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卓不由自主地就迴想起了當年和這個小姑娘初識時候的場景。


    雖然他一直獨得父皇的寵愛,自己的能力也足夠保住太子的位子,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那些兄弟對儲君之位的覬覦,對他的惡意。


    當時他帶著手下幕僚在青州城附近察看海運,一時不察遇了伏擊。後來也許是緣分,傷重落單的他摸索進了守備府後院的一間雜物房裏躲了起來。


    說來那時的潘淑儀也就十一二歲左右吧,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圓嘟嘟的十分可愛,不像現在瘦削得連下巴都尖了。那些日子他躲在潘家時常也能見到她的身影,她和自己那些嬌生慣養被寵壞了的妹妹們其實沒有太大差別,脾氣不怎麽樣為人也有些驕縱,但是有一份難得的善良。


    彼時,他和手下失聯,留了記號等著他們來尋人。一時間,隻能白日躲在雜物間裏,晚上偷偷出來去廚房尋點東西來吃。


    就這樣接連好幾天都沒出什麽問題,誰知後來竟會碰到了帶著兩個丫鬟偷偷溜來廚房的潘淑儀。


    他記得那時候她和兩個丫頭的對話大約是說大姐因為悄悄溜出去玩被母親逮了個正著晚上被罰不準吃飯,她要過來找些吃的給她送去。那時候,李清卓剛好被堵在了廚房裏也出不去,就躲到了灶台後頭。


    聽著她說的話,他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剛剛她那位大姐已經偷偷來過一趟了,而且還拿走了不少吃的東西,人家可沒傻傻地餓著自己。


    許是那晚太安靜,明明很低的聲音,還是隱隱約約地飄進了潘淑儀的耳朵裏。


    “是誰在那裏?”潘淑儀帶著兩個小丫頭探頭探腦地走了過來。


    彼時,李清卓屏住唿吸,最後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潘淑儀沒有驚叫出聲,她的兩個小丫頭卻是嚇得不輕。


    “你,你是誰?躲在這裏做什麽?”其中一個大著膽子裝模作樣地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上前質問。


    另一個膽子小些的就躲在潘淑儀身邊一麵偷偷拿餘光瞟他一麵扯著潘淑儀的袖子小聲道:“小姐,他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咱們去前麵喊人吧!”


    那時候,李清卓站直身子從灶台後頭閃身出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潘淑儀,心裏已經在計量著如果這個時候他把這三個小丫頭打暈的話,後頭會有些什麽後果。說實話,那個時候他自己都不能保證是手下人先找到他還是那些要刺殺的人先找到,守備府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避身之所。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看了好一會兒,就在李清卓準備動手的時候,潘淑儀骨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支著下巴小大人的樣子問道:“你是來找東西吃的嗎?”


    李清卓已經抬起的手頓住,看著她清澈的眼神,最後手慢慢地垂了下去,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點頭。


    潘淑儀粲然一笑,轉過身將後頭小丫鬟手裏端著的兩個大雞腿拿了過來給他:“給你!”


    李清卓接了過來,眼眸垂下,看著碗裏那兩個大雞腿,不知為何,心情有些複雜。一想到自己居然落魄到偷東西吃被人發現,然後還被個小姑娘施舍,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潘淑儀則笑眯眯地道:“我要迴去睡覺了!”


    說著也不等他開口,就帶著兩個小丫頭溜之大吉。


    李清卓不放心,悄悄跟了上去,將身子掩在夜色裏聽那主仆三人的談話。


    “小姐,您剛剛為何不讓奴婢去喊人呀?”是那膽小的丫頭先開的口。


    潘淑儀在她額間彈了一指:“你傻呀!他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要是咱們去喊人,萬一他狗急跳牆對咱們下手怎麽辦?”


    那丫頭雙手捧著額頭低唿了一聲,卻笑得十分開心:“小姐真聰明!”


    另一個丫頭道:“那咱們現在去喊人過來把他抓起來吧?”


    潘淑儀的腳步停了下來,似乎是在考慮,好一會兒之後才擺擺手:“算了算了,大概是哪裏溜進來的小乞丐吧?人家不過就是偷點東西吃吃,咱們家又不是沒有,犯不著小題大做。”又伸手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咱們快迴去吧!”


