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有的證詞和供詞裏,並沒有烏六、裴四出事前得到大筆錢財的記錄。


    慕北湮沉吟片刻,命人把堂審時負責記錄的兩名書吏叫了來。


    原清離案當時鬧得很大,兩名書吏倒也記得清楚。年長些的老書吏答道:“其實也曾問過烏六錢財來曆。但烏六抬下山時已經死了,他老母又病得七葷八素,什麽都問不出來。想那烏六本就是個街頭無賴,花光錢時蹭吃蹭喝,訛到錢時胡吃海喝,到底跟本案沒聯係,後來也便沒人問了。”


    “裴四也不知道烏六那筆銀錢的來曆?攙”


    “烏六當時隻跟同犯說,偶爾發了筆小財,請兄弟們出來一起取樂。搶劫原大小姐的事也是在喝花酒間隙商議的。裴四據說是聽了烏六的話,一時腦熱才決定動手,但咬死是原府那些人不堪一擊,才被他們輕易打倒在地,劫走原大小姐。”


    年輕些的書吏一直忍不住地把眼睛往阿原身上覷,聞言諂笑著補充道:“他們一直不承認殺人,可這事兒哪裏抵賴得了?”


    阿原皺眉,“那個裴四的家境怎樣?”


    老書吏道:“看穿著很平常。他是有家小的,聽聞入獄後他妻子還曾四處花錢求托,想見裴四一麵。這樣的重犯,獄卒自然不敢,連飲食都沒敢送進去。不過能在刑部打點,估計家裏還有點錢。”


    年輕書吏忙道:“那裴四的確家境不錯,他妻子前不久帶了兩個兒子搬到我家前麵的一處巷子裏,剛買了一座兩進兩出的院子,粉刷一新,收拾得蠻清爽。”


    阿原“哦”了一聲,“但裴四先前所留的案底裏,提到裴四好賭,曾因賭債被逼得不敢迴家;也提到他懼內,曾因妻子被人索債毒打,帶人跟另一幫無賴大打出手,鬧得那一帶雞犬不寧……這才一年不到的時間,他妻子就有錢為他在刑部打點,還有錢在他死後買新房屋住?”


    慕北湮的手指不由急促地敲著案卷,說道:“所以……不僅烏六拿到了錢,裴四也拿到了,也許還更多?”


    老書吏遲疑道:“這個,小人不知。”


    年輕書吏卻不肯錯過引起美人注意的機會,趕緊道:“提起這事兒,小人倒想起來,那裴四受刑不過,曾提過是有人給他們錢,讓他們劫走原大小姐,再把原大小姐放走。”


    別說阿原,就是慕北湮都已失聲問道:“你……你說什麽?”


    老書吏忙道:“裴四一次重刑後的確說過,但說完就昏過去了,等第二天醒來……又翻供了,說是受刑不過才胡說的。”


    阿原急問:“既然他曾供出此事,當時的供詞上可曾記錄下來?”


    年輕書吏連忙點頭,“記了,記了!是我親筆記下來的!”


    慕北湮奇道:“有嗎?我剛好像沒注意到……”


    阿原忙去翻裴四幾次過堂的記錄,疑惑道:“沒有吧?我一頁一頁看過……”


    “我……我來找給小姐看。”


    年輕書吏殷勤上前翻找,很熟練地找到某幾頁,然後怔住,慌亂往前後亂翻,“這供詞一份份都粘貼在一起的,怎麽不見了?串頁了嗎?”


    老書吏已看出不對,上前將其中一份供詞抽出,看了一眼,已失聲道:“這是……被誰撕掉了一頁?”


    年輕書吏看一眼內容,忙道:“對,就是這次堂審他招認的,但有一頁被撕了!”


    那頁撕得很仔細,內容銜接上也沒有明顯紕漏,如果不仔細看,根本沒法發現邊緣殘存的紙張。


    阿原靜了片刻,說道:“我本來還真覺得裴四是受不住刑胡說八道。”


    慕北湮低歎,“現在呢?”


    阿原笑了笑,臉色卻有些發白,“你在想什麽,我便在想什麽。”


    若真是胡說八道,根本不用理會。刻意撕去這一頁,才顯得欲蓋彌彰。結合裴四懼內、家人在他生前設法營救、妻兒在他死後衣食無憂,連他為何翻供都能猜得出來。


    慕北湮看向兩名書吏,“這些案卷,平時都有誰能拿到?”


