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縣與大興城比鄰而居,不僅有四通八達的陸上交通,還有廣通渠、霸水等便利的水路,故而碼頭和倉庫眾多。


    廣通渠和霸水交匯於新豐縣霸上鎮,這裏有一個個巨大的碼頭,而在碼頭後麵就是一座座倉庫。


    雖然霸上與大興城近在遲尺,但恰恰是陽光永遠照耀不到的陰暗之地。


    霸上的法律是無法無天、霸上的生存法則是弱肉強食, 朝廷在這座擁有數萬人口的鎮子裏,隻是派了一些稅官和稅丁,沒有設立一個管理治安的役卒。


    朝廷之所以這麽放任不管,是因為這裏牽涉的利益太複雜,幾乎每個幫會背後都有一尊或幾尊大佛,不管官府怎麽處理都不合適、都引起更多人的不滿;所以最終認為霸上鎮最好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隻有等到大大小小的幫會殺出一個平衡之局,霸上鎮才能形成一個個相互製約、強而有效率的漕運團夥,大興城數十萬名百姓的吃飯問題也才能得到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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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朝廷讓這裏的一切、由這裏的人自己解決。


    但是曾經有個大江會,以武力手段打下了大半個霸上鎮,控製了漕運七成以上的船隻,就在它準備統一霸上,建立一個大大的漕運王國時,一夜之間就被軍隊殺得灰飛煙滅,幫中主幹盡皆被殺,而數千名幫眾,全部讓韋衝帶去北方修長城了。


    公布的榜文上說大江會罪惡累累,皆是十惡不赦之徒,雖然事實也是如此,可其他幫會比大江會也好不了多少啊?朝廷為何專門如此針對大江會呢?


    根本原因還是大江會的無度擴張和野心,已經嚴重超出了朝廷的容忍度,一旦大江會完全掌控了漕運,靠漕糧吃飯的數十萬大興百姓, 就會成為大江會挾持朝廷的人質、談判的籌碼。大江會或許沒有這麽大的野心,但是朝廷認定它是威脅了,它哪裏還有繼續存在的理由?


    此後, 又陸續出現了幾個類似大江會的幫派,但無一例外,都被軍隊連根拔起。


    如此幾次,老一輩都明白了一個道理:霸上並非是什麽遺棄之地,而是朝廷專門劃出來“鬥獸場”,野獸們在裏麵怎麽鬥都可以,但是不能越界,一旦朝廷覺得某隻猛獸不受控製之時,立馬將之誅殺。


    有鑒於此,老一輩對於進入霸上鎮的軍人尤為敏感;對於擁有軍人氣質的人,尤為警惕,因為他們的到來,往往是代表一場大清洗即將在此展開。


    王念祖祖上幾代都是最出色的軍人,小時候也和很多出色的將軍相處過,再加上大隋王朝的鐵血軍人格外多,故而誰是軍人、或是當過軍人,他一眼就能判斷得出來。


    當他帶著王滔、何烈等骨幹來到玄武幫前堂廣場,神情一下子就凝滯了。


    隻見一名相貌俊美、劍眉飛揚的絕色少女站在廣場之上, 也難怪年輕的幫眾忍不住要調戲她了,隻因此女不僅長得美,而且身形極好,寬鬆的黑色武士服也掩蓋不住那一副山巒起伏、美不勝收的美好身姿。


    不過王念祖的目光隻是在她身上掃了一眼,便被她身邊的十多名大漢吸引住了。


    這些人都有軍人特有的彪悍氣質,自然而然擺出來進攻陣式,一雙雙冷酷的目光絕無半點做作,王念祖一看就知道,這些人皆是久經戰陣的百戰悍卒。


    如此發現,使他心頭驚悚不已,連地下那些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的幫眾都顧不上了,他大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老夫管教不嚴,致使無知的幫眾冒犯了小娘子,還望小娘子恕罪。”


    少女冷冷地睨了一眼擺出夾擊之勢的王滔等青年幫眾,嗤然道:“我都說了,我是來拯救你們的,若是我想計較什麽,地上這些小賊,此時已經是冰冷的屍體了。”


    說到這裏,她以男人之禮拱了拱手,問道:“想來你就是王幫主吧?”


    “正是,”王祖念聞言鬆了口氣,他反問道:“但不如小娘子高姓大名?”


