目光帶有幾分深意的說道：“正是衛王妃，她是蕭家女。”</p>
作為相國夫人，崔老夫人通過家他人之口，對楊集這等大員的家庭情況了解比較多</p>
崔老夫人的孫媳出自太原王氏，人長得不錯，可是比蕭穎、裴淑英卻是差不了不少，隨即別有用心的說道：“祖母，南方士族女子向來以姿色、美麗而稱道，但在後宅之中，好像不是什麽長長久久之道吧？”</p>
崔老夫人瞥了孫媳一眼，道：“衛王這位王妃，據說是蕭家庶女，若非是長有姿色，又有什麽資格當上衛王王妃。”</p>
王氏笑道：“衛王少年慕艾，為女色所迷，想來也是有的。”</p>
嫉妒是許多權貴女卷的天性，老的、小的還好一些，那些已經嫁人的年紀相當的，則是嫉妒蕭穎命好、嫉妒蕭穎長得好。先前還好一些，此時一聽楊集闖下大禍，暗中對蕭穎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命婦貴女也就多了，而她們婆媳三人的澹定自若，也被說成是惺惺作態。</p>
事實上，婆媳三人真不擔心，她們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已經達成共識：她們一致認為楊集不可能有事，因為他沒有任何可以攻訐的政治汙點。</p>
你說他貪汙？哈哈……獨孤敏的兒子、楊昊楊明的老子，用得著貪汙？用得著貪那點小錢？</p>
你說他貪色？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甭說家中美女如雲了，便是他真的想去外麵找個小賤人打牙祭，也隻需自報家門，人家就會自動的貼上來，用不著強搶。更何況，他又不好色，瞧他那在女色上的拘謹，就算真想吃，隻怕也是吃窩裏，而不是去外麵找。</p>
你說他貪權？那就更不存在了。看似嚇人的一大堆官職，根本就不是耍心眼、害國人所得，而是先帝和皇帝死皮賴臉的給。他不要還不行，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又怪得了誰？</p>
你說他拉幫結派？自然也不對。他在京城是個獨來獨往的獨行客；在涼州，他百事不管，皇帝要是沒有催他上任，他能賴在京城一輩子，然後自己把自己關在府邸之內，你讓他出門他都不幹。</p>
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楊集對大隋、對皇帝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說句不中聽的話，現在是皇帝非常需要楊集，而不是楊集需要皇帝。既如此，皇帝又怎麽可能因為隨隨便便的“目無君父”就誅殺楊集呢？</p>
婆媳三人把這些套路一一排除，自然比所有人都澹定了。</p>
而且因為兩個小Nai娃的緣故，她們最近變得十分平和、美好，心情也和以往不同，認為一家人無風無浪，便是人間美事。至於楊集當官不當官，並不是很重要。以後，心態也許又會轉變，但至少現在，她們是這麽想的。</p>
她們心態平和而表現出來的平靜，落在滿殿有心人的眼中，味道卻又變了。</p>
不久，又有幾名內侍迴報：“皇後，衛王也彈劾了崔相國，請聖人罷免其職，並與一幹大員起了爭執，不過他們都讓衛王問倒了。”</p>
此言一出，與崔仲方榮辱與共、息息相關的女人，臉色齊齊大變。她們知道在爭執過程中如‘被問倒’，意味著局麵會變得十分不利，結果也往往也快出來了。</p>
殿內命婦、貴女也是見識的，一聽此言，也都停止了交頭接耳，使整座大殿顯得十分安靜。</p>
蕭皇後看了看笑容僵在臉上的崔老夫人，轉而向內侍詢問：“朝會該結果了吧？聖人又是如何處理此事的？”</p>
“稟奏皇後，朝會已經散了。”內侍首領迎著一雙雙灼熱的目光，汗水都流了下來，‘他’躬身道：“聖人任命崔相國為定州刺史、任命大理寺卿薛胃為衝州刺史、任命司朝謁者崔君肅為太學博士、任命秘書丞杜正玄為漠州漠州縣縣令、貶駕部郎中柳逵為民，任命……”</p>
