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麵前時代再低氣溫,多麽的慶幸長夜無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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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輪對練打鬥下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盡管小豆子和小癩子兩個人都還是心裏隱約帶著這個年代不太看得起女性的直男通病,不過也是對白妞的武打工架心服口服,甚至都有點在為她沒有生成個男兒身而惋惜。


    呂竹對此嗤之以鼻:“女孩兒又怎麽了,再過些日子,女人照樣也能上台表演!”


    “就是!”借著呂竹的入場險勝了對麵兩人,白妞微微喘了幾聲,這才把手裏的柴條放好。


    一連打贏了兩個年紀比她都要大一兩歲的男孩,不僅是她的武打工架練得好,也多虧了平日裏幹粗重家務活手腳有力量所致。


    呂竹有些讚賞也有些心疼地扶她到一旁坐下歇息。


    說不過兩個姑娘,小豆子和小癩子互望了一眼,和對方通了個“好男不與女鬥”的眼色,主動轉了話題。


    聊了一陣北平過年時的熱鬧,又逛了一會兒街,一行四個人一手捏著糖炒栗子的袋子,一手捧著風味小商販賣的狗不理包子,走得倒也怡然自得。


    “這肉包子真香!”而且還不用錢因為是小師妹請的,小癩子吃得滿嘴流油。


    小豆子暗暗白了這個蹭吃蹭喝的家夥一眼,捧著包子舍不得吃,本想著留下來自己那份給呂竹吃的,結果被早已經看穿一切的呂竹幾句“不會吃這個嗎”、“我教你怎麽吃喲”、“就和平時吃包子差不多沒有灌湯包那麽麻煩總之就是很容易吃的”一通連擊下來,反倒成了四人裏最先吃完了包子的那一個……


    “下次你們要是有機會去天津,我請你們吃最正宗最好吃的狗不理包子!”白妞豪爽地說了一句:即使販賣風味小食的商販做出來的包子味道不錯,但始終不是正宗手藝,總是少了那股子原汁原味。


    “你們過了年之後就迴天津嗎?”呂竹問道。


    “是呀,不過今年在北平這裏混得還不錯,我爹也有打算轉移來北平的意思。”白妞想了想,又道:“但是呢,這兩年還是得兩處跑的,家什還有一部分在那邊呢。”


    “好,我等著你來北平,咱們一起去上學!”想想再過兩年也差不多到可以入女校的年齡了,呂竹笑道。


    “上學嗎……”白妞垂了垂眸,想起自家老爹那個樣子,勉強地笑了一下。


    先讓呂竹高興一陣吧,也許……兩年後春和班賺多了錢,說不定她爹真的允許她去上學呢。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白妞拿出手絹擦了擦手,又簡單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塵,告別道:“我還得迴家做飯,先走一步了。”


    揮手別過了白妞,沒走一會,小癩子也捂住了肚子,一臉痛苦的神色:“哎喲,不行,可能是吃得太多鬧肚子了,我也得先迴去了!”


    “快迴去吧,實在不行可記得吃藥啊。”呂竹叮囑了一句。


    平時科班裏就沒怎麽吃油吃肉的,今天小癩子蹭吃蹭喝個不停,吃得又急又雜,會鬧肚子一點也不出奇。


    “曉得了!”小癩子頭也不迴地一招手,一溜煙鑽進了小巷裏。


    “接下來咱們去哪兒……”呂竹正想要招唿小豆子繼續走,轉過頭來看到他居然似是完全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似的,就這麽呆呆地站在原地,凝望著街對麵不遠處的一間藥鋪。


    呂竹順著他的目光往那邊望去,立刻也發現了站在藥鋪裏抓藥的那個柔婉窈窕的身影。


    是小豆子的母親,豔紅。


    看著她拿著手絹捂住嘴咳了幾聲,然後拿了幾包藥往外走,小豆子猛地驚醒過來,一把拉住呂竹躲到那些停在路邊的載滿了麻袋的拉貨板車後。


    “為什麽要躲?”呂竹看向小豆子,小聲問道。


    見小豆子沒有難得地沒有如平日一樣對她有問必答,呂竹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她好像生病了,真的不去看看她嗎?”


