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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意味著仙門諸多勢力,在這件事上達到了平衡, 已經不方便由仙門出麵主持公道,應當由涉事兩方清算,仙門不得幹涉。


    但是就舞弊案之事,雲夢城也必須做出裁斷。


    張載道知道塵埃落定,也不再去看世家, 下了定論道:“剝奪世家參與仙門大比的資格,逐出雲夢城。”


    這海外十三世家同氣連枝,可不是一家兩家當出頭鳥,其餘人便可置身事外的。


    這一逐, 便是所有世家子弟都遭了殃。


    有些未參與的平白被帶累, 所以圍觀中的其餘世家子弟, 看向出頭的幾大世家, 眼中難免帶了些恨意。


    至於清算一事, 對憋屈許久的儒道來說,可以說是好消息。


    風飄淩端著茶盞,一向冰冷如雪的麵上, 難得地露出了微笑。


    沈遊之摩挲著玉筆, 鳳眸微挑,神色飛揚。


    法家宗主和墨家宗主已經開始劃拳,爭誰先出手了。


    本來內鬥成性的儒道, 自聖人故去後, 還是第一次這般和諧。


    人潮鼎沸中, 謝景行卻在看葉輕舟。他的神情很平靜溫和,身姿挺拔,脊骨猶如一把筆直的劍,卻無人知曉他內心的湧流。


    作為道門劍神,卻試圖在涉及立場的事情上尋求公義。


    甚至,找了一個理由往儒道那邊踏了半步。


    僅僅半步,便無異於背叛。


    謝景行記起那日在琳琅閣拍賣會時,葉輕舟與沈遊之結伴而行,神色柔和,看上去相交甚篤。


    而如今儒道得以名正言順地尋仇,揚眉吐氣,葉輕舟卻未必能從他師兄那裏討得了好。


    “今日之事,多謝葉劍神。”謝景行雖知曉對方大概率是為了沈遊之,依然心存感激,輕聲道謝。


    “無妨,是你的劍意打動了我,與他人無關。”


    葉輕舟說的泛泛,看了看沈遊之的方向,仿佛格外關心。他的客套也顯得欲蓋彌彰,格外不自然。


    沈遊之正在與風飄淩說些什麽,似是在懟他,神色生動鮮明,嬉笑怒罵皆是風流。


    葉輕舟本想去道個別,卻在見到這一幕時長睫一垂,像是雙腿釘在地上一般,愣是動彈不得。


    謝景行道:“劍神若遇到不可解之事,不想聯係沈師兄,大可以先派人來找我。”


    葉輕舟一愣,顯然被說中了心思,繼而啞然失笑:“謝小友好生聰明。”


    謝景行溫和一笑,道:“沈師兄心高氣傲,嘴上利,心裏軟,若有說錯話,傷人傷己,也並非出自本心,葉劍神多擔待些。”


    他這一句卻是有些逾越,頗有一副長輩調解小輩矛盾的模樣了。他說罷便知失言,便謹慎地補充道:“景行逾距,見二位交情深厚,也不用我多嘴。”然後看著向他走來的風、沈二人,迎了上去。


    葉輕舟一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脊,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宋瀾卻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


    他神色帶著些怪異,道:“師弟還不走呢,是等著與某人告別?”


    葉輕舟脊背頓時僵硬,那一瞬,他仿佛從師兄的身上感覺出一股狠絕的殺氣,以至於他整個人的戰鬥本能都被調動起來,冷汗卻浸濕了後背的衣料。


    可下一瞬,宋瀾又恢複了他初時如冰雪般冷淡的神情,倦怠道:“隨我迴去,下一場大比還有些要與你交代的。”


    風飄淩、沈遊之兩人,自然是對小師弟噓寒問暖。


    風飄淩是個麵冷心熱的,本打算擺臉色,斥責幾句,可麵對臉色蒼白,身體孱弱的小師弟,出口便是自責:“若是師兄更厲害些,也不用把決定權交給旁人,也不需你如此勞神費力,為儒道拓出這般局麵。”


    謝景行知道他這是待己嚴苛,開始責難自己做的不夠好了,於是習慣性地順毛道:“風師兄在其位,背負整個宗門,自有身不由己之處,反倒沒有景行自由。”