    後頭李清卓停下了步子,看著那三個小人離開的身影,不由得好笑,他堂堂東華國的太子居然被人當成了小乞丐?那姑娘說聰明其實也不然,她也不想想,就算這守備府的守衛不算太森嚴,但也不是什麽小乞丐就能隨便闖進來的吧?


    後來沒兩天他的手下人就找了過來,迴國後,他身邊事情不少,跟在父皇後頭學習治國之道,忙著鞏固自己的權勢,漸漸地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刻骨銘心的愛情,原本就是小兒女才會有的情懷,於他這種心懷天下的人來說,其實是不大現實的。


    即便彼時的潘淑儀已經漸漸抽條開始長成大姑娘,可要說那時候已經十九歲的他會對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產生什麽別樣的感情其實也是讓人不大相信的。可是卻也奇怪,這些年沒有見到的時候他一直都沒再想起這件事,但昨晚進了柴房,哪怕她的臉上受了那麽重的傷,哪怕這些年她的圓臉早已削瘦下來棱角分明,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也是到了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他骨子裏偏好雙眼有神腦子機靈但卻沒什麽心機的姑娘不是沒有原因的。


    再迴想起當年那晚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想笑出聲來。


    他雖然不沉迷美色,但作為東華未來的一國之主,也為了開枝散葉鞏固儲君之位,他身邊早已有了正妃側妃,也有幾個紅袖添香的丫鬟妾室,或是宮裏賞下來的或是手下官員送的。可是在她們麵前,他始終隻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始終是俯視著她們,再沒人敢雙眼平視地與他說真話,敢隨意撒謊騙他。


    心裏默歎了一聲,拋開別的不說,怎麽講潘家當年也算對他有一飯之恩,即便就為了這個,潘淑儀既然過得不好,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姚景晨若是能護住她,就不會有亂七八糟的女人能靠近她身邊,她也不會被弄成現在這副模樣,尤其是——


    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納妾文書,李清卓不由得冷笑,接下來的事情他不會自作主張,但也不會瞞著潘淑儀,一切但憑她自己來決定!


    潘淑儀幽幽轉醒的時候隻隱隱看到斜對著床的書桌後頭坐了一個正在低頭奮筆疾書的身影,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正好對上男人抬起頭時一雙染滿了笑意的雙眼。


    “你醒了?”李清卓笑著走了過來。


    潘淑儀剛剛動了下身子,臉上就傳來了一陣刺疼,就連頭都還有些暈暈的。


    李清卓見狀趕忙上前將她的肩膀按住,柔聲道:“別亂動!”


    潘淑儀耳邊一陣嗡鳴,隻看得到他的唇瓣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心頭陡然一跳,極力壓抑著嗓音道:“你,你在說話?”


    李清卓麵色微變,陡然間也沉肅了起來:“你聽不到我的聲音?”


    周圍還是一片安靜,除了那令她頭疼欲裂的嗡鳴聲再聽不到其他。


    “來人,快去把江大夫喊過來!”李清卓扭頭朝外麵大喊,又轉過身替她將被角掖好,悉心安慰道,“你別擔心,先前你撞到了頭,或許隻是因為剛剛醒來,會好的!”


    潘淑儀麵上難掩擔憂之色,沒有再說話,隻是勉強衝他彎了彎嘴角。


    其實要說起來,眼前這個人潘淑儀根本沒有印象,但現在的她頗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臉上的刺痛明晃晃地提醒著她昏迷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即便不用鏡子,她也知道現在的自己肯定很難看很難看。事情還能壞到哪裏去呢?就算這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這會兒她也沒有心情去追問了。


    江大夫也算是個醫術精湛的,否則也不可能留在李清卓身邊。他替潘淑儀診過脈之後,卻也隻是站起身朝李清卓幽幽歎了口氣然後搖頭:“太子殿下,這姑娘的耳朵本身並未受到什麽損傷,至於聽不見聲音,許是因為腦子裏有血塊。”


    “那能去掉嗎?”李清卓越過他朝身後的潘淑儀看了一眼。


    江大夫道:“請殿下恕臣無能,倒是曾在書上看過有破顱之術,隻是據了解當今天下無人能有這本事。”


    破顱之術?李清卓聽著都覺得背後一層冷汗,當下就將這個法子給否決了。


    江大夫又道:“不過血塊也有可能自己消失,端看姑娘自己的造化。”


    李清卓的心情並未緩和,隻是有些煩躁地擺擺手:“你先下去吧!”