    少女答道:“我叫柳絮,隻是一個小人物,王幫主自然不會知曉。”


    “但不知柳娘子想要如何拯救我們?”王念祖是個老江湖,他相信這個世道有仗義的人,也相信這種人會不求迴報的解救某些毫不相幹的弱者,但如果拯救一個人數眾多的幫派,絕對有所圖。而玄武幫除了他們這些人,還有什麽值得擁有這麽多軍人侍衛的柳絮來圖?


    “我家主人說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最好的盟友。”柳絮說道:“而我們共同的敵人就是江南盟,於是我便找上門來了,想必王幫主不會將我們拒之門外吧?”


    王念祖看了看柳絮身邊的侍衛,又向柳絮說道:“柳娘子,我們玄武幫是在官府眼皮底下討生活的人,與那些嘯聚山林土匪大盜截然不同,隻要一名小吏、三五名衙役,就能令我們動彈不得。而江南盟除了實力雄厚之外,還有強大的官方勢力做後台,否則的話,江南盟也不會發展得這麽快。這一點,貴主知道嗎?”


    柳絮反問道:“你知道江南盟盟主是誰嗎?他後台又是誰嗎?”


    王念祖愣了半晌,苦澀的搖頭道:“江南盟盟主藏得極深,連就級別不夠的長老都不知道,又豈是我這個外人所能知曉?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他的後台?”


    這一下,輪到柳絮發愣了。


    王念祖不知道江南盟後台是誰,情有可原,可是他們在慘遭江南盟打壓幾年時間的情況下,竟然連對方的首領是誰都不知道,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柳絮看了看四周的玄武幫幫眾,說道:“我知道!也可以告訴你。但這裏好像不是談話的地方吧?”


    “失禮了!”王念祖拱了拱手,衝著跟隨自己出來的人以及被揍成得鼻青臉腫的幫眾吩咐道:“好了,大家都散了,王滔、何烈,隨我會客。”


    吩咐完畢,王念祖向柳絮示意道:“柳娘子請!”


    “請!”柳絮也向自己的部下交待了一句,然後帶著一男一女跟著王念祖走向貴客堂。


    坐下之後,一名看似幫眾的侍女進來上了茶,王念祖隨即讓她退到院門,不準任何人靠近。


    柳絮抿了一口茶,脆聲道:“大興城中的李神通背後是李淵、史萬寶背後是史萬歲、柴紹背後是柴慎,這些,王幫主應該知道吧?”


    “自然!”王念祖點了點頭。


    “江南盟背後的後台是一個大門閥,李淵、史萬歲、柴慎的家族在它麵前,或許就是規模稍微大一點的寒門吧。”柳絮說道:“江南盟主是虯髯客仲堅。他的後台以前是賀若弼,現在是關隴貴族裏的元氏,就是元胃為主的那個元氏。”


    一時間,王念祖和王滔、何烈心中都升起一種絕望無力的感覺,李淵、史萬歲、柴慎的家族在他們心中,已經是高高在上、仰望難及的大世家了,而張仲堅為首的強大的江南盟,竟然以元氏為後台,這又讓他們如何對付得了?


    本來,他們還想借助官方之力與江南盟博弈的打算,如果博弈不成,再決一死戰,而決一死戰是最後最無奈的選擇。可是照柳絮這麽一說,他們彷佛隻有這條路了,可是他們又拿什麽跟人家拚?


    柳絮似乎還嫌棄消息不夠震撼,接著又說道:“除了元氏以外,張仲堅似乎搭上了宇文述。他們具體發展到了什麽地步,目前不得而知,不過宇文家的很多鐵,已經由江南盟承運。”


    轟!


    王念祖隻覺腦袋像是被鐵錘狠狠敲了一下,腦子裏轟然作響,眼前金星亂跳,短暫的眩暈片刻。


    張仲堅為首的江南盟已經不是玄武幫所能戰勝,而對方後台不僅有元氏,還可能有謀求複出的宇文述,這讓他怎麽打?


    他們隻是一些跑船的苦力而已,又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這一刻,王念祖徹底絕望了。


    他努力定下心神,問道:“柳娘子,你剛才說江南盟承運了宇文家的鐵,莫非這便是江南盟對我們苦苦相逼的原因所在?”


