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目注她,“你這是咒他嗎?”


    阿原靜默片刻,說道:“或許不是咒他,是咒我自己吧?我想把關於他的一切,都剜掉,剜得幹幹淨淨。”


    可如果長在了心裏呢?


    何況腹中的那一塊是真真切切的他的骨肉,又怎能剜得掉?


    蕭瀟歎息,“你便是真咒他,他大約也會想法救你。上迴長公主遇害之事也好,這次也好,他其實真的把你放在了第一位。既然你認為兇手又是馮廷諤,此事我需去告訴他。”


    他垂頭看向小鹿屍體,“天太熱,我讓人先把她帶出去吧!你也別多想了,趕緊休息一兩個時辰,明天隻怕還有一堆的事兒要應付。”


    “不用了,讓她再陪陪我。”


    阿原抬手捏死靠近小鹿的一隻蟑螂,趕了趕圍聚過來的蚊子,依然抱住她。


    仿佛怕小鹿疼痛,抱住她時,阿原小心繞過了她創傷最重的後背,聲音溫柔起來,“小鹿更願意陪我。她會保護我,她真的在保護我……”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可我竟保護不了她……我竟保護不了她……”


    滿懷滿胸堵著慘痛的凝噎,阿原幾乎喘不過氣。她抱著小鹿,弓著腰爬跪於地,淚水簌簌落於小鹿灰白的麵龐。


    而小鹿再也不能蓬著頭發囂張地叉腰,指點江山般高聲告訴眾人:“招惹咱家小姐,真是豬腦袋!”


    勇猛的小鹿言而有信,自始至終都在盡心盡力地保護著他家小姐……


    蕭瀟的唇動了動,終究不曾說什麽。他又瞥一眼她受傷的手指,將傷藥和一壺清水放在燈籠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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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則笙的靈堂被設在陶然居。


    雖然梁帝覺得景辭三災八病的,不宜再在住處停靈。怎奈景辭堅持,希望遠離故鄉的妹妹能離自己稍近些,又言他畢竟住在宮外的時候多,梁帝這才應允。


    此案很是棘手,一個處理不當,趙王必會心生怨恨,當真親家不成成仇人了。所幸景辭亦是趙王養育成人,眾多跟王則笙前來的鎮州隨從也能證實,王則笙遇害乃是意外,並非梁帝不愛惜。


    梁帝不放心景辭,再次帶著四皇子均王朱友楨過來探望時,見他照舊吃飯服藥,氣色倒還好,這才稍稍放心。


    梁帝道:“今日玉羅又來見朕,被朕擋了迴去,沒見。此事你可寫信跟趙王說明,不論兇手是誰,朕必會給他一個交待,絕不偏私徇情!”


    景辭點頭,卻道:“我和長樂公主仔細梳理過案情,眼下疑點眾多,阿原更像被人刻意栽贓。可聽聞昨日喬立連夜刑訊阿原和她的侍兒,手段異常狠辣,不僅用了刑,還將她的侍兒活活打死。若繼續用刑,阿原也有個好歹,卻查出兇手另有其人,隻怕跟原夫人不好交待。”


    均王在旁聽聞,亦道:“父皇,端侯所言有理。原夫人一心為父皇打算,也沒見求什麽富貴權勢,反弄得聲名狼藉,如今隻剩了這麽個女兒相依為命,若真是被冤死,傷心絕望之下未必還活得下去。”


    梁帝隻聽聞阿原殺人,人證物證俱全,才由得喬立等抓人用刑。如今聽說阿原可能被冤,他不覺怔了怔,果覺對原夫人太不公,便道:“既如此,先讓他們繼續追查兇手,暫時別對阿原用刑吧!不過此事務必盡快查明,萬萬耽擱不得!”


    若實在找不出兇手時,阿原這罪名,不坐實也得坐實了……再沒什麽比安撫趙王、保得大梁北境平安更重要。


    景辭素日與均王見麵不多,卻知他與原夫人並無深交,聽他居然肯設身處地為原夫人著想,不覺多看了他幾眼。


    均王不解,卻向他微微笑著點頭致意了,才扶梁帝迴寢宮。


    景辭目送二人離去時,已遠遠見得左言希快步入宮。他的眸光深了深,若無其事地候他入內,蹲到棺槨邊,邊燒紙錢邊問道:“你沒在賀王府陪著慕北湮?”


    左言希容色有些憔悴,說道:“北湮迴來得很晚,並未說起太多,且天未亮又離開了,聽聞是原夫人相請,大約又去原府商議阿原的事了!”