“這……”殿中一些沒見識的命婦、貴女聽罷，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頓時有些疑惑。</p>
這究竟是封還是貶呢？</p>
聖人這又是何意？</p>
有見識者，心知這場爭執塵埃落定，紛紛同情的看著崔氏一家所在席位，隻見崔老夫人蒼老的臉上盡是驚懼之色，老邁的身軀也在不斷的顫抖著。</p>
獨孤敏抱著孫兒，瞥了臉色慘白的崔老夫人一眼，嘴角噙著一抹冷笑，仿佛在說‘你家那口子，完了’！</p>
崔老夫人終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她顫顫微微的站了起來，臉上牽著一抹難看的笑容，向蕭皇後行禮道：“皇後，臣婦身子不適，請恕臣婦暨崔府命婦未能參與宴席了，臣婦請退。”</p>
</p>
與其在此受人指指點點，倒不如離開此地，來個眼不見心不煩，隨著老夫人請辭，十多名崔家命婦、貴女也是臉色難看的紛紛起身行禮。</p>
“太子妃、南陽，代本宮送送老夫人。”蕭皇後望著白發蒼蒼的崔老夫人，暗自一歎：此番分別，此生怕是沒有再見之日了，權當好聚好散吧。</p>
崔氏女卷離開不久，已是時近正午，蕭皇後令尚食局於偏殿備上盛宴，宴客！</p>
殿內命婦、貴女們一番騷動後，也慢慢定下心來，不敢繼續議論這個已經發生的結果。</p>
人生在世，太過聰明未必是好事。</p>
。</p>
。</p>
。</p>
。</p>
同一時間，楊廣同樣在同明壽殿偏殿宴請十多名重臣。</p>
同明殿位於舉辦常朝的宣政殿以西、楊廣“外書房”仁壽殿西南，是他用來接見、接待個別臣子的地方。</p>
同明殿和其他宮殿一樣，並不是一座孤零零的殿宇，而是以同明殿為名的宮殿園林群落，占地廣闊、殿宇眾多，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部由一個正殿、兩個偏殿構成，後部則是亭台樓閣、假山荷池、曲折迴廊遍布的禦苑。</p>
參與皇帝小小宴的群臣之中，除了雷打不動的楊集之外，還有楊雄、楊達、楊弘、高熲、蘇威、蕭琮、裴矩、長孫熾、牛弘、宇文愷、宇文弼、蕭瑒、張衡、李子權、周法尚等人。</p>
比較耐人尋味的是，接替楊素入相的熱門人選、內史令楊約不在此列，而張衡這個禦史大夫，卻是首次參與大隋這場最高級別宴會。</p>
張衡出身於懷州張氏，他初仕北周，累遷掌朝大夫；楊堅廢周建隋後，是楊廣治理並州揚州時期的重要幕僚，楊廣受封為儲君，便成了太子右庶子兼給事黃門侍郎，盡心盡力的幫助楊廣坐穩太子之位。楊廣登基為帝，對心腹重臣論功行賞，冊封才學過人、剛正不阿的張衡為禦史大夫、銀青光祿大夫，主朝廷監察事務。</p>
以張衡為首的張家算是中原士族一員，此番楊廣讓他留下參與這個宴會，表示那個代表中原士族的相位，極有可能落入張衡之手，而不是楊素之弟楊約。</p>
與張衡相比，李子權卻是更受大家注視。</p>
自從民部尚書韋衝病逝以後，民部左侍郎楊文思，便是進位民部尚書的熱門人選，然而楊廣現在對他置若罔聞，將民部右侍郎李子權給喚來了。此外，李子權是趙郡李氏核心人物、是山東士族最為重要成員，今天崔仲方剛剛被打發迴老家，他就被皇帝叫來參與宴會。</p>
兩相疊加在一起，李子權極有可能成為楊家鬧事、崔仲方暗然謝幕的最大贏家。</p>
張衡、李子權璀璨的同時，也反襯出了皇帝對楊家近來表現的不滿，以及疏遠態度，但這又怪得誰來？還不是楊家自己作死造成的？</p>
想想楊家人一連串的陰損手段，諸多重臣不禁替屍骨未寒的楊素感到惋惜！</p>
此外，級別最高的周法尚也令人側目。他在兩個多月前被楊廣免去蜀州刺史、蜀州總管職，奉命入朝聽用，可是至今還沒有得到新的任命，這也讓很多官員都以為他仕途到頭了。然而現在，也被叫來參與這等宴會了。</p>
