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湮正在逗掛在廊下的畫眉。他叩著鳥籠笑道:“瞧你這灰不溜丟的小東西,清離不在,失寵了吧?看你這白眉毛雖然一樣的漂亮,怎奈咱們阿原隻愛小壞那種傻大個兒呢!”


    小壞在原府好吃好喝養了一個多月,倒是越發地壯碩了,站在一旁的樹丫上盯著這個不知幾時升職為自己半個主人的男子,很是惆悵。


    不需要天天辦案的日子,有點小寂寞。什麽時候能一展身手呢攖?


    阿原走過去,取了飼料專注地喂畫眉。小壞便歇到阿原肩上,親昵地啄她的發髻,並不屑跟關在籠子裏的小屁鳥爭寵。


    慕北湮笑嘻嘻地問阿原:“沒問出結果來?償”


    阿原道:“我母親真是個賢惠人,由內到外不折不扣的賢惠人。”


    慕北湮張張嘴,看她一臉的真誠,終於隻能點頭道:“嗯,賢惠,賢惠……忽然覺得我也是優秀正直、勇敢上進的大好男兒。”


    阿原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而且有勇有謀,有才有識,不畏艱險,不懼權貴,勇於探索真相,勇敢追求正義……”


    慕北湮驀地打了個寒噤,好一會兒才心虛地問:“大小姐,咱打個商量,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說,別這麽嚇人好不好?”


    阿原道:“沒什麽難事。查下小印子落水當日,有哪幾個龍虎軍將領在宮中當值,這中間又有哪位將領特別愛吃花生,有隨身帶幾顆花生的習慣。以你父親在軍中的地位,以及小賀王爺成群結隊的狐朋狗友圈,這事兒應該不難吧?”


    慕北湮吸氣,一個爆栗打了過去,“喂,死丫頭,你怎麽說話呢,有這麽求人的嘛!我情願你繼續嚇人,好歹聽著舒坦些……”


    阿原聞言,立時向他一揖,“拜托小賀王爺了!”


    能屈能伸,可進可退,儼然是往日沁河縣原大捕快的架勢。


    慕北湮指點著她大笑,“行,行!哎喲媽呀,我怎麽越看你越順眼了?景辭他是瞎了眼才會把你往外推吧?”


    慕北湮看著遊手好閑,但久在京中,豪爽放曠,交遊十分廣闊,不久便將出事那晚當值的所有禁衛名單整個兒拿到了手,連帶當日在宮中的領隊的幾名校尉、虞侯等情況都查得清清楚楚。


    但這些校尉、虞侯裏,雖有兩個身材長相與勤姑說的相類,但派人仔細查探後,基本可以確定彼時他們正在值房裏喝酒吃肉擲骰子,不可能出現在攬月湖。


    阿原大是納悶,“難道我們查案的方向錯了,落水一案並不是禁衛軍裏的人所為?或者這些禁衛軍將領裏有人隻顧賭博喝酒,官服被人盜了?”


    慕北湮道:“這個不大可能吧?武將的甲胄袍帶都有定例,若是遺失怎麽可能瞞過眾人?何況勤姑看到的是一名武將帶著兩名禁衛,總不可能三人一起遺失吧?”


    阿原沉吟,“難道這三人並不在當值的禁衛之中?其他禁衛入不了宮吧?”


    慕北湮眼睛已亮了,“尋常禁衛入不了宮,但如統軍、副統軍之類的龍虎軍主將,入夜後完全可以入宮巡查,除了皇上,根本無人可以管束。”


    阿原擊案,“這就是了!敢公然在宮中殺人,當然不可能是尋常禁衛!咱們查那些領頭的準沒錯!”


    慕北湮額上滑落一大顆汗珠,“爺,統軍是二三品的大員了,而且那些人都是跟著皇上出生入死的,在皇上跟前說話比我這個不學無術的草包管用,咱們真的要查他們?”


    阿原問:“怕了?”


    慕北湮道:“你想想,這些人個個悍勇,拳頭比咱們大,人數比咱們多,隨便一個官帽丟下來能壓死十個八個沁河縣令!”


    “於是呢?”


    “可橫行京城的小賀王爺和原大小姐,這輩子怕過誰呀?等著,明天就能給你消息!”


    慕北湮大笑,一擺手,大跳步跨出屋去。


    阿原忙追出去,叫道:“小心些,別打草驚蛇!”