    景辭歎道:“並不與你商議,也不肯告訴你他的去向?因為你維護薑探的事?”


    左言希靜默,然後低低一歎,“阿辭,我並非黑白不分。隻是薑探……我不想她一錯再錯。我想拉她一把。”


    景辭抬頭看向漆黑沉重的棺槨,聲音冷銳下去,“當一個人存心作死,誰能拉得住?昨晚你迴賀王府前不是又去拉了她一把?拉住沒有?”


    有微風入戶,火盆裏燃燒的紙錢閃著燦亮的紅光接二連三卷起,在精雕細繪的梁楹間輕盈旋舞,便愈顯得厚重棺木的冰冷陰森。


    左言希看著那紙錢在空中舞成了灰燼,無聲跌落地間,憶起往日王則笙俏麗活潑的模樣,不由打了個寒噤,方澀聲道:“昨晚跟蹤我的人……是你派的?”


    “我也不想你一錯再錯,想拉你一把。腦子是個好東西,我希望你能有。”景辭抬眼,冷冷道:“我似乎病得厲害了,不得不麻煩言希辛苦些照應。從現在起,你不許離開我半步!”


    左言希失聲道:“你……你想做什麽?”


    景辭又將一疊紙丟入火盆。


    火焰和煙霧騰起,模糊了他的眉眼神情。


    但聞他道:“自古以來,成事難,敗事易。敗人事,更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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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言希以為景辭必會繼續搜羅證據,想法替阿原脫困。但


    景辭這天真的什麽都沒做,甚至困乏不支時還讓他開了安神湯,睡了兩個時辰。


    宮中看似沒有太大變化,悶熱的天空如一口燒紅了的巨鍋,將整座皇宮倒扣著,悄無聲息地煎熬著人心。


    不知有多少人將目光投在陶然居,但淘然居一直很安靜,安靜到詭異。


    傍晚時分景辭才醒來,這時宮中終於有了動靜,卻似有一道微風破開死寂的湖麵,然後迅速水激浪湧,皇宮內外的人群都隨之振奮或張皇起來。


    景辭坐於棺木前分茶,奉了一盞在王則笙靈前,低低道:“則笙,景哥哥不會讓你屈死。不管兇手是誰,景哥哥都會讓他付出代價!”


    左言希已察覺宮中的騷動來自於鸞鳴宮,忙出去打聽時,才知喬貴嬪忽然被帶往建章宮,禁衛神色頗是不善。


    他忽然悟了過來,失聲道:“你……你根本沒打算去查案!你已聯合原夫人和北湮對付郢王和喬貴嬪!”


    他本是心思細密之人,心念一轉,更是手足發涼,“你昨晚讓我迴賀王府,一是想看我會不會聯係薑探,二則根本是想支開我,好暗中和原夫人等聯係?”


    景辭品著茶,淡淡道:“所謂釜底抽薪,擒賊先擒王。若郢王不倒,我便是找出一百個阿原不曾殺人的證據,他都能覓到一百零一個扣她在獄中的理由。我不對付他,留他對付完阿原和原夫人,轉而對付你我嗎?”


    雖是炎炎盛夏,他的麵龐竟如冰雪般剔透,泠泠目光如寒泉般從左言希身上滑過,“若你留在我身邊,發現我有意對付郢王,你是不是又打算為了保住你的探兒,賣了我順便賣了你自己?至於你的親人,從你義父到你義弟,都已經被你無視了吧?”


    左言希麵色慘白,脫口道:“我並未忘懷義父養育之恩!義父之死與郢王有關,但和她並無直接關聯!”


    景辭道:“但她是郢王的人!你想保她,便不得不考慮保住郢王!當日在大燕,我執意要留下眠晚性命,你尚且說我為了兒女之情忘了父母大仇。如今,你呢?”


    左言希喃喃道:“我當日隻是不想你再接近風眠晚,怕你再一時糊塗被她所害……”


    景辭道:“嗯,如今你便不在意我會被你心上人所害,更不在意你義弟為報父仇而成為郢王的必殺目標?你想用你親友甚至你自己的屍骨墊腳,來換取你心上人的富貴之路?倒是符合你向來的風骨。隻是你有沒有問過,你義父甘不甘心一世豪雄冤死於婦人之手,我和慕北湮願不願意為你的癡情奉獻性命?”


    左言希慌忙道:“我從未這般想過!阿辭,我是怎樣的人,我待你如何,難道你不清楚?”


    景辭拂袖,“清楚!你忠、勇、孝、義,隻是一遇到薑探,便隻剩了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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