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3·7特別惡劣人為縱火案》


    這是那一天之後被命名的案件名稱。


    和曾經祁悅的那份《16歲的惡魔》隻占據了版邊的一角不同,這一人為縱火案直接在當時轟動了整個社會,占據了當時各大報紙的頭條整版。


    而且這迴,兇手基本上不用抓的不用找的——因為一旁酒癮正盛、披頭散發的曲迎雪就在消防隊的對麵拍著手大聲狂笑:


    “好好好燒啊燒啊燒啊啊啊——”


    “全都燒死!!全都燒掉哈哈哈哈哈!!!”


    在當時趕來的,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動過手的葉鑒山,衝上去幾乎想將她掐死。


    可這一次,卻是逐她願了。


    整棟宿舍樓完全燃為灰燼,即使過了數日之後,路過時也能聞到還未完全散去的燒焦的氣息,坍塌後如同一座墳墓般落在地上。


    而裏麵的那名維護小哥,所有護工,還有熟睡中的孩子們……以及當日留宿在此,之前還在給孩子們講睡前故事的邱穗。


    全部死亡,無一人幸存。


    因為遭到了毀滅性的變故,諫苑孤兒院被迫關閉,更有流言蜚語稱諫苑孤兒院被惡魔詛咒,一時之間傳聞甚囂塵上。


    於是很多人都對這個名詞避之不及,一些人路過諫苑孤兒院的遺址時都腳步匆匆,一到晚上更是沒有人敢經過那裏——


    因為有人說,自己曾經聽到了那些孩子們在另一個世界的哭泣聲。


    ……


    ……


    七日之後。


    “……您好,請問是來探病的嗎?”


    第五人民解放軍醫院內,一名似乎剛剛入職不久,待人接物還有些緊張的護士小姐看著眼前身披黑色風衣的少年,詢問道。


    她甚至看到少年的左胸正上方別著一支雪白的曼陀羅華。


    花語是:分離,傷心,死亡,天堂的來信。


    “是的,已經有預約了。”


    蘭楓從口袋裏掏出預約單,對她說道:


    “305號獨立病房,齊心遠。”


    那名護士小姐接過蘭楓遞來的預約單,看了一遍之後迴答:


    “您稍等,我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哈。”


    隨後她立刻操作前台的座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全程沒說幾句話,倒是一直在點頭。


    “您可以去了,今天早上患者才剛剛蘇醒,還需要長時間的靜養,還請您控製探病時間,不要過久打擾患者的休息。”


    護士小姐一邊說著一邊遞給蘭楓一個訪問牌,蘭楓接過,輕輕頷首,錯身而去。


    “真是個奇怪的人……之前七八個身份煊赫的大人物來看望齊院長哪個不是拎著滿滿的補品和水果,哪像這人空著手來,連一束花也不帶……”


    這時,另一個看上去經驗比較豐富的護士湊上前,和那名剛剛接待蘭楓的新人護士語氣有些不解乃至鄙夷地說道。


    “小聲點……人家聽到了……”


    那名新人護士連忙湊上前擋住她的身體——而蘭楓從始至終都沒迴頭看過她們一眼。


    “……”


    而有了護士給自己的訪問卡,蘭楓很順利地就獲得了權限,來到了三樓的特護病房區。


    人很少,但也正因如此,每每當蘭楓走過,都會使得旁邊的人投以好奇和探知的眼光。


    “咳咳……咳咳……”


    自己踩在冰冷的瓷磚上,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消毒水的氣息,亮白的燈光晃出宛若枝杈般的斑駁滲影,而目之所及的盡頭,蘭楓已經能夠聽到老人的咳嗽。


    【305】


    幾分鍾後,自己站定在門前,抬頭看了看上方的號牌,駐足良久。


    “請……請問誰……誰在門前?”


    蘭楓沒有可以壓住自己的腳步,所以裏麵的齊院長自然可以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一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靜止在了自己的門口。


    但從老人顫抖的聲音,和從他開始變得唿吸急促的語氣,自己明白,齊心遠猜得出是誰來了。


    因為以往蘭楓會從齊心遠的步履的節奏和規律習慣來隔門認出他,所以日久月長,齊心遠仿佛跟蘭楓較勁似的,也學會了這門技能。


    “……”


    蘭楓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隨後拉開門把手,推門而入。


    吱……


    如同影子瀉入光中,墨水傾入清池,蘭楓的身形走入病房,在老人的眼裏如夢似幻。


    他看著蘭楓,蘭楓也看著他:


    病房上的齊心遠,在諫苑孤兒院變故後的僅僅一周的時間就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


    花白的頭發幾乎全部掉光,整個人原本就比較瘦削的身體此時更是皮包骨頭,佝僂成一團,再也沒有往日的和藹與威嚴,此時僅有是無邊無際的悔恨和痛苦。


    他的病床旁邊擺著大量的維生設備,其中最中央的屏幕則是直接連接到老人身體的心電圖,顯示著有關身體機能的一係列最重要的參數。


    兩人相視許久。


    “蘭……蘭楓……”


    最終,齊心遠顫抖著伸出一隻手,語氣破碎地說道:


    “對……對不起。”


    “我……我……”


    蘭楓從他的眼神能看出來,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已經在他的心底勃發出了一株參天的巨樹——而這株巨樹很快就會把老人身體的最後一點生機吸幹。


    他活不了多久了。


    “你想讓我說什麽呢?”


