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站在客店的屋頂上,他腳下的那間房間就是程英居住的地方。那個小女孩兒仍舊扶著窗欞,愣愣的望著月光,淚水從眼眶裏不斷地流出來,把大半張臉都染得濡濕了。


    黃藥師歎了口氣,隨後翻身落地,從門口走了進去,一直到了程英的房間,才敲了敲門。程英迴過身來,轉身去把門打開,看見是黃藥師站在門外,瞳孔幽的一縮,抿了抿嘴唇,卻沒有說話。


    她隻是低下了頭,像個木偶娃娃似的站在門口,也不讓開身子,讓黃藥師又一次皺起了眉頭。但黃藥師卻並不是要發怒,他隻是覺得很無奈,很頭疼,他麵對著這個乖巧的,卻總是在哭泣的女孩兒,十分的拿不出辦法來。


    雖然他也會覺得,這樣的性子,還真是有趣。


    因為他知道這孩子為什麽在哭,也知道為什麽這孩子自從把她救下之後就一言不發的原因——,他這麽會兒想了想就猜到了,不過是在惱恨自己罷了。


    隻是黃藥師卻也不想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來,雖然這小女孩兒惱恨的對,不過自己這樣的作風也早已深入骨髓,由不得別人來置喙,所以自是覺得這小女孩兒十分不知好歹!但是黃藥師卻也無法去為此而責怪她,因為早在幾個時辰之前,這小女孩兒便跪在地上給自己扣了幾個響頭,來感謝救命之恩。


    此時將她淚流滿麵,而一見自己,便又像是之前那樣故作平靜的模樣,就又想試探一番,看看這孩子之前的硬氣,麵對如今的自己,可還在不在。便故意開口道:“怎的,這麽晚還不睡,看著月色可是還覺得美?”


    程英一愣,沒想到黃藥師竟會問這樣的問題,便猶豫了一下,仔細的瞧了瞧黃藥師的神色,又大膽揣摩了一下黃藥師的心思,才說道:“月色自然是美,隻是物是人非,鬥轉星移,記得昨天我仍與家人對月談笑,如今卻天人兩隔,幼妹又是生死不明,實難再去看這月色美與不美,隻覺心中哀戚,看什麽都是一樣的了。”說完,眼圈又開始變得紅潤,隨即掏出絹帕來擦拭,“恩人今日之所為,程英永生難忘,隻是那李莫愁不知已將我的雙妹抓去了哪裏,還請恩人放我離開,讓我去尋親吧。”說著,就又要跪下祈求似的。


    卻被黃藥師攔住了。黃藥師看著程英,卻見這女孩兒扭過頭去,並未與自己對視,又說道:“小女娃兒,你這可是在激我?”


    程英身上一震,忙躲開黃藥師的攙扶,搖手道:“程英怎敢,便是程英年齡尚幼,也自是聽說過東邪黃藥師之威名,程英不過一普通女童,如何敢與您等同對談?隻求一去,去尋妹妹罷了。”隻是心下卻是一番歎息,看來,確實不能期盼這黃藥師有絲毫的憐憫之心,來幫助自己救雙妹了......


    也不知,雙妹的性命可還尚在?


    然而黃藥師哪裏是程英能糊弄的,他本就聰明非常人所能及,又加上年齡已長,吃過的鹽比程英走過的路還多,如何能探知不得這小女娃的心思?


    這小女娃今日剛痛失親人就被自己帶往了這個客棧,方才與自己對峙之勢更是沒露出一點軟弱來,此時麵對自己卻是淚水漣漣,若要黃藥師相信程英此時沒有存著些心思,那是十足不信的。


    想來,是這小女娃見自己夜半來訪,猜到自己見她總是以淚洗麵,起了憐憫之心才又會出現。隻是,他黃藥師豈是會被這淚水所蒙蔽的?他黃藥師心高氣傲的很,就是真的憐憫,被她這一番做作,又怎能真的就順勢而下?


    又何況,這程英卻非全然是在博取同情,更是在用淚水與悲戚激惹他之俠氣,便是希望他呈一迴英雄罷了。——哧!他早已過了那年紀,便是在早上四十幾年,依著自己的性子也不迴去做這等事情,又何況如今呢?