顯然，皇帝心中有了重用周法尚的決定。</p>
若他令皇帝滿意，代表江南那個相位，未必不能到手。</p>
小壽星清河公主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嫡母旁邊，一雙小手交疊輕放在雙腿間。</p>
小公主生得粉凋玉琢，造物主好像把世間所有漂亮、可愛都集中在她身上似的，白白嫩嫩的小臉蛋白裏透紅，一雙烏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睛，純淨清澈；麵對她時，即便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隻怕也揮不起滴血屠刀。</p>
此刻，她正眨著一雙黑白分明、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生無可戀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p>
她快煩死這些女人了，連她這個小小孩子都覺得她們說得好假、笑得好假，難道她們自己不知道麽？</p>
兩隻骨碌碌的大眼睛忽然流露出些許恐懼、身子也微微顫抖了起來，她又瞧見那個趙夫人了。</p>
這個名叫獨孤夫人的老女人很老很老了，厚厚的粉脂都填不滿她臉上的褶皺，一笑起來露出光禿禿的牙床；可是她的衣著和妝容卻比她更像小姑娘；說起話來，更是呶聲呶氣的，害得她雞皮疙瘩滿身是。</p>
不過最難受的還是大娘讓她認人時，獨孤夫人身上那股濃濃的刺鼻的香氣，熏得她差點都吐了。</p>
然而大娘、阿娘、阿姐愣是誇她漂亮。</p>
真是搞不懂這些女人！</p>
“鴻兒，怎麽了？”母女坐得很近，蕭皇後見到小公子身子在發抖，關切的問道。</p>
小公主扭過頭來，驚懼的說道：“大娘，我怕！”</p>
“怕什麽？有什麽好……”蕭皇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鳳眸也不禁驚悚的垂下。</p>
這個獨孤夫人是獨孤信的繼室郭氏，今年已經八十有六。她的親兒子都死了好幾個，可她愣是活到現在，不僅活了下來，而且活得比五子獨孤順還健壯。</p>
人上了年紀，性情就會大變模樣，獨孤老夫人也不例外；年輕時候，她百般苛待如羅氏的兒子獨孤羅、獨孤皇後和母親崔氏，現在則是一個十分瀟灑大氣的小老太，讓人受不了的是她老了老的，竟然濃妝豔抹、衣著也是露出半個幹癟的胸脯。</p>
就拿現在來說，身穿奇裝異服不說，而且臉上刷了厚厚的白粉，眉毛睫毛也全部剃掉了，然後在眉毛的位置畫兩條又直又粗的紅線、眼眼下方點了很多“黑痣”，不僅如此，她還把嘴唇塗成了紫黑色。</p>
她這鬼樣子讓人不禁想到鬼。</p>
好像鬼，就應該是這樣子。</p>
也難怪小公主看了這久，還怕。</p>
不過蕭皇後知道她身上濃重的熏香、倒不是追求香，而是掩飾老人身上特有的一種難聞的氣味。</p>
其實早些年，獨孤順、獨孤陀、獨孤整都替她丟臉，便冒著大不孝的風險改造自家老娘，可她就是不聽。</p>
獨孤氏兄弟頭大如鬥，覺得唯一能改造她的隻有獨孤皇後。不料她絲毫不給獨孤皇後麵子，竟然躺在地上打滾、放聲大哭！</p>
獨孤皇後完敗，最後改勸獨孤兄弟認命！</p>
“大娘，她的很美麽？”小公主眨著大眼睛，悄悄的問。</p>
“嗬嗬！”蕭皇後迎著那雙充滿求知Yu的澄澈雙眸，尷尬一笑，似是而非的答道：“等你長大，你就知曉了。”</p>
“是嗎？”小公主大是不解，獨孤夫人好難看的，大娘、阿娘才是真的美，為何大娘總是避而不談呢？</p>
蕭皇後怕她問出什麽稀奇古怪的話，便將目光看向了大殿門，不再理會這個好奇心濃重的小寶貝。</p>
自她得知楊集遭到無數大臣彈劾，就有一半多心思心神都在殿外，心憂著大業殿的動靜。</p>
她不擔憂楊集，而是擔憂皇帝發脾氣。</p>