    沈遊之早就備好固本培元的藥丸,一股腦地塞在他手裏,拉過他的手,責怪道:“今日你還是衝動了,自廢謝家道基,雖不落人口舌,但對身體可是重創,相較之下,被人罵又怎樣?把人記下來告訴師兄,自有師兄替你出頭。”


    謝景行道:“想要斬斷關係,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以後想用家族束縛我,我自然可以不應。”又取了一顆丹藥,壓在舌下,笑了:“恢複的方式有很多,若是當真會損害自身,我也不會如此衝動。”


    畢竟,他還要繼續參加仙門大比呢。


    沈遊之問完便抬頭,越過謝景行的肩膀,下意識地看向他來時的地方,卻隻看見葉輕舟隨著宋瀾遠走的背影,青色衣角飛揚,身影逆著光,孤獨又挺拔。


    他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然後放下謝景行的手腕,道:“師弟,待會我去客棧看你,我先……”卻是一個錯眼,對方便消失在了湧動的人流之中。


    風飄淩投來問詢的眼神,道:“何事?”


    沈遊之頓了一下,道:“不,沒事了。”


    謝景行不知是笑還是惱,笑的是他驕傲的小徒弟也有在意旁人的一日,惱卻惱他還是口是心非,高高端著,待人接物方麵半點長進也沒。


    謝衍不在了,無人替他四處周全,沈遊之闖的禍要自己彌補,做錯的事情,也要自己承擔後果。這大抵就是成長。


    來看熱鬧的修士如潮水般散去,帶走了仙門最新的情報,並且向四麵八方擴散。


    儒道與世家即將交惡!


    自此之後,仙門將不管兩方勢力的衝突,除非造成重大後果。


    ……


    而在人潮中,一力將事態扭轉至此的謝景行,卻像是任何一個平凡修士一般,靜靜地走迴客棧。沈遊之和風飄淩不放心,隨他一起,卻走到半路又吵了起來,引經據典地嘲諷對方。


    夕陽如烈火,灼燒了大半天穹。謝景行走在他們背後,神情難得舒緩,正攏著袖慢慢地走,兩側是來去匆匆的行人,各有各的事情,顯得步履繁忙。


    他忽然感覺到些許熟悉而陌生的氣息,驀地抬眼,迎麵走來黑袍的男人,麵容藏在鬥笠之下,存在感近似於無。


    隻一瞬間,擦肩而過。


    卻有著鋪天蓋地的威壓。


    然後,他的手被人隱約地碰了一下,灼燙的快要燒起來。


    那讓人窒息的氣場隻存在了一瞬,繼而像是時間恢複流動似的,一切如常。


    謝景行卻忽的迴頭,對方不過幾息之間,便消失在人潮之中,可手指殘留的溫度,與他手心中多出的一瓶藥,都在叫囂著這不是錯覺。


    “師弟,怎麽了?”風飄淩敏銳地發覺到謝景行氣息的紊亂,出聲詢問道。


    “無妨,走累了,停一停。”謝景行把藥藏入袖口,輕咳幾聲掩飾道。


    “雲夢城不可禦劍,若是累了,我用傳送術法……”風飄淩試探著問道。


    “這倒不必。”謝景行笑道:“風師兄的好意,景行心領。”


    風飄淩又是皺了皺眉,覺得他的用詞有些生疏,可態度卻是親近的,甚至還有些熟稔。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嚴肅的理宗宗主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尊重小師弟的想法。謝景行一向很有主意,驕傲至極,即使受傷,也不願意旁人過多照顧,那是種質疑與侮辱。


    於是便不再提。


    而謝景行卻又不經意地往人群之中看了看,又輕輕收迴目光,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剛才,那家夥的身上……有血腥味?