    “我的耳朵是不是好不了了?”潘淑儀被扶了起來靠坐在床上,麵色卻格外地平靜。


    李清卓抿著唇半晌沒有說話,忽然轉過身朝書桌走去。


    潘淑儀自嘲一笑,也是,就算他說了她也聽不到。


    李清卓取來紙筆,認認真真地寫道:“我寫你說!”


    潘淑儀有些怔愣,隨即點了點頭。


    李清卓彎起了嘴角,他的長相雖然俊美,但並沒有像李家女人那樣透著一股妖氣,笑起來頗有些月朗風清的感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字體大氣不失雋永,一筆一劃皆是勁道。


    “大夫說你的腦子裏是有血塊,以後消掉了就能聽到聲音了。還有你的臉,傷口雖然有些深,但隻要用心調理,平日吃的東西再注意一些,以後傷痕也會淡下去的。”李清卓想了下,還是如實和她說了病情,但都是往好的方麵去說。


    自己的身子自己多少還是有些數的,但潘淑儀也不戳破他,隻彎了下嘴角,打量他的目光透著些不解:“你是誰?怎麽會救了我?”


    她明明記得自己是落到了徐菁手裏,還被她不知關到了哪裏的。


    李清卓又微微垂首耐著性子一字一句地寫了起來,潘淑儀不由得驚訝,腦海裏也漸漸迴籠起了他說的那晚,隻是,無論怎麽費盡腦力去想,她腦中始終隻剩下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卻再想不起來具體的場景了,更遑論當年被她當做了小乞丐的那張臉。


    “原來你是東華國的太子。”雖然想不起來,但潘淑儀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來背後果然是不能隨便議論人的,這也幸虧李清卓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


    “你想迴姚家嗎?”李清卓話鋒一轉,卻一言中的。其實,若潘淑儀對姚家對姚六郎沒有任何抵觸的話,她醒過來的這段時間不可能一句都沒提。


    潘淑儀麵色陡的一白,沉默了下來,此時的姚家於她而言無異於是龍潭虎穴,而姚六郎就是洪水猛獸。一旦迴去,一旦見到他,她就會想起自己是徹頭徹尾被人玩弄了,姚六郎可以一輩子不喜歡她一輩子對她冷眼相待,至少還讓她有所期待。但是他不能在給了自己希望之後又硬生生地一拳砸了個粉碎,她也是人,她也會痛的!


    見潘淑儀不說話,李清卓眸色一凜,咬了咬牙一狠心就將那張納妾文書拿了出來。


    潘淑儀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來仔細地看了起來——


    手上漸漸顫抖,骨節上凸起的青白十分顯眼,眼淚不受控製地就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為什麽要給我看這個?你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潘淑儀扭過頭來看他,聲音有些嘶啞,微微仰著下巴,倔強地想將眼眶裏剩下的淚水全都逼迴去。


    李清卓有那麽一瞬間避開了她看過來的視線,他承認,這個時候他的確很卑鄙而且是有趁人之危的想法。他不敢保證這輩子隻有她一個女人,因為他是未來的帝王,還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是,隻要他還活著,他就有那個能力能護住她,不會像姚六郎一樣讓別的女人傷害她!


    “那個女人現在做了他的妾室,你確定,你要與她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嗎?”李清卓在紙上寫道,殺傷力絲毫不遜於親口說出來。他知道她心情不好,她能質問他能對他發脾氣,他反而高興,因為這表示她對他並沒有十分防備。


    “我不知道……”潘淑儀嗓中一噎,頓時失去了質問的力氣,眼中盡是迷茫,垂首抱著自己的膝蓋喃喃搖頭,“可是我還有燁兒,我不能離開他……”


    她舍不得兒子,但是又不想迴去,固然徐菁是一個原因,更因為現在的她臉毀了耳朵也聾了,她在姚景晨麵前會更加地自卑,她不想讓他看到她這個樣子。


    李清卓眸光黯了下,雙手漸漸攏起,倒是把她的兒子給忘了。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先想想。”潘淑儀忽然開口下了逐客令。


    李清卓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忽然想起來現在她什麽都聽不到,最後微微垂著眸子挺身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腳步忽然頓住,轉過來目光幽幽深深地朝房裏看了一眼,瞳孔不斷地緊縮。既然她猶豫不決,那就讓他來幫她下定決心吧!