    “應該是吧!”柳絮說道:“宇文述雖然垮台了,但他畢竟是本朝的從龍之臣,而且官當到他個這地步,複出是遲早的事兒。這一點,善於鑽營的張仲堅不會不知道,他在這個時候全力幫宇文家做事,效果比宇文述複出後賣命還要好。”


    王念祖默默點頭,難怪張仲堅連他們運軍糧的船隻也敢扣留,原來他是急著將宇文家的鐵運入關中啊!


    如果江南盟像以前那樣,先在三門峽東部下貨,走一段陸路後,再上西邊的船,時間自然被延誤了。宇文家鐵錠到達關中的時間若是晚了,張仲堅又如何向宇文述展示他的忠心?他的他辦事效率?又如何在宇文述麵前展示他的價值?


    所以他此刻急須大量可以駕船通過三門峽的船工,隻要這些船工讓船隻全程無憂的穿過三門峽,時間就省了,張仲堅表忠心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隻是這樣一來,實力弱小卻有大量優秀老船工的玄武幫卻倒黴了。


    雖然知道弱肉強食是鐵律,可是作為被強食的對象,王念祖心中恨得隻想罵娘。


    一念至此,王念祖拱了拱手,問道:“柳娘子,既然張仲堅背後是元氏、宇文氏,想必你也知道他們不好惹……”


    言下之意,你或你的主人,惹得起嗎?應付得了嗎?


    “元氏、宇文氏雖強,可我們也不差。”柳絮嫣然一笑,傲然道:“元胃、宇文述雖然厲害,可是和我主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麽?”


    聽了柳絮的話,王念祖暗澹的眼睛終於亮了起來,興奮又緊張的問道:“但不知貴主上是哪位達官貴人?”


    柳絮微微一笑,迴避了這個問題,但卻意有所指的說道:“我知道你們遇到了什麽麻煩。江南盟擅自扣留你們的船員,實則是犯法了的,我們隻需知會洛陽民曹蘇亶即可解決。縱然張仲堅再囂張,想來也不敢與官府為敵。要是蘇亶還不能令江南盟將你們的船隻放行,可以請越國公出動軍隊鎮壓。此事若是鬧大,最終倒黴的,鐵定是強盜一般的江南盟,而不是你們。”


    聽了柳絮雲澹風輕一般的話,王念祖一張嘴張得像是一頭河馬,失聲叫道:“你……你家主人竟是蘇相國?”


    他們玄武幫是遭到江南盟欺負的弱者,而江南盟無疑是最為典型的路霸、惡霸,它為了逼迫玄武幫,竟然拿軍糧來挾持對方,如果從國家大義的角度上說,江南盟攔截軍糧的行為,就是置國家大義不顧的內奸在資敵。


    從律法的角度上說,江南盟不僅要給船隊放行,還要對玄武幫進行補償,然後接受律法的嚴懲。但律法再好、再嚴,也是需要人來執行,若是執行律法的人執法犯法,一切就不一樣了。


    王念祖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關鍵是他在官方沒人、沒有人為了主持公道啊!所以在官方偏袒惡霸、正義得不到申張的情況下,他隻能跟江南盟拚命。


    但柳絮的主人若是蘇威,並且願意幫忙,那就隻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元氏、宇文氏在江南盟違法、蘇威插手的情況下,也不敢反駁蘇威半句,否則鬧到皇帝那裏,倒黴的便是他們自己。


    “我可沒有說!”柳絮皺了皺眉,意味深長的說道:“有些事,最好爛在肚子裏。”


    “了解、了解!”王念祖、王滔、何烈猛然點頭,柳絮的確是什麽都沒有說,但言語、語氣都已經說了。


    蘇威讓柳絮來此,顯然是朝廷上層的勾心鬥角得十分厲害,而這種級別的戰鬥,實非他們這種小人物應該知道的。


    激動了一會兒,王念祖拱手問道:“柳娘子,但不知我們要做些什麽?”


    雖然能當相國棋子是他們的榮幸,可如果柳絮要做的事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那也隻有拒絕了。


    更何況柳絮到底是不是蘇威的人,還需驗證呢。


    “不知江南盟要什麽?開出的條件又是什麽?”柳絮雖然知道兩者的衝突矛盾,可具體是怎麽迴事,就不太清楚了。


    “他們相中我們這些能夠開船度過三門峽的船工,這次攔截船隻便是借用軍糧緊急來逼我們就範,如果我們不答應,便燒了我們的船。”王念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明明已經精疲力盡了,可是隻要還有一絲力氣來掙紮,他就想浮在水麵上多喘一口氣。所以麵對極有可能是救星的柳絮,毫不隱瞞的把一切情況都說了。


    “原來如此。”聽完王念祖表述,柳絮又問道:“如果我記得不錯,你們的大船是萬石船吧?”


