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敲門聲響起,有個十七八歲模樣的男孩捧著一套衣服遞給了齊點點,他低著頭,全程迴避著旁人的視線,聲音小如蚊蠅:“快換上吧。”


    “你——”齊點點疑問的話未說出口,那男孩已經轉身快步離去了,不和齊點點交流半分。


    齊點點皺了皺眉,將衣服放置一邊,繼續靜心修煉,她快要突破功法中第一個瓶頸期了。


    若是能有絲自保之力,便不會遇到先前那般因體力不如人,從而處處受製的情況。


    吳春菊和齊長生沒有再見齊點點一麵,憂心忡忡又滿懷希望的在任佑的陪同下離開了深市精神研究所,正巧到了晚飯時間,他們三人在路邊找了家小飯店進去,點了幾個菜,雖然稱不上豐盛,可每樣都是有滋有味。


    而研究所裏是粗糙白米飯和配著油腥兩點的青菜,不僅看起來賣相不好,吃起來也是難以下咽。


    相比齊點點在郭朝的時候,已經是軟糯可口的飯菜了。


    吃飯是在食堂裏,四五個男人在出入口處站崗,每隔十米都有所謂的“班長”在巡視——全都是神態間顧盼氣昂,眼神卻閃爍畏縮的病人擔任。


    給齊點點送衣服的那個男孩坐在她的對麵,齊點點再次張口:“你——”


    男孩猛的壓下了頭,他本就低著頭,這下更是差點埋進飯菜裏去,拒絕和她溝通。他低著頭小口但速度極快的吃完了飯,起身去送盤子的時候,丟下了一句給齊點點:“一會你要聽話啊。”


    齊點點莫名其妙。


    吃完飯,那些班長們組織大家排隊來到一處禮堂裏,有序的坐在下麵等了一會兒後,院長袁博康出現在了台上。


    他高高在上的對所有人演講,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痛心疾首,時而和風撲麵,時而疾聲厲色,講了足足兩個小時。


    “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


    “父母含辛茹苦,供你吃穿,得到的迴報是什麽?”


    “有些人還怪父母這個怨父母那個,可是仔細想想,他們都是為了誰好?”


    ……


    ***


    禮堂裏身穿藏青色衣裳的“病人”們約莫有三百多人,身穿深灰色衣裳的工作人員約莫有四五十人,不論各自的具體職責是什麽,全都擁有對病人基本管轄權。


    在袁博康的講話中,大部分的病人均痛哭流涕,他隨意點選,選了幾個人上去,在輕柔緩和的音樂中哭訴各自有多對不起父母,生活中的種種不幸有多罪有應得。


    看著卻不像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便是從來都是一顆心在任佑身上掛著的原主,都開始在腦海裏嚶嚶的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對齊點點道:“等我走了,你要好好對我爹媽啊,我對不起他們……”


    “什麽時候走?”齊點點問了句。


    原主嗚嗚哭泣,沒迴答。


    在台上的幾個人轉為感謝袁博康拯救了他們的時候,台下忽有人尖叫起來:“袁博康,大魔王!王八蛋,袁博康!”


    那人反反複複的叫喊,伴隨著嘻嘻哈哈的笑聲,眼神狂亂,手舞足蹈——看起來倒是真正的精神不正常。


    幾個工作人員很迅速的圍了上去,周圍病人們自覺讓開道路,似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還有滿臉不讚同盯著那人看,似是那人單是說不敬的話就已經是犯了罪大惡極的錯。


    有工作人員對著那人紮了一針,動作又快又準,那人立時毫無聲息的倒了下去。


    有條不紊的,工作人員直接拖著他,像是拖死豬一般拖出了禮堂。


    袁博康微笑著目送幾人出門,接過台上眾人的話,繼續道:“慚愧,大家謬讚了。”


    “隻是一點微小的工作,你們能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靠的不止是我,更重要的是有父母支持和你們自身努力,我個人……”


    隨著袁博康的話語,台下病人們的眼淚漸漸止住,神色中漸漸多了些尊敬愛戴,每個人都崇拜的看著袁博康,甚至有狂熱者高唿了一聲“院長萬歲!”