今天不但是不談政務的朔朝，還是皇帝心肝小寶貝的生日，可那些臣子卻在大好日子裏，彈劾起了他最信重小老弟；若他的牛脾氣發作起來，誰能抵禦得住啊？</p>
那些臣子，真是挑了一個作死的“好日子”啊！</p>
蕭皇後忍不住抬眸看向獨孤敏、蕭穎、裴淑英，她們竟然有說有笑的逗著兩個哇哇叫的胖小子，毫無緊張之感。這一發現，令蕭皇後哭笑不得，這一家子心真大，都湊到一處去了。</p>
“參見皇後！”這時一名內侍進入大殿，躬身行禮。</p>
蕭皇後問道：“情況如何？”</p>
默默關注事態、但卻尬聊尬笑的命婦、貴女，立刻停止了交談，紛紛將目光看向大步入內的內侍。</p>
獨孤敏澹定的放下手中茶盅、和同樣澹定的兒媳，也瞄了過去。</p>
“崔相國為首的數十名大臣以窮兵黷武的名義彈劾衛王，衛王順其勢，把活著的、死去的武將都彈劾了，包括聖人、開國衛昭王。那些官員群情洶洶，說衛王‘目無君父，其罪當誅’。”內侍說道。</p>
此言恍若一聲晴天霹靂，致一眾命婦、貴女齊齊色變，交頭接耳的聲音漸漸喧鬧起來。</p>
“崔相國、崔禮部要誅衛王？”一名命婦皺眉道。</p>
“趙夫人，‘目無君父，其罪當誅’可是大罪呢，而且又有崔相國牽頭彈劾；衛王這一迴怕是落不了好處了。”同伴頗為幸災樂禍的說道。</p>
齊王妃看了看上首的太子妃，問道：“阿姐，王叔會有事麽？”</p>
對於楊集這個叔父，齊王妃頗為感激，自從楊暕跟他北上歸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他不再出去拈花惹草、為非作歹，迴來之後，就把種滿奇花異草的齊王府後花園給推平了，起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水田、一片旱田。</p>
然後突發其想的要幫水稻、麥子成親，他認為水稻和麥子生出來的孩子，一既有水稻父親（母親）的產量高不怕水的優勢、又有麥子母親（父親）耐旱耐寒的優勢，如果這個孩子生出來，那麽隨處都能種、無論哪個季節都能種，這樣一來，大隋百姓再也不用為“吃”擔憂。</p>
齊王妃雖是覺得他異想天開，不過丈夫好不容易進入正途，她也歡喜的支持，兩口子見溫泉旁邊的植物在秋天也長得很好，便讓工匠做了很多個大盤子，把各種各樣穀種鋪滿盤子後，再拿去溫泉上的大房子內育秧，現在都發芽了。但是水稻和麥子生孩子的問題，始終困擾著他們，便是司農寺有經驗的“農夫”也無從解答。</p>
如今，楊暕成天坐在溫泉邊，要麽是查看各種農書、要麽就是發呆。而他的轉變是因為楊集，齊王妃感激不勝，此刻聽人說楊集遭到彈劾、他卻彈劾聖人，使她有些擔心挽救了他們一家的楊集。</p>
太子妃皺眉道：“我朝沒人會因言獲罪，崔相國彈劾王叔，許是因為得罪了人。”</p>
齊王妃默默點頭。</p>
蕭皇後壓下心頭的驚異，向女官吩咐道：“繼續去聽聽。”</p>
一些命婦看著獨孤敏婆媳的目光，也變得有些玩味了。而更多目光，卻落在獨孤敏身邊的蕭穎身上。</p>
“老夫人，那就是王妃吧？倒是長得有幾分顏色。”崔仲方妻子身旁坐著的一個頭發花白，錦服華裳的老嫗，她“好奇”的問道。</p>
崔老夫人笑了笑，目光帶有幾分深意的說道：“正是衛王妃，她是蕭家女。”</p>
作為相國夫人，崔老夫人通過家他人之口，對楊集這等大員的家庭情況了解比較多</p>
崔老夫人的孫媳出自太原王氏，人長得不錯，可是比蕭穎、裴淑英卻是差不了不少，隨即別有用心的說道：“祖母，南方士族女子向來以姿色、美麗而稱道，但在後宅之中，好像不是什麽長長久久之道吧？”</p>
崔老夫人瞥了孫媳一眼，道：“衛王這位王妃，據說是蕭家庶女，若非是長有姿色，又有什麽資格當上衛王王妃。”</p>
王氏笑道：“衛王少年慕艾，為女色所迷，想來也是有的。”</p>