    另一邊,徐菁一路戰戰兢兢地跟在姚景晨和姚景語後頭,這一路上,姚景晨都沒說話,但正是這般安靜,才讓她越發地有一種風雨欲來之勢。她不後悔做過的事情也不怕死,他們這種人,生下來就注定是一隻腳邁進了鬼門關的,她隻可惜若是她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卻毫無迴報,那又算是怎麽迴事?


    彼時,姚景語一邊走一邊細細思量:“東華太子那邊……要不要我幫你去和宋玨說一聲?好歹他們是表兄弟,李清卓總會給他麵子的。”


    姚景晨麵上似籠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薄霧,泛著冰冷的涼氣且難以窺探其內心本質,腳下步子豁然停住,慢慢地扭過頭去,如鋒刃般的目光一毫不差地落在了徐菁身上。


    一直與他們保持幾步距離的徐菁如芒在背,可是這個時候自身的驕傲不允許她在姚景晨跟前低頭,挺直了背脊,強迫自己迎上了他的視線。


    兩人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相互對視,最後,還是徐菁敗下陣來,僵硬地扯了下嘴角:“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將人藏在了那裏,現在人不見了,不關我的事!”


    姚景晨氣極反笑,盯著她,幾乎是從牙縫裏一字一句地擠出了話:“徐菁,我說過,你敢騙我,我會讓你不得好死!”


    徐菁嘴角那一絲勉強的笑瞬間凝固,曲在身側的手指如痙攣般彎了下,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就在她以為姚景晨會有下一步動作時,柏木策著馬飛奔而來,待到幾人跟前時,直接翻身下來單膝一跪,聲音聽起來還有些哽咽:“爺,找到少夫人了!”


    彼時,姚景語怎麽也沒想到柏木所說的找到了人會有另一番意思,就如她怎麽都不會想到潘淑儀年紀輕輕的就那麽去了,甚至隻剩下了一具焦屍。


    人是在與東華驛館相反的方向一間廢宅裏找到的,不知何故失了火,潘淑儀全身被縛,等於是活活被燒死了。


    看到那具焦屍還有從火場裏撿迴來尚未融掉的首飾時,姚景語依然不願意相信那是她,可是仵作卻一口將她尚存的一絲希望打碎,身形極為相似,而且也是剛剛生過孩子不久的。


    “七妹,這都是命,六弟妹往生了!”大嫂江氏抹著淚過來勸她。


    姚景語緊緊地咬著唇瓣,任由淚水肆意橫流。


    前不久她們才剛剛聊過天,她滿臉欣喜地告訴她六哥現在對她好多了,而且嬌嬌羞羞地摸上了頭上的簪子,說是六哥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她不相信,昔日裏那個活得明烈燦爛如驕陽現在又將要苦盡甘來的女子會突然就這麽去了!


    “你們都先迴去吧,我想一個人陪陪她和她說說話。”姚景晨麵色平靜地道。


    二嫂王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六弟!”這是瘋了不成?


    姚景語拉住她的胳膊:“讓六哥留下來吧!”就算淑儀的死間接和他脫不掉關係,可她知道,她心裏一直就盼著這麽一個姚景晨能和顏悅色同她說話的機會。


    等人散去,姚景晨就在屍身擺放的地方背靠著堂裏的柱子單腿曲起坐在了地上,他其實知道潘淑儀是個愛美的人,肯定不想讓他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就替她蓋上了白布,隔著一層視線雙目放空地與她說話。


    “說起來,我們做了這麽久的夫妻,好像從來都沒有好好說過話。”姚景晨彎起了嘴角,輕聲道。


    在成親前,我們僅有的兩次接觸都是在你最狼狽的時候我出手相救,若是那時候能預料到今天的這一切,我情願救你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我。如果你沒有遇到我,也就不會吃這麽多的苦,或許就能找到一個真正待你好也值得你對他好的人。


    那天的錯誤……其實說起來也不算是錯誤,因為後來有時候想起來我還會覺得慶幸,慶幸那時候你成為了我的人,否則我就要錯過這世上最值得珍惜的人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對你有了感情,許是看到你拚死也要將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又或者是更早以前,隻是我太愚蠢一直都沒有察覺又或者說是打心底不願意承認……你一定認為我自私吧?一邊對你冷臉相待一邊卻又卑鄙地享受你對我的好。