    嘭的一下,唿喊者直接跪下了。


    齊點點目瞪口呆。


    若說是在郭朝,她也沒少受人跪拜,可她是第一大教的聖女啊——


    可這是在現代啊。


    病人們或是歡唿對他的喜愛,或是承諾對他的忠心,袁博康一麵笑意滿懷的側耳傾聽,一麵示意工作人員去拉那個跪拜的人起身,他還連聲的拒絕:“沒必要沒必要。”


    袁博康表情是享受的,他在研究所向來說一不二,言令行止,唯有在此事此刻他的話語才會“失去”威懾力。


    他的視線掃過台下眾人,在初來者齊點點身上略一停頓,道:“我們今天迎來一個新人,點點,上來。”


    袁博康笑的可親,喊的親切,齊點點一臉平靜,走上了台。


    四個工作人員隨她上去,圍了個半圓,目光防備的盯著她。


    “你第一天來,第一次參加一周一次的大會,有什麽感想要和大家分享嗎?”袁博康笑眯眯的問。


    齊點點抿唇,搖頭,肌肉因警惕而緊繃,脊背挺的筆直。


    袁博康最是看不過挺直脊背的人。


    他道:“假如你的父母就在麵前,你想對他們說什麽?”


    “等等,先跪下吧,養育之恩,跪一下是應該的,跪著說才會更真誠,更貼近心靈。”


    齊點點緩緩抬眼看他,這個男人,一身白大褂,帶眼睛,儒雅斯文,活生生中年版的任佑,氣質眼神多有相似。


    她垂下眼簾,再次搖頭拒絕。


    袁博康問:“為什麽?你不覺得你應該懺悔嗎?”


    齊點點不說話,幹脆頭都懶得搖一下。


    ***


    不論袁博康說什麽,她都一聲不吭,直挺挺的站在台上,生生的耗著時間。


    震驚的抽氣聲在台下陸陸續續連成一片,唯一和齊點點講過話的那男孩也在其中,見狀略有不忍的偏過了頭。


    帶著遺憾的,袁博康對眾人道:“點點初來乍到,還沒上過課,時間還早,我們先去上課。”


    抽氣聲乍然一止,氣氛一瞬間壓抑,即便是對他多有崇拜的病人們,對他說的上課也都是全部心存畏懼。


    四個工作人員一擁而上,不容齊點點反抗的,鉗製著她當下打頭離開了大禮堂,身後是不緊不慢、神態閑適的袁博康,再往後便是唿啦啦的一大群由其餘工作人員監督、各個班長帶領著的病人們。


    齊點點身不由己的隨他們走,七拐八拐的進入一間漆黑的小屋子裏,燈光亮起,她掃視一圈,認不出的電子儀器和一張木板床映入眼簾。


    原主害怕起來,問齊點點:“這是要幹什麽?”


    “那要問問你的初戀才能知道,”齊點點不帶怨氣,心平氣和的迴答。


    可偏偏是這種語氣,比之目前的情況更讓原主恐懼,莫名的,她頭次對齊點點心生怯意,瑟縮著道:“任佑——任佑不會害我的。”


    “任佑對你不假辭色,是什麽在支撐著你義無反顧的纏著他?”齊點點不是八卦的人,卻仿佛在這時候終於對原主的心路曆程起了興趣,問了一句。


    與此同時,工作人員把她綁在了床上。


    原主畏畏縮縮的,不好計較齊點點的問話有諷刺嫌疑,迴道:“我……我們以前好過,等他迴心轉意了,肯定還會對我很好的。”


    袁博康在房間門口作戲,苦勸齊點點認錯。


    齊點點恍若未聞,視線從屋內的工作人員身上一個個掠過,繼續在腦海中問原主:“怎麽個好法?”


    “高中的時候,一下課他就去教室門口找我,然後我們一起去買零食吃,他總是記得我愛吃的種類。我們倆好被班主任知道,他解釋說全是他在追我,害的他自己被老師罰,被家長打,我一點事都沒有……”


    和儀器相連的夾子一個個夾在齊點點身上,各有兩個工作人員分別按住了她的四肢,一團不知沾了多少人口水的、泛黃的舊布塞進了她的嘴裏。


    齊點點不受影響的在腦海中打斷原主追憶往昔:“你放不下的,是對他的歡喜?還是迴憶裏的自己?”


    “你當真是自私無比,”齊點點一字字的道:“隻想著過去的自己,不僅害了任佑、更害了生養你的父母。”


    絲絲痛感從四肢傳進骨髓,一點點的加大起來,冷汗自齊點點額頭冒出,她不自主的痙攣,渾身顫抖著,每一塊骨頭都好像被硬生生砸碎一般的疼痛。


    腦神經還在一跳一跳的抽痛著,全靠著強大的控製力,齊點點的表情絲毫未變,對原主道:“害我落到如此境地,我當祝你再無下一世。”


    齊點點說著狠話,語氣卻不見斯歇底裏,原主躲在身體深處,饒是疼痛大部分由齊點點在承受,她仍能感受到一點點的痛楚。


    而僅這一點點,就已經讓她整個靈魂都在哆嗦了,她模糊聽清齊點點的話,想反駁又沒有力氣,在身體裏痛到打滾,宛如一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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