    尤其是,這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小徒弟明日能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若是將她弄得狼狽不堪,豈不是顯得自己這師父欺負了這麽一個小女娃麽?


    這番做法,也大概隻有柯鎮惡那等魯莽大俠,又或者郭靖那個傻大個兒迴來幫忙了!


    不過倒也聰慧——黃藥師心裏暗暗點頭。早些時辰,他救下了程英,將青路托付於郭靖夫婦,便帶著她來到了這個客店之中。本是想現將這小女孩兒馴服,讓她拜了自己這個師父,也好之後讓她來照顧青路。


    卻不想那時候這個小女娃被自己救下之後,雖然哭了一陣,但一進入了客店,便擦幹了眼淚,而當自己要與她對話之時,這小女娃的手段雖然拙劣,卻也仍舊掩飾住了心中的悲切,抬起頭來看著她。那副平靜的模樣,當時就讓黃藥師忍不住在心裏稱讚了起來!


    可比自己那個傻正兒機靈多了!就問道:“你可願拜我為師?”


    程英當時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沒想到這位武功高絕的老先生把自己從李莫愁的手裏救下來,就是為了要自己拜師的,程英自小被托管在陸家莊,姨丈一家雖然會些拳腳功夫,卻也不是十足的厲害。隻是陸家莊喜好接待武林人士,程英自小見過的高手也是有許多的。


    因此她自知自己如今的幾套基礎拳法定是入不了這位高人的眼,而幼時姨丈也說過,自己的資質不過是中上而已,雖然不錯,在武林中也是常見的,更是不可能因此而引了這位高人的眼來。


    那麽,又是為了什麽呢?


    程英此時並不知道他麵對的乃天下五絕之一的東邪黃藥師,更無法得知黃藥師此前的心中所想,隻當這是為世外高人,碰巧救了自己罷了,雖然感激,擔心卻也頗有些埋怨,怎的沒將雙妹也一同救了?


    程英自是能看出黃藥師的武功遠在李莫愁之上,同時救下她們姐妹兩個絕非難事。隻不知為何,竟隻救了自己,讓雙妹落入那李莫愁的手中!她倆原本若是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就算是死,死在一起也能圖個安心,隻是如今,這位老先生雖然救了她的性命,但程英更感念於這麽多年來姨丈一家的養育之恩。


    她寧可與陸無雙一起被那李莫愁抓住,也不想如今獨自被救下,眼見雙妹受苦而無法,是以,其實在程英心裏,更是有些怨怪黃藥師的自作主張的。更何況,如今她得知,黃藥師救下她,不過是要救下她為徒而已。


    隻是到底,人家救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她雖左思右想而不知這位世外高人究竟為何要收自己為徒,卻仍舊恭敬地站著,並不想與此人對敵,也天真的更相信這並不是個會害她的人。


    隻是程英更不願相信這天下竟有這般天上掉餡餅之事,如今她已無依無靠,雖然願意相信這人,卻也必須令自己保持警惕,唯恐這老先生別有企圖。雖然她不知自己如今還有什麽能讓這位高人所圖的,但此時她孤身一人,就算遇到事情也是沒有辦法,隻能如此逼迫著自己多猜測些詭譎心思,更是謹慎的搖了搖頭,就想著萬不可被這樁無故而來的美事所誘,反而問道:“敢問老前輩,可是程英哪裏得了您的青眼?恕晚輩不知好歹,今日李莫愁滅我全家,晚輩大仇未報,實無拜師之心,隻求老前輩放我離去,去尋我那無雙妹子,待到來日,若我能活著迴來,必當會報老前輩今日救命之恩!”


    說著,便‘咣當’一聲跪在了地麵的石板上,‘咚咚咚’的在地上扣了幾個響頭,說道:“無以為報,隻能叩首,以感激老前輩的恩德!”便是又行了個大禮,方才抬起了頭。


    黃藥師看著程英將這番大禮行完,卻沒有許她起來,隻是坐在太師椅上,為自己倒了杯熱茶來喝。熱茶入口,滑入喉嚨,清潤了嗓子,方才放下了茶盞,輕聲說道:“你可知我是誰?”