    之所以轉不過彎來,是因為覺得自己太懦弱太渺小,當時救不了書瑤後來連自己的親事都不能隨心所欲,明明你也是受害者,明明如果沒有你的話或許我現在早就不在人世了,可我還是將所有的錯全都歸到了你的身上,就好像隻要你過得不好於我來說就等同於堅守住了自己心底那一份微不足道的感情一樣。


    姚景晨說著,兩行熱淚就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抬手握住了那已經僵硬的軀體:“對不起,淑儀,我不應該看你好欺負就那樣對你的!”你一定是沒有原諒我,否則怎麽會連個彌補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呢?


    姚景晨哽咽著忽然就說不下去了,現在再多道貌岸然的話說出來,別說是泉下的潘淑儀,或許就連他自己都未必相信。一時間,姚景晨隻覺得心灰意冷,抬眼望向了空曠的屋外,天色灰蒙,驕陽被烏雲所籠,大地一片蒼茫蕭瑟之感。


    潘淑儀的屍體是三天後火化的,姚景晨一力堅持,死後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牌位進了姚家宗祠的翌日一早姚景晨就抱著她的骨灰壇離開了,隻留下寥寥幾字希望家裏人能好好照顧姚燁。姚行之和姚家幾兄弟派了人出去尋,卻沒能找到半點蹤跡。


    “宋玨,我心情不好!”彼時,姚景語靠在宋玨的肩頭,眼睛還有些紅紅的。


    這番折騰下來,離得他們大婚隻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可她卻沒了一點兒心情。姚景晨就這麽離開了,就連罪魁禍首徐菁他都沒氣力親自去動手了,隻將人交到了他們手裏,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想起這幾日姚燁整天整夜隻要醒過來哭得撕心裂肺的,姚景語就悲從中來:“李清卓那邊,真的什麽都沒發現嗎?”


    姚景語一直存著一絲僥幸的,雖然徐菁的話不可信,可萬一她真的沒有撒謊呢?如果她真的是將人藏在了東華驛館裏,會不會廢宅裏死的那個根本就不是潘淑儀?


    可後來她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很荒唐,李清卓和潘淑儀素不相識,淑儀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李清卓堂堂一國太子怎麽會如此大費周章來布一個局?


    宋玨沉默了半晌,原本輕摟著她腰肢的手輕輕拍上了她的背,低聲道:“李清卓是個冷靜自持的人,別說他和潘淑儀從來都沒有扯上過什麽關係,就算他們真的有什麽,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冒險做這種事的。”


    然而,這個時候姚景語和宋玨沒有想到李清卓和潘淑儀這兩個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居然會在多年前有一段淵源,宋玨也忽略了就算是再冷靜的男人遇到某個特定的女人時,也會有不冷靜的時候,一如姚景語之於他。


    “對了,徐菁你是怎麽打算的?”姚景語抬起身子看著他,提起這個人的時候還有點恨得牙癢癢的,要不是她,根本就不會有今天這麽多事。


    宋玨側目看過來,有些漫不經心道:“這事交給我來吧!”


    徐菁根本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但她的主子薛延旭可是和他有大仇的,這個女人就當做是他提前送他的一份大禮吧!


    許是因為這些日子為了姚景晨的事情太過操勞了,宋玨送姚景語迴府的時候,將要下馬車之際,她眼前一花,鼻血再次不受控製地留了下來。這次情況有些兇猛,幸好宋玨先一步下了馬車,又眼疾手快大步跨上前將她抱在了懷裏。


    事急從權,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了,宋玨打橫抱著她快速一麵快速往錦瀾院奔去,一麵道:“快去把大夫喊過來!”


    “我沒事!”姚景語仰著頭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什麽沒事呀?”妙菱擠了帕子過來嘴裏還在小聲嘀咕,“這都好幾次了!”


    好幾次了?宋玨手上一緊,這個時候也沒心情去責問她為何這種事情都不告訴自己,但是待府醫診治後又一口一個上火不礙事之後宋玨就怒了,一把提起他的衣襟硬生生地將人扯著雙腳離地:“你這庸醫,到底會不會看病?”