    *


    風飄淩與沈遊之把他送迴客棧,開了藥。謝景行尋了機會,把之前殷無極送的滄海安魂珠交給沈遊之,要他拿去煉藥,沈遊之自然是蹙起眉,一副很是嫌棄殷無極的模樣,卻還是把材料收了,說要迴去研究配方,替他把神魂調養好。


    謝景行見他心思不寧,知曉他還是在意被宋瀾帶走的葉輕舟,卻也不欲在風飄淩麵前提點他,免得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偏要與之過不去。


    於是尋了借口,說自己乏了,要他們離去。


    風飄淩看著溫和淺笑的風涼夜,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道:“保護好他。”


    風涼夜道:“風宗主放心。”


    風飄淩輕咳,一向不苟言笑的冰山臉上呈現出不自然的神色:“也保護好你自己。”


    風涼夜一頓,有些茫然地繼續答應:“……謝風宗主關心。”


    等風飄淩和沈遊之走了,風涼夜還一臉摸不著頭腦,在謝景行麵前問道:“難道是宗主在關心師侄?”隨即感慨,“風宗主真是個好人。”


    謝景行被茶水嗆住,失笑:“風師兄一向出塵,除卻親近之人,都不假辭色,更何況關心旁人了。”


    風涼夜繼續道:“……風宗主還很溫柔,幾次來儒宗,都有問過我的修煉,還指點過我。”


    謝景行想道,看來這五百年裏,風飄淩也藏了不少秘密。


    謝景行勞累了一天,還自廢了三十餘種功法,早已有些精力不濟。他與風涼夜又說了三兩句話,便按了按太陽穴,神色有些倦怠。


    風涼夜照顧他多日,知道他是乏了,便笑道:“那我便不打擾小師叔了,還請多休息吧。”便拿了藥打算去煎。


    謝景行扶著上了樓,步伐依然穩定。他即使再疲累,也是不會當著他人的麵垮下來,越是難熬,卻越是鎮定自若,毫無破綻,他一向裝的很好。


    可是他方才開了門,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人從正麵牢牢擁在了懷裏。


    男人的懷抱霸道而暴烈,猶如沸騰的水,燎原的火,席卷曠野的長風。


    他愕然,卻毫無抵抗之力地被攬住了腰,匆忙之中隻得抓住對方玄色透著金色暗紋的袍子,整個人跌了進去,像是陷入地火熔岩,快要融在他寬廣的胸膛之中。


    謝景行完全不想承認,他的身體半點反抗也沒有,差點融在他滾燙的懷抱中,連意誌力也仿佛破碎的冰,半晌拚不出一個完整的反應。


    在旁人麵前,他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是霽月光風的君子。


    他溫和雅致,聰明機變,實力出類拔萃,卻又處處嚴謹,行事作風無可挑剔,誰也無法發現他的破綻。


    有無數的矛盾等著他悉心調和,宗門的未來等著他去爭取,他的肩上有著旁人的期待與重視,他的麵前是花團錦簇,也是殺機四伏。


    在踏入雲夢城的這一刻,他不能倒,也不能有絲毫放鬆,否則等著他的便是萬丈深淵。


    誰能料想到,這樣的人,也會好似將崩的玉山,傾倒在某個人的臂彎中呢。


    “謝先生,你可真是會惹怒本座!”殷無極看樣子已經等了他許久了,赤紅的眸子仿佛在燒,燒著冷的焰,卻星火迸濺。可他的聲音卻是溫柔的,柔的有些讓人戰栗:“你有幾條命夠自己折騰?說與本座聽聽,嗯?”


    他硬著心腸冷言冷語,開口便是諷刺,卻沒聽到對方變著花兒罵他,沒見到他挑著鳳眼瞥他,反倒覺得他連氣息都不穩了。


    於是帝尊的眸子一下子緊縮起來,忙低頭去看他。


    謝景行喘了口氣,抓著他的衣襟,聲音很輕,道:“別崖,暫時沒精力與你爭,讓我休息一會。”


    他鼻翼間全是若隱若現的血腥味,但是謝景行實在懶得追根究底。他都已經站不穩了,若不是殷無極環著他,他可能這一刻就能倒在地上。


    殷無極見他這般神色臉色驟變,一向喜怒無常的他,卻當真能強忍下怒氣,托著他的腰,問道:“你對旁人都說廢掉功法並無大礙,實際上到底如何?”卻是順著他的骨摸向靈脈。


    謝景行卻是沒有阻攔他,而是任由他把自己抱到床上,仔細探脈。


    殷無極摸完靈脈,臉色驟然沉下來,冷冷地道:“你這靈脈本就脆弱不堪,經不起折騰。廢掉謝家道基雖有助你修煉正統儒道功法,卻也是得不償失,你又有何必要為謝家那群蠢物自折至此?”