    “她就沒有來看過我。”小豆子被纏得無奈,隻得簡單地迴答了一句。


    “所以呢?你還在介意當年的事嗎?”呂竹繼續追問。


    小豆子側頭深深地看了呂竹一眼,沉默了好一會,方才迴答道:“沒有。”


    說是沒有介意,但這話裏頭的語氣可一點都不是不介意的樣子。


    “我們走!”呂竹突然發力,硬是扯著他從板車後走出來。


    明白她要帶著自己跟上豔紅的行蹤,想起母親的身份和所住的地方,小豆子異常抗拒:“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跟著她去!”


    “她是你娘!”呂竹迴頭,抬眼瞪向他。


    “可她是……”小豆子話說到一半又趕緊住了嘴,暗暗掃了掃周圍人來人往的大街,主動地把後麵的話給咽了迴去。


    “狗還不嫌母醜呢,你那麽大一個人,居然嫌棄你自己的親娘——又不是十惡不赦無惡不作,都是人,誰比誰高貴了?”知道小豆子還有這個心結未解,呂竹也隻是輕哼了一聲,並沒有用太惡劣的態度去對待他。


    大街上柔和的黃昏夕暉灑落在少女身上,那眼神氣度,依稀竟是和當年黑屋子裏的師父一個模樣。


    當年母親為了讓關師父收下他,還跪了下來哀求,讓關師父別嫌棄他們……


    而關師父的迴答則是:都是下九流,誰嫌棄誰呀。


    這麽多年過去,從花樓裏一直被嫌棄的私生子到眾人眼裏嶄露頭角的“小角兒”,讀書雖不多卻也早已明理。


    他自然是明白母親的不容易的,但始終還是忍不住在暗地裏介懷著當年。


    手上隱隱還有著痕跡的傷疤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那個作為他母親的女人,當年的狠心之舉。


    得知了兒子因為天生的六指缺陷無法入科班學戲之後,她就毫無預警地大力把他拖到了外頭,用圍巾捂住了他的臉。


    習慣了手捂溫暖的手突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裏,一下子凍得那時的他不知所措起來,還想著跟母親撒嬌解釋自己手冷需要手捂……結果,等來的卻不是溫暖的絨毛手捂,而是冰冷鋒利的刀刃。


    他甚至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過分的冰冷似乎能減緩疼痛的傳遞,直到他下意識地拉下捂臉的圍巾看到了手上的鮮血,這才大聲地驚叫而起。


    不管撒嬌還是哭鬧,他的未來就都如同這被強行切掉的第六個小手指一樣,在落刀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好了結局。


    他在人們口中鄙視的窯子出生長大,卻又在脫離了窯子之後,反過來不想承認這一切。


    他之前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有錯,這年頭就是這樣,送給了別人,那就是和以前一刀兩斷再無關聯了。


    可是,在聽到了呂竹的話後,他突然發現,如果像自己以往所想那樣將過去的一切都拋棄掉,那他又和那些嫌棄著過去卻又依賴過去才能存活下來的忘本之人有什麽區別?!


    想明白這一點,小豆子也釋然了,誠懇地跟呂竹道了歉:“你說得對,是師哥一時想岔了。”


    “那還不快跟上。”呂竹招唿了一聲。


    小豆子應了一聲,抓緊呂竹的手,大步跑了起來。


    鑽進胡同裏,小豆子露出了有些懷念的神色,東看看西看看,然後就帶著呂竹來到了一處狗洞前,說是他以前偶爾想偷偷溜出來玩時,就會從這個狗洞出入,神不知鬼不覺。


    想到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呂竹連忙彎下腰看了看狗洞的大小:還好,是那種大型狗子出入的狗洞,這個大小程度應該不會半途卡住。


    兩人前後腳從狗洞鑽了出來,根據小豆子的帶領,兩人很快就來到了一個房間外邊。


    “是這裏了。”小豆子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指示呂竹進來房間之後,又動作輕柔無聲地關上了房門。


    越過屏風走入裏間,看到躺在床上麵色蠟黃的母親正顫顫巍巍地拿著藥碗喝藥,小豆子鼻子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娘!”小豆子一下子撲到床前。


    豔紅呆了一下,藥碗差點沒打翻,小豆子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碗沿,聲音帶了點哭腔的嘶啞:“是我啊,娘!”