    府醫哪見過這種陣仗?又上了年紀,被宋玨這般兇神惡煞地一嚇,脖子快喘不過氣來,差點就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你快把人放下!”姚景語急急忙忙地捂著鼻子走了過來,這會兒血倒是止住了,隻是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有氣無力的。


    宋玨側目看了她一眼,又轉迴來森冷著眸子盯著府醫,府醫頭皮直發麻,最後被他放下來後一溜煙的就提了藥箱跑得跟兔子一樣快。


    “我真的沒事不信你看……”姚景語為了讓他放心,就攤開雙臂轉了個圈。


    宋玨趕緊摟住她的腰將人抱住,佯怒著在她嘴唇上咬了口:“行了,小祖宗,你想嚇死本王是不是?”


    雖然麵上與她打著笑臉,但心頭的那根弦一直繃著沒有絲毫放鬆。


    離開姚家後,麵色迅速緊繃了起來,隔著車簾冷聲吩咐:“去寧安侯府。”


    自從孫文婧的事情之後,宋玨倒是一直沒親自見過趙楠,隻每月定時從他這裏來拿金玉丹。前些時候,燕青稟報說趙老夫人的身子越發不好了,極有可能就是這些日子的事了。沒有趙老夫人這個把柄在手上,宋玨清楚,他和趙楠已經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


    趙楠的親生父母以及寧安侯府的諸多親眷都是死在了宋衍手裏,皆是因為當初趙側妃撞破了他和李妍的事情。他不能明麵上對趙家做什麽事情,但暗地裏多過分的都有。算起來,寧安侯夫人也就是趙楠的母親當初與李妍關係還不錯,算得上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但宋衍派人下殺手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猶豫,更有甚者,趙楠的腿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重生一世,知道趙楠是煉毒天才,是以承諾他有朝一日會給他親自報仇的機會。而這些年,他們一個中了寒毒一個不良於行,倒也算是同病相憐,合作起來也不錯。若是沒有孫文婧的事情,很可能他們還真的能一直親密無間地合作下去。


    隻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趙楠既然不為他所用,那便不要怪他心狠了!


    沉思之際,馬車已經停在了寧安侯府的門口,宋玨抬頭望了眼那塊已經有些掉漆的牌匾,嘴角微抿,舉步走了進去。


    趙楠仿佛早就料到宋玨會來找他一樣,自從孫文婧離開後他幾乎可以說是不修邊幅,整日裏除了幫宋玨煉製金玉丹再不管其他的事情,今日倒是破天荒的仔細裝扮了一番。其實,趙楠並不難看,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隻不過常年與毒物接觸,膚色陰暗,渾身上下皆散發著一股沉甸甸的死氣。


    彼時,趙楠換上一襲天青色的碧水長袍,許是服了藥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已經在後頭的園子裏擺好了酒,就等著宋玨的到來。


    “你早就料到本王會來?”宋玨麵上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直接一撩袍子坐到了他的對麵。


    趙楠舉杯:“王爺,屬下最後敬您一杯,這杯酒過後,往日裏你我之間的承諾煙消雲散再不作數!”


    雖然這些年趙楠暗中幫宋玨煉製了不少毒藥,但他清楚,宋玨其實並沒有占他多少便宜。若是沒有宋玨罩著,寧安侯府這些年頂著一個空殼子隻怕連普通的生計都維持不了,更遑論丫鬟奴仆前唿後擁了。


    但一碼歸一碼,孫文婧的事情他咽不下這口氣,宋玨做得太絕情了,他哪怕是給他們留一絲餘地給孫文婧留一丁點顏麵,事情也不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還有小妹趙湘湘的事情,姚四郎薄情寡義,這筆賬,他自然也要算到他的親妹妹姚景語頭上。


    宋玨看著他的眼睛,卻並沒有喝他敬的這杯酒,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冷聲道:“小語是否中毒了?”