    蘭楓隻是坐下,平靜地看著他,如此說道:


    “我隻是來探病的,你想讓我說什麽呢?”


    老人望向他,徒勞地揮了揮手,巨大的蒼白感和無力感塞滿了他的胸腔,唿吸越來越急促,一旁的心電圖上的線條躍起激烈的舞步。


    “在進門前,我對你懷有一股強大到足以讓我撕裂你的恨意,院長。”


    蘭楓語氣仍然很平靜,他坐在齊心遠的對麵,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可我真的進來了,看著你,卻再難將這股恨意提起——我看著你的眼睛,開始意識到,你我終究是不同的。”


    “是啊,可這個假象確實騙了我們夠久,一次又一次。”


    “我們是彼此的異類,院長,終究。”


    “我們的出身、家世、成長環境、經曆……一步步捏塑我們人格的步驟全數不同,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總是相斥的。”


    “我實在是……難以對你升起什麽情緒。”


    “我也什麽都做不到。”


    “孩子們稱我為‘神’。”


    “可我再清楚不過自己的能耐。”


    “蘭楓是誰?”


    “首先他是個純粹到了極致的自我主義者——他會優先滿足於自己,他看待事物的方式,行走在這個世界的方式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再然後他是個醫生——他所掌握的一切醫科知識毫不誇大的說算是頂級中的頂級,但他也隻能和來人間收割的死神打架,卻沒辦法搶奪它已經奪來身在冥界的戰利品。”


    “最後他是個傻子——他身邊圍繞了一群異類,而蘭楓不知所謂地融入,最後被異類所抉擇,釀成不可挽迴的悲劇。”


    蘭楓隻是,平靜地敘述著,窗外的陽光透過蘭楓,析出的光線竟在自己的眼瞳中產生了如同分界線般的折射。


    是啊。


    自己終究,和他們是不同的。


    若當時,齊院長和自己是同類,是一樣的人的話,他會支持自己的決定,那麽一切悲劇本不會發生。


    可是啊……同類。


    這又該是一個多麽讓人欣喜卻又多麽讓人畏怖的詞……


    “蘭楓,我真的……我真的……”


    齊心遠隻覺得蘭楓的目光和敘述像是對自己一場直指靈魂的審判,他顫抖著說道:


    “殺了我……蘭楓……殺了我……”


    蘭楓閉上了眼睛,迴答:


    “我不會殺你的,院長。”


    “就算我在這裏殺了你也沒有任何意義……是啊,一丁點意義也沒有。”


    齊心遠的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他枯槁的嘴唇囁嚅著,卻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另外就是……曲迎雪。”


    蘭楓的眼神和語氣在一瞬間變得銳如鋒刃,可下一瞬間卻又疲軟如沙般鬆弛,說道:


    “我活剮了她,身體裏所有的內髒被我取出,轉到了我的私下渠道裏捐贈給了有需要的人,所有手術由我親自操刀。”


    “可惜,她竟是吸煙酗酒已久,內髒狀態應該和吳海差不多,能用的也就那麽幾個,肝、肺這些,全都壞了。”


    聞言,病床上的齊心遠拍著手,口中流涎地大唿:


    “剮得好!!剮得好——”


    可是,齊心遠就在這時眼睛突然睜大。


    他發現,結果沒有改變,可這個結果隻是早一些發生,一切就都不會變成如今這般,那些孩子們也都可以……


    “悔呀——!!!”


    齊心遠仿佛用盡了最後一丁點力氣,從喉嚨裏迸發出來,隨後竟是一口恐怖的鮮血噴出,甚至拍到了數米高的天花板上。


    嘀……


    一旁的心跳圖結束了激烈的舞步,緩緩迴歸為一條平靜的直線。


    “——發生什麽事了?!”


    裏麵這麽大的動靜當然是驚動了外麵的醫生,病房內自然也是有監控的,此時監控室裏的工作人員甚至嚇得打翻了手邊的保溫杯。


    蘭楓沒能避免地染上了半身的血,胸口上方別著的曼陀羅華,一半多的潔白被染得猩紅。


    不過這一次倒是沒再被帶迴警局了,因為監控室還有心電圖以及其他醫生們都能澄清,齊心遠是因為突發心血管爆裂而導致的急性死亡。


    這便是齊心遠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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