    “我自然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謝景行漆黑的眼眸微微一挑,在燈光下,那溫和雅致的容貌,卻顯出幾分如玉的柔和。


    “明日的仙門大比,我會如常參與,所以,今天可能要麻煩別崖了。”


    殷無極麵色帶著淡淡的戾氣,冷哼道:“我可不是沈遊之,精於醫道,又能助你什麽?”


    “我需要同源的靈氣。”謝景行倚著軟枕,淡淡地笑道。


    “我是魔,又何來仙道的靈氣……”殷無極說到此,驀然一頓,按向自己肋下三寸,神情有些莫測。


    “我曾換給你一塊聖人靈骨,別崖,渡我些靈氣可好?”


    聖人謝衍墜天之後,屍骨無存。


    這世上唯有他的逆徒殷無極體內,還留存一塊他的靈骨,救了他的命,也是聖人存世最後的證據。


    殷無極的眼神卻完全暗了下來,猶如暴雨前的天空,沉沉如墨。


    “謝先生,你可知道渡靈氣,是用什麽方法?”


    謝景行笑了,他甚至認為殷無極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於是淡淡地笑道:“當然知道。”隨即又垂下眼睫,十分公事公辦地問詢道:“雙修功法,你還記得多少?”


    殷無極的喉頭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忍耐著什麽,終而帶著些沙啞地開口:“你修為不高,靈氣隻能從口渡。”


    “我還記得,你不用提醒。”謝景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利用一下你,帝尊難道不願意?”


    殷無極低喘一聲,他的手背上,青筋在突突直跳,顯然是忍耐到了極限。謝景行答的坦蕩,可帝尊卻對他這般雲淡風輕的態度極為痛恨,好似在乎的隻有他一人罷了。


    於是他也不服輸,撩起謝景行的一縷發,放在唇邊輕吻,咬牙切齒地笑道:“師尊提起雙修,難道是在向弟子求.歡?”


    然後作勢要順著他的指骨吻上手背,凝視著他的緋眸灼燙露骨,一下一下地輕觸著他的骨節,仿佛要把他吞咽入腹。


    “若是師尊想要了,弟子自然從命,一定好好伺、候。”說罷,竟是紅舌舔了一下唇瓣,笑語盈盈,更有種銷魂蝕骨的溫柔暴戾。


    如此深重的欲望,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景行知道他在玩火,還是這世上最危險的一團火,若是被沾了身,不是被吞吃入腹,便是屍骨無存。


    他們上輩子師徒相殺,如仇敵相見眼紅,卻又在寒風露重時抵死相擁。


    如今,更是保守同一個秘密,表麵風輕雲淡,實際上私情剪不斷理還亂,若是被撞破,定然能一石掀起千層浪,從而萬劫不複。


    謝景行捧住他那張俊美張揚到霸道的臉,湊近,在他的唇上吹了一口氣。


    然後他聽到一聲濁重的唿吸。


    他的心魔還是很好懂,對他的執念與欲望扭曲而黑暗,卻又被他自己的理智困住,不會輕易爆發,卻又危險萬分。


    謝景行捏住了他的命脈,道:“帝尊說笑了,不過是隻是借點靈力,僅此而已。”


    “……”


    “不願意?”謝景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那我去問問別人?不是本源,效果差了點,但也聊勝於無。”


    殷無極被氣笑了,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往懷裏一帶,咬著牙命令道:“哪也不準去。”


    ※※※※※※※※※※※※※※※※※※※※


    我覺得你們肯定是以為我要開車了。


    然後進來一看隻是親親,內心很崩潰。


    咳,前麵都說他們上輩子該做的都做了,師尊為了徒弟的心魔舍身飼魔,怎麽壓製的,當然是雙修啊。師父公事公辦徒弟心猿意馬可還行。


    為什麽謝景行這麽浪。


    他知道實在不行還可以靠徒弟補魔,反正那點靈力對殷無極來說隻是毛毛雨。


    還有他其實是特別信任別崖的就是他不說。


    好幾天沒更了,周末休息連寫五千字,揉眼睛……


    然後發現一眨眼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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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0瓶;弈老板迴來了嗎、mandarine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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