    慕北湮哈哈幾聲應了,快步走了出去,才抬袖擦了擦汗,思量著怎麽才能不被蛇咬。


    京城可不抵沁河這種彈丸之地的小縣,特別龍虎軍這些實力幹將,要能耐有能耐,要耳目有耳目,要背景有背景,想不打草驚蛇恐怕有點難度。


    真要反過來被蛇咬上一口,他已沒了勞苦功高的父親撈他,隻怕未必受得住。


    那個爭執一世、如今長埋地底卻未必能安息的父親……


    明晃晃的陽光有些刺眼,慕北湮的眼眶便一陣陣地發酸。


    該做的還是得做,該查的還是得查。


    不論為了阿原,還是為了他死去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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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侯府。


    林木蔥鬱,深得蒼翠。烈日的炎光在這裏淡了,亂蟬的高嘶也似在這裏遠了。


    這遠離鬧市的深宅大宅,從內到外都安靜得如一池深水,無聲無息,無波無瀾。


    書房外四五名侍衛,書房內三四名侍女,連同知夏姑姑,無不垂手而立,屏氣斂息,看景辭靜靜地泡茶。


    紅泥小茶爐上擱著極精致極小巧的茶釜,盛著甘甜的山泉水。


    景辭撥著銀霜炭,留意著火候,看著鍋邊如珠玉般跳動起串串水泡,先盛出一瓢,再拿一支雕花竹片去攪那沸水,邊攪邊撒入茶粉,看釜中茶水翻滾起來,才將先前盛出的那瓢水倒迴釜內。等釜中的水再次沸騰,那茶便算煮成了。


    景辭聞著那茶香,微微地笑了笑,說道:“眠晚,分茶。”


    諸人愕然。


    知夏姑姑忙要上前幫忙時,景辭已醒悟過來,淡淡瞥她一眼,說道:“姑姑,不用了。”


    他站起身,自行端起茶釜,穩穩倒入旁邊的白瓷茶盞。


    小小一釜,頂多不過四五盞的樣子。


    景辭手很穩,卻倒得不快,好一會兒才倒出三盞。


    茶沫均勻地飄於茶麵,居然各成圖案,分別是梅、竹、菊,在嫋嫋熱氣中栩栩如生,伴著縈在鼻際的茶葉清芬,頗有韻味。


    侍兒看出景辭釜中還有茶水,猜著他是不是嫌第四隻茶盞放得遠了,連忙上前將空茶盞往景辭手邊挪了挪。


    知夏姑姑想阻攔已是不及,隻狠狠剜了那侍兒一眼。


    侍兒茫然不解。


    景辭盯了那空茶盞一眼,緩緩將茶釜放下,自端了一盞,走到一邊品茶看書去了。


    知夏姑姑張了張口,想說,卻什麽也沒敢說。


    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


    當日景辭教風眠晚泡茶分茶時,便試圖教她將茶沫畫作這四種模樣。可惜教來教去,風眠晚隻能畫出最簡單的蘭花,——連花骨朵兒都沒有的蘭花。


    景辭甚是無奈,在歎息幾迴“朽木不可雕”後,每次泡好茶,便喚風眠晚分茶,讓她先分出蘭花圖樣來,自己再接過去分出梅、竹、菊三種。


    於是,花中四君子,風眠晚一直隻會分出蘭花狀的茶沫來。


    總算熟能生巧,她後來分出的蘭花漸漸有了花骨朵,偶爾還能飛個蝴蝶,變幻得頗有特色。


    景辭很滿意,這幾年便盡挑她分出的那盞茶喝了。


    如今……他分茶的技藝一如既往,卻似乎再分不出蘭花的圖案來。


    水晶簾子忽丁鈴鈴一陣悅耳的脆響,蕭瀟大踏步走了進來,笑道:“好熱!侯爺,我瞧著外麵的兄弟熱得都快擰出水來了,怎不讓他們迴屋歇著去?”


    知夏姑姑不滿地瞪他一眼。


    景辭病情反複,偏偏固執得很,執意從宮中搬迴侯府休養,誰能放心?故而梁帝特地讓蕭瀟帶人跟著入駐端侯府保護照顧。誰曉得蕭瀟忒不靠譜,自己靜不下心亂走,還準備把其他人也帶壞?


    蕭瀟卻似沒看見知夏姑姑神情,嗅了嗅鼻子,俊秀麵容立時浮上欣慰笑容,“侯爺,可以討盞茶吧?”


    景辭頭也沒抬,說道:“請便。”


    蕭瀟在外奔波許久,已是渴得厲害,也不管那茶上有多麽精致的花紋,端起茶來就喝,一氣將兩盞都飲盡,順手又將茶釜裏剩下的茶也倒出來,喝得幹幹淨淨。


    知夏姑姑微含慍意,別過了臉。


    蕭瀟是皇上派來的人,她到底不便指責他不懂規矩。且這樣大口喝茶,簡直就是飲牛飲馬的作派,哪裏像皇帝身邊的人?真是白長了副清清秀秀的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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