    “正是萬石糧船!”王念祖點了點頭,苦澀的說道:“隻是已經很破舊了,頂多隻能用到後年。”


    “那便讓他們燒了!”柳絮微笑道:“如果他們不燒,你們自己燒。”


    “燒了?”王念祖、王滔、何烈聞言愕然,剛剛還說讓蘇亶、或者身有洛陽的楊素給江南盟施壓,迫使他們放行,怎麽眨眼之間就變了?


    “不錯!正是燒了!”柳絮目光閃閃的說道:“江南盟所做之事根本就見不得光,一旦事情鬧大,倒黴的,鐵定是他們,而不是你們。”


    “道理是這樣,可是……”王念祖看著柳絮的臉,苦澀的歎息一聲:“可是柳娘子也說了,對方後台是元氏、宇文氏。”


    “怕什麽?我不是來了嗎?”柳絮微笑起來:“你這人本事不大,心眼兒倒是不少。你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懷疑我的身份,擔心我是騙子,對吧?”


    王念祖沒有作聲,算是默認了。


    “你家大業大,有那麽多人靠船吃飯,你這麽想也無可厚非。換作是我,我也如此。”柳絮給了一個台階。


    “多謝柳娘子理解!”王念祖苦笑道。


    “這樣好了!”柳絮沉吟半晌,向王祖念說道:“你把船隻、糧食的價錢算出來,我以雙倍價錢跟你買了,然後再把黃河中的船給燒了。”


    “娘子打算栽贓?”王念祖恍然道。


    柳絮微微一笑:“霸上這麽多幫派,我為何找你們小小的玄武幫?便是因為你們玄武幫有著栽贓的契機。”


    江南盟對付玄武幫的陰暗手段根本就見不得光,隻要公諸於眾,王府這邊就能從官麵上弄死江南盟,而柳絮決定把船隻、糧食買來燒,無非就是栽贓嫁禍、加重江南盟罪孽,為收拾它打造堅實的基礎。


    桃州軍得不到軍糧後,若是再鼓搗出嘩變之類的事件,那便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間。


    到時候,有著火燒軍糧罪的江南盟和張仲堅,麵對的將是桃州軍“嘩變”、楊集鬧騰、軍方震怒等等後續事件。


    此之四項加起來,神仙也救不了。


    現在不管花多少錢都是投資,現在花掉的錢,日後能夠從江南盟百倍索要迴來,當然了,名義上是給玄武幫的。


    “你把船隻燒了以後,及時報官,然後做出一副清家蕩產來買糧的態勢即可。至於其他事情,你們都不用做。”柳絮又叮囑了一句。


    “我明白了!”王念祖點了點頭,他們這些年被江南盟欺負得慘兮兮的,心中恨不得江南盟被連根拔起;如果柳絮先給錢,他自然願意全力配合;至於柳絮到底是打算對付元氏宇文氏、還是江南盟,他都懶得管、也管不了。


    柳絮又說道:“船隻什麽的,更不用買,等我們拿下江南盟以後,得到的船隻,一律交給你們打理。”


    此言一出,王念祖、王滔、何烈都懵了。


    此事過後,如果“蘇威”願意當他們靠山,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玄武幫被覬覦久矣,王念祖還是不敢相信天下會掉下大餡餅,他警惕地道:“聽你的意思,是打算把我們吞並了?”


    “玄武幫依舊是玄武幫、幫主依舊是你。”柳絮笑著說道:“至於船隻,你就當作是我們投進玄武幫的錢,我們日後隻吃利,日常怎麽運作,一切由你們說了算。”


    聽柳絮這麽一說,王念祖反而放心了,他強自克製住自己的情緒,說道:“我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你盡快把船隻、糧食的價錢核算,我們先把第一步辦了。”柳絮說道:“明天,我帶金錢來找你。”


    王念祖很想大氣的說上一句“不用了,我信你”,但考慮到幾百戶幫眾靠船隻吃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我今天就核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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