    黃藥師的這句話雖然輕柔無比,卻仍舊讓程英渾身打了個哆嗦。她忙抬頭看著黃藥師,諾諾的搖了搖頭。卻見黃藥師的嘴角詭異的彎了一下,目光中多有諷刺之意,才又開口道:“如果我說我是那江湖上傳聞,喜怒不定,殺無辜之人不眨眼的東邪黃藥師,你該當如何?”程英一怔,就聽黃藥師又問道:“若我說,你今日若不拜我為師,便將死於我掌下,你又該如何?”


    “程英——”


    “——你且不要爭辯,我救你迴來就是要收你做徒弟,我黃藥師決定的事情,便是這江湖上至今也沒人能阻止,你也不再掙紮,就在此時迴答了我,你要如何便是了。”說完,便是眯起眼睛,高深莫測的盯著程英看起來。這一番話,可是十足十威脅,更是帶上了殺氣。


    程英也隻能是盯著黃藥師來看,心裏更是頗有些猶豫不決,她甚至不能確定這老先生說的是真是假,更甚者,她對於此時的變故,壓根就反應不過來。隻是黃藥師卻並未更體諒她一些,不一會兒,程英便被黃藥師的眼神看著渾身犯冷,幾乎就要癱軟在地了似的。


    黃藥師卻仍是常態,隻是他已年過七旬,一生曆事無數,更曾多次與江湖的頂尖高手對決,周身氣勢即使一星半點,又豈是程英這個小女娃所能承受得起的?


    便是此時,黃藥師雖然未用氣勢來震懾程英,不過是覺得這孩子不是一般的有趣,在嚇唬她,想要看看她的反應而已,卻仍舊已經讓程英從心底裏發涼,支撐不住,歪倒著坐在了地上。她渾身都冒著冷汗,抬起眼皮看向黃藥師。


    程英此時被黃藥師逼得退無可退,她深知此時更應當服軟,來日再作計較,隻是終究不過是個九歲的少女,雖然天性沉穩持重,如今連逢惡事,也不由得被生生逼出了幾分脾氣!此時也不作他想,衝口而出道:“既如此,程英為了性命著想,也隻能恭敬不如從命,認下您這位師父了!”


    “哦?”黃藥師一挑眉,驚於這孩子在此時所展現出的勇氣,又嗤笑一聲,嘲諷道:“哧——隻是我卻不一定再要你了!”黃藥師站了起來,“如今你便就住在這裏,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一步去,我倒要看看,你這女娃的骨頭,究竟是有多硬?!”說完,便拂袖而去!


    如此這般,才有了晚上黃藥師與程英的又一次對話。經此一事,黃藥師對於程英更是欣賞。而夜色茫茫,這小女娃對月流淚的模樣,也實在可憐,想她一天之中失去了親人,之前卻仍舊有力氣來應對自己,的確是值得稱讚的。


    她不過八、九歲年紀,就可在痛失親人之際,直麵自己並不卑不亢,更是頗有些聰慧,難得她又沉穩冷靜,懂得識時務,便是因為年紀小而倔強了些,單品性來看確是不錯的。隻這麽看,確實是個不錯的徒媳婦兒。


    正兒那小子雖然天資極好,腦子卻最是不靈光,自己的奇門五行更是學也學不通,倒不如讓這小女娃來學那些五行之術,日後若是能終成眷屬,也好夫妻互補,更是一樁佳作。


    黃藥師這一想,就覺得這種未來實在是極好,尤其是對極了青路的品行,這二人如此這般一衡量,更是天作之合一般,可還真虧了自己這雙慧眼了!


    所以此時,麵對程英,黃藥師不怒反笑,隻冷哼一聲說道:“便是激我,今晚也就罷了......隻是你要好好想想,僅憑你現在之力,要從那李莫愁手裏奪迴你的雙妹,除了與她一同奔赴黃泉之外還真是別無他法,我黃藥師斷不會三番兩次的與一個女流之輩過意不去,怎會被你三言兩語就激的去做那等事情,如今,我已無意收你為徒,便隻是留著你日後為我的徒兒洗衣做飯,待明日我便將他接迴來,你若能討得他的歡心,我便留你一命也無不可。你且好好想想罷!”說完,便一抬腳,躍上了樓,迴房睡了。


    而程英卻是再也忍不住,躲迴屋去,關上了房門,趴在桌子上,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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