    “小豆子……”終於從帶著幾分熟悉的眉眼裏認出了來人,豔紅激動地舉起手,撫上了小豆子的臉。


    站在旁邊的呂竹也湊近看了一眼她的手和臉:厚重的脂粉都遮不住的暗黃臉色和嚴重的黑眼圈、暗淡而無光澤度的皮膚、手掌枯瘦而且掌心還泛白……聯係她在這種經常需要喝酒熬夜的環境,很明顯就是肝髒出了毛病。


    這個時代得了這種病,一般熬不了多久。


    此時,豔紅也大致和小豆子說清楚了她的病情,能在最後的時間裏看到早以為永遠都見不到的兒子,豔紅很是感動地看向了呂竹:“您就是關小姐吧?聽小豆子說,這幾年來您一直都很照顧他,剛才也是您勸他過來看我的……”


    說著她居然坐起身想要衝呂竹鞠躬行禮,驚得呂竹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穩住她的身體:“沒有的事,師哥才是一直都很照顧我的那個!”


    豔紅虛弱地笑了笑:“知子莫若母,他是我生的,我明白他的性子,若沒有人帶著他,他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


    說到這裏時豔紅又忍不住看了小豆子一眼:她見的人多了,從小被拋棄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著幾分戾氣;而小豆子身上這份溫潤平和的韻味,定是在一種很和諧美滿的氛圍裏才能養出來的。


    況且,兒子心底裏的那點兒少年情思,她也不是看不出來。


    她當年狠下心來賭的這一步,算是賭對了。


    關家班的師父和孩子都是極好的,把兒子交到他們手裏,她很放心。


    絮絮叨叨地和小豆子聊了一陣這幾年的日子,其間豔紅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小豆子,恨不得眼睛都不眨,這樣就可以多看兒子一會:“對了,你現在可以上台做戲了,有沒有取新名字?”


    “取了,師父請了人給取的藝名,叫做‘程蝶衣’。”小豆子迴答道。


    “蝶衣……”豔紅低聲念了幾次小豆子的新名字,像是要把這個名字刻在心裏。


    最後叮囑了幾句讓小豆子要愛護師妹,臨走時,豔紅又拿出了一對刺繡精美的手捂,神態溫柔地說道:“娘也沒什麽好給你的,這對手捂是娘這些年裏想念著你時親手做的,冬天夜裏冷,你和關小姐一人一個,帶著……迴家去吧。”


    親手送走兒子的那一天,兒子的家,就永遠都不再是自己身邊了。


    “謝謝娘,等過年若是得了空,我再來看您……”小豆子也是感慨了一下。


    謝過了母親,小豆子把裝著手捂的小包袱挎在肩上,接著就牽了呂竹的手,再次來到了狗洞前。


    還是和進來的時候一樣,小豆子先爬出去探路,確認外麵沒問題了之後,就小聲叫呂竹跟在後頭爬出來。


    “汪!”


    呂竹剛剛爬到一半,忽聞一聲狗叫。


    迴頭一看,隻見燈火映照下的一隻大黑狗虎視眈眈地在後麵盯著自己這個擋路者,嚇得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躥了出來。


    大黑狗的出現過於猝不及防又來勢洶洶,饒是她不怎麽怕狗的也被嚇了一跳。


    強硬地拖著一臉懵逼的小豆子跑出去好一段路,呂竹這才靠在牆上急喘了幾口氣,平複激烈的唿吸。


    “那狗隻是看著大,其實一點都不兇,小時候我還喂過它呢,現在估計也已經老得跑不動了……”小豆子也喘了幾聲,笑道。


    “你又不早說!看把我給嚇得,腳都跑痛了!”呂竹佯作生氣地捶了小豆子一下,結果卻是得到了他更加爽朗的笑聲。


    “好好好,是師哥錯了,這樣吧,師哥背你迴去好不好?”小豆子止住了笑,連聲賠罪,然後又像隻蝴蝶一樣輕巧靈活地原地轉了一圈,向呂竹展示了一下他自認為挺強壯的肩膊,喊道:“像戲文裏說的那樣——將功折罪!”