    姚景語的症狀不對勁,宋玨前思後想,若是一般的大夫診不出來,這毒大約是和趙楠脫不了關係。


    趙楠彎了彎唇,將手中的酒杯放到了石桌上,慢條斯理地開口:“原來王爺已經知道了。不過說起來,這件事你其實也有脫不掉的責任。”


    想給姚景語下毒並非易事,那種毒名為百花殤,在體內能潛伏好一段時間才會發作,通常毒素開始在體內蔓延的時候,外在症狀便是隔一段時間就會開始流鼻血,而且情況一次比一次嚴重,到了後期的時候還會頭暈眼花,直到整個人昏睡七七四十九日然後再睡夢中死去,最關鍵的是,人死的時候,會七竅流血,模樣絕對算不上好看。


    這毒藥雖然是他提供的,但是真正下毒的人卻是淩仙兒。至於這毒,便是摻在了當初為姚景語解了臉上那塊紅色印記的解藥裏。鬼醫和毒娘子當時在他手裏,淩仙兒除了聽他的吩咐再無別的法子。至於幫姚景語解掉臉上那塊紅色印記的藥,自然也是出自他的手。


    可不是宋玨的責任麽?若是他沒有私心,若是他一早便從他手裏拿了解藥解了姚景語臉上的毒,又豈會給他可趁之機?


    原本下這藥是為了以防萬一以後能幫孫文婧一把,可現在人都不在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彼時,趙楠不避不讓地迎著宋玨的視線,這是此生唯一一次,他能如此閑庭釋然地與宋玨麵對麵地說話。往常因為孫文婧,他在麵對宋玨的時候,除了歆羨更多的便是自卑。原來高人一等的感覺如此暢快!


    “把解藥拿出來!”宋玨冷著臉,宛如化不開的千年雪山一樣,放在膝上的雙手已經隱隱鼓起了青筋。


    趙楠展唇一笑,挑著眉帶了些挑釁的意味:“王爺求人的時候難道都不會說些好聽的話?”


    “你想聽?”宋玨冷笑著反諷,又道,“趙楠,你若有什麽條件最好現在便說出來,否則本王不能保證以後你還會有開口的機會。”


    趙楠笑出了聲,果然,宋玨就是宋玨,即便是被他掣肘,也分毫不肯低下他那顆昂貴的頭顱。可他總要讓他知道,就算渺小卑微如他,也是有血性的!宋玨將姚景語捧若至寶,孫文婧又何嚐不是她打心裏疼惜著的人?


    後來,誰也不知道他們兩人談了些什麽,隻兩日後寧安侯府的趙老夫人突然過世,當天夜裏,一場大火燒紅了半邊天,整個寧安侯府都化為了灰燼,據說寧安侯趙楠也是喪生在火海裏了。


    “王爺,要不要派人仔細查查?”燕白問道,趙楠就這麽死了多少有些蹊蹺。


    宋玨微微擰眉:“不用,先不管他,將本王吩咐你們的那個人下落找到。”


    燕白頷首。


    半個月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姚景語和宋玨大婚這日。


    彼時,姚景語的閨房裏一片喜慶,請來的全福夫人正是秦雨柔的母親秦夫人,公婆健在,兒女雙全,夫妻和睦,算是京城裏難得的有福之人了。


    銅鏡裏,她看著自己那張上了妝之後增色不少的精致臉龐,忍不住勾了勾唇,秦夫人便笑道:“這般好顏色,到時候可要叫宸王殿下疼進心裏了!”


    其實某個方麵說起來,姚景語其實算是臉皮比較厚的,她就認為宋玨疼她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沒什麽值得說道的。但見秦夫人眼底帶上了些戲謔的笑意,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新嫁娘,好歹也應該裝裝樣子的,於是便低下頭做一副羞澀不已狀。


    見狀,新房裏幾位嫂子就跟著一起打趣了起來。


    這個姚景語是有些慶幸的,幸虧今日喜娘沒給她用那些厚得能嚇死人的脂粉,否則估計不像成親倒像是唱大戲的了!


    這邊新房裏說說笑笑,外頭的人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倒是慢慢地就焦急了起來。


    周梓曈側目看了看沙漏,又見外頭絲毫都沒有動靜傳來,不禁就有些著急了豁然站起身,在屋裏走來走去:“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宸王府的人怎麽還沒來?到時候誤了吉時可怎麽辦?”


    姚行之麵色也不好看:“怎麽迴事?派去宸王府的人迴來了沒有?”


    “迴來了迴來了!”就有小廝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跪下稟道,“啟稟國公爺,宸王府那邊也在找人,說是王爺昨晚上出去後就沒再迴來。”


    周梓曈心裏一咯噔,宋玨這難道是想悔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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