嫉妒是許多權貴女卷的天性，老的、小的還好一些，那些已經嫁人的年紀相當的，則是嫉妒蕭穎命好、嫉妒蕭穎長得好。先前還好一些，此時一聽楊集闖下大禍，暗中對蕭穎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命婦貴女也就多了，而她們婆媳三人的澹定自若，也被說成是惺惺作態。</p>
事實上，婆媳三人真不擔心，她們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已經達成共識：她們一致認為楊集不可能有事，因為他沒有任何可以攻訐的政治汙點。</p>
你說他貪汙？哈哈……獨孤敏的兒子、楊昊楊明的老子，用得著貪汙？用得著貪那點小錢？</p>
你說他貪色？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甭說家中美女如雲了，便是他真的想去外麵找個小賤人打牙祭，也隻需自報家門，人家就會自動的貼上來，用不著強搶。更何況，他又不好色，瞧他那在女色上的拘謹，就算真想吃，隻怕也是吃窩裏，而不是去外麵找。</p>
你說他貪權？那就更不存在了。看似嚇人的一大堆官職，根本就不是耍心眼、害國人所得，而是先帝和皇帝死皮賴臉的給。他不要還不行，他又能有什麽辦法？又怪得了誰？</p>
你說他拉幫結派？自然也不對。他在京城是個獨來獨往的獨行客；在涼州，他百事不管，皇帝要是沒有催他上任，他能賴在京城一輩子，然後自己把自己關在府邸之內，你讓他出門他都不幹。</p>
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楊集對大隋、對皇帝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說句不中聽的話，現在是皇帝非常需要楊集，而不是楊集需要皇帝。既如此，皇帝又怎麽可能因為隨隨便便的“目無君父”就誅殺楊集呢？</p>
婆媳三人把這些套路一一排除，自然比所有人都澹定了。</p>
而且因為兩個小Nai娃的緣故，她們最近變得十分平和、美好，心情也和以往不同，認為一家人無風無浪，便是人間美事。至於楊集當官不當官，並不是很重要。以後，心態也許又會轉變，但至少現在，她們是這麽想的。</p>
她們心態平和而表現出來的平靜，落在滿殿有心人的眼中，味道卻又變了。</p>
不久，又有幾名內侍迴報：“皇後，衛王也彈劾了崔相國，請聖人罷免其職，並與一幹大員起了爭執，不過他們都讓衛王問倒了。”</p>
此言一出，與崔仲方榮辱與共、息息相關的女人，臉色齊齊大變。她們知道在爭執過程中如‘被問倒’，意味著局麵會變得十分不利，結果也往往也快出來了。</p>
殿內命婦、貴女也是見識的，一聽此言，也都停止了交頭接耳，使整座大殿顯得十分安靜。</p>
蕭皇後看了看笑容僵在臉上的崔老夫人，轉而向內侍詢問：“朝會該結果了吧？聖人又是如何處理此事的？”</p>
“稟奏皇後，朝會已經散了。”內侍首領迎著一雙雙灼熱的目光，汗水都流了下來，‘他’躬身道：“聖人任命崔相國為定州刺史、任命大理寺卿薛胃為衝州刺史、任命司朝謁者崔君肅為太學博士、任命秘書丞杜正玄為漠州漠州縣縣令、貶駕部郎中柳逵為民，任命……”</p>
“這……”殿中一些沒見識的命婦、貴女聽罷，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頓時有些疑惑。</p>
這究竟是封還是貶呢？</p>
聖人這又是何意？</p>
有見識者，心知這場爭執塵埃落定，紛紛同情的看著崔氏一家所在席位，隻見崔老夫人蒼老的臉上盡是驚懼之色，老邁的身軀也在不斷的顫抖著。</p>
獨孤敏抱著孫兒，瞥了臉色慘白的崔老夫人一眼，嘴角噙著一抹冷笑，仿佛在說‘你家那口子，完了’！</p>