    老書吏猶豫道:“這個難說。從大理寺到刑部,這案子不少官員曾過問,他們都有權限調閱卷宗。”


    “大理寺和刑部以外呢?有人看過嗎?”


    “那就隻有原夫人吧!原夫人是親自過來看的。”


    這事慕北湮已提過,原夫人不但過來調看了卷宗,還去見了主犯裴四。


    慕北湮輕笑道:“母女關心,原夫人調閱案卷倒也不奇。算了,這事沒什麽要緊,不必理會,你們也不必在外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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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名書吏領了厚賞,戀戀不舍地退下,室中二人又將案卷瀏覽一遍,愈覺那撕去的那頁可疑,一時相對無言,連外麵送來的食盒都沒心情打開。


    好一會兒,阿原方低聲道:“莫非我母親知道什麽?那個裴四,好像我母親見過他後才忽然死去的?”


    慕北湮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並不是忽然死去。據說,是謝岩逼問得厲害,幾名案犯才先後自盡或驚嚇而死。”


    阿原道:“先前的酷刑拷問都沒嚇倒他們,謝岩幾句逼問就把他們嚇得自盡了?這話你也不信的吧?”


    慕北湮道:“到底是怎樣的真相,咱們可以慢慢查。原夫人向來行事穩重謹慎,不會胡來,你別胡思亂想。”


    阿原撐著頭歎道:“我也不想胡思亂想呀!但總是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往外鑽,攔都攔不住。”


    “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


    “比如我自身吧,我常覺得我不是原清離,而是全不相幹的另一個人。可母親給我的感覺,明明就是我母親,她當然也不會認錯女兒,我沒道理是別人。再比如最近的幾件案子,你爹遇害案,宮人落水案,甚至朱蝕案,以及我的案子,看起來各不相幹,但我總覺得這幾個案子隱約有著什麽關聯。”


    如果花生殼是跟真兇相關的某位所留,至少其中三樁案子有著某種關聯。


    慕北湮凝視著她,許久方輕笑道:“你的確想得不少。不過那幾個案子,我也認為沒那麽簡單。謝岩、景辭他們沒空,我這閑散王爺陪你查吧!”


    阿原胸口悶悶地抽疼了下,問道:“謝岩也是個閑散公子哥兒吧?景辭更是個需時時靜養的閑散侯爺。他們就這麽為一個遠方來的少女日日忙碌,忙得連跟我見麵都沒空?”


    “那個則笙郡主?”這些日子慕北湮忙於父親喪事,並未太過留意,費勁地迴憶著,“是不是那天跟端侯一起祭拜的女子?我記得模樣很尋常。那長相氣度,比不上長樂公主,更比不上你。放心,他們倆都不瞎,看不上她的。”


    阿原按著胸口歎道:“謝岩未必瞎,但我總覺得景辭有點瞎。又或者,是我有點瞎吧?”


    慕北湮失笑,“為什麽這麽說?”


    阿原道:“我其實根本不知道他的來曆,他的過去,還有他當日跟我的感情……我什麽都不知道,便已認定他是我的良人。如若不是,豈不是我瞎?傳出去得被人笑死。”


    慕北湮收拾著卷宗,笑道:“沒事,他若戀上那個郡主,我便娶了你,不叫人笑你瞎。”


    阿原白他一眼,“扯淡!”


    慕北湮做了個鬼臉,“怎麽扯淡了?我雖沒權沒勢,但也沒爹沒娘,愛娶誰就能娶誰。到時咱倆愛怎麽玩兒便怎麽玩兒,拆了王府都沒人管!更妙的是,那些家當夠咱倆敗上一世了,隻要他們打仗不打到京城裏來,往後的日子逍遙著呢!走了,趁著這會兒夜深無人,咱們先去見見言希吧!嗯,我還有個兄長,但他也管不了咱們的事兒。”


    阿原聽他信口胡扯,不由啼笑皆非,忙擺手道:“他未必願意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還是算了吧!”


    想起左言希因景辭喜歡她,便想著殺她,阿原便有些毛發森然。若景辭變心喜歡上王則笙,不曉得左言希會不會想著去殺王則笙。


    慕北湮也不追問,將阿原送出衙門,便提起那盒他們沒吃的夜宵,徑自走向刑部大牢。


    看他熟門熟路,迴京後應該早就暗中探望過了。如今他們在刑部查案,慕北湮當然會順路再去看看他的難兄難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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