崔老夫人終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她顫顫微微的站了起來，臉上牽著一抹難看的笑容，向蕭皇後行禮道：“皇後，臣婦身子不適，請恕臣婦暨崔府命婦未能參與宴席了，臣婦請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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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在此受人指指點點，倒不如離開此地，來個眼不見心不煩，隨著老夫人請辭，十多名崔家命婦、貴女也是臉色難看的紛紛起身行禮。</p>
“太子妃、南陽，代本宮送送老夫人。”蕭皇後望著白發蒼蒼的崔老夫人，暗自一歎：此番分別，此生怕是沒有再見之日了，權當好聚好散吧。</p>
崔氏女卷離開不久，已是時近正午，蕭皇後令尚食局於偏殿備上盛宴，宴客！</p>
殿內命婦、貴女們一番騷動後，也慢慢定下心來，不敢繼續議論這個已經發生的結果。</p>
人生在世，太過聰明未必是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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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楊廣同樣在同明壽殿偏殿宴請十多名重臣。</p>
同明殿位於舉辦常朝的宣政殿以西、楊廣“外書房”仁壽殿西南，是他用來接見、接待個別臣子的地方。</p>
同明殿和其他宮殿一樣，並不是一座孤零零的殿宇，而是以同明殿為名的宮殿園林群落，占地廣闊、殿宇眾多，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部由一個正殿、兩個偏殿構成，後部則是亭台樓閣、假山荷池、曲折迴廊遍布的禦苑。</p>
參與皇帝小小宴的群臣之中，除了雷打不動的楊集之外，還有楊雄、楊達、楊弘、高熲、蘇威、蕭琮、裴矩、長孫熾、牛弘、宇文愷、宇文弼、蕭瑒、張衡、李子權、周法尚等人。</p>
比較耐人尋味的是，接替楊素入相的熱門人選、內史令楊約不在此列，而張衡這個禦史大夫，卻是首次參與大隋這場最高級別宴會。</p>
張衡出身於懷州張氏，他初仕北周，累遷掌朝大夫；楊堅廢周建隋後，是楊廣治理並州揚州時期的重要幕僚，楊廣受封為儲君，便成了太子右庶子兼給事黃門侍郎，盡心盡力的幫助楊廣坐穩太子之位。楊廣登基為帝，對心腹重臣論功行賞，冊封才學過人、剛正不阿的張衡為禦史大夫、銀青光祿大夫，主朝廷監察事務。</p>
以張衡為首的張家算是中原士族一員，此番楊廣讓他留下參與這個宴會，表示那個代表中原士族的相位，極有可能落入張衡之手，而不是楊素之弟楊約。</p>
與張衡相比，李子權卻是更受大家注視。</p>
自從民部尚書韋衝病逝以後，民部左侍郎楊文思，便是進位民部尚書的熱門人選，然而楊廣現在對他置若罔聞，將民部右侍郎李子權給喚來了。此外，李子權是趙郡李氏核心人物、是山東士族最為重要成員，今天崔仲方剛剛被打發迴老家，他就被皇帝叫來參與宴會。</p>
兩相疊加在一起，李子權極有可能成為楊家鬧事、崔仲方暗然謝幕的最大贏家。</p>
張衡、李子權璀璨的同時，也反襯出了皇帝對楊家近來表現的不滿，以及疏遠態度，但這又怪得誰來？還不是楊家自己作死造成的？</p>
想想楊家人一連串的陰損手段，諸多重臣不禁替屍骨未寒的楊素感到惋惜！</p>
此外，級別最高的周法尚也令人側目。他在兩個多月前被楊廣免去蜀州刺史、蜀州總管職，奉命入朝聽用，可是至今還沒有得到新的任命，這也讓很多官員都以為他仕途到頭了。然而現在，也被叫來參與這等宴會了。</p>
顯然，皇帝心中有了重用周法尚的決定。</p>
若他令皇帝滿意，代表江南那個相位，未必不能到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