    他這麽瘦,能背得起自己嗎?


    即使沒有直接說出來,呂竹那帶著懷疑的目光也是讓小豆子明白到了她的想法,當即就是有些無奈地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之前一下子竄高了,所以其它沒跟上……最近這陣子吃得好睡得香,我已經胖了不少了。”


    “上來!”小豆子轉過身,背向呂竹。


    呂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抱住了他的脖子,爬到他的背上。


    感覺到背上的重量,小豆子背過手按住她的腰,然後就抬腳走動了起來,步伐十分的穩當。


    “冷不冷啊?”呂竹側頭在他耳邊輕聲問了一句,然後扯了扯身上鬥篷的邊角,把他看似單薄的肩膀罩住。


    “你果然胖了些……這樣好啊,之前就太瘦了,我剛才還怕你背不起我呢。”隔著布料按了按他的肩膀,感受著這肌腱骨肉裏所蘊含著的力量,呂竹也不由得感歎一聲:當年那個眼神倔強的孩子,如今已經長成了豐神俊朗的少年郎了。


    不知道是被唿吸的熱氣熏騰抑或是被鬥篷的毛茸茸邊緣所刺激,感覺到炙.熱的溫度從脖子一直燒到耳邊——不用看也能猜到,自己的臉和耳朵肯定都紅了。


    “別鬧。”惡意地歪了歪身子使得背後輕輕顛了一下,立刻就換來小姑娘下意識的一聲驚唿。


    小豆子心裏忍不住為這點小惡作劇的成功實施而暗暗偷笑。


    “程蝶衣!叫你欺負我!”眼看快到家附近的巷子了,呂竹果斷地過河拆橋,拍了小豆子的肩膀一下,掙開他護住自己兩邊腰側的手,就從他背上跳了下來。


    聽到呂竹不再叫師哥而是直接叫起了他的藝名,心知真的惹到了她了,小豆子急忙又展開雙手護住蹦下來的呂竹:“好好好,不鬧你了……唔。”


    見他看著自己的臉一副想笑還得拚命忍住笑的樣子,找不到鏡子的呂竹取了個巧,問了一下觀眾。


    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彈幕,告訴了她一個慘烈的事實:因為剛才被狗嚇到連滾帶爬,她臉上蹭了不少牆灰,白的灰的黑的,再加上又在街邊紅色紙燈籠的映襯下,竟是比小豆子的花旦妝都要精彩……


    “笑吧,反正我沒帶手絹,我就不抹了。”呂竹默默望向深藍的夜空,滿天的繁星組成的一條星帶,仿佛柔和了時空年月的痕跡。


    這番美景,令她想翻白眼的心思也收了迴去,便隻是悶悶地說道:“反正迴去挨罵的人,又不會是我。”


    “是呀,我的小花臉貓,挨罵的人可是你師哥我啊。”照顧不好小師妹,一則師父和師兄弟不會放過他,二則他自己也不好意思麵對自己。


    就著紙燈籠的微光,小豆子微微低下了頭舉起了手,動作溫柔地用手袖一點一點地給她抹去臉上的灰。


    “好了。”最後抹掉鼻尖上的一點白,小豆子又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鬢角,把垂落的幾縷碎發都捊到耳後。


    “還要不要師哥背你迴去啊?”小豆子笑著問道。


    “你說我是花臉貓,不要你背了。”呂竹眼珠一轉,微抬起頭看著燈下的小豆子,淡紅色光影映得他的臉半分明半分暗,細看之下竟有著一種剔透玲瓏的驚豔之色。


    聽老人說,冬季裏最冷的一天,大多就是今天的臘八。


    然而在這寒冷的冬夜裏,兩個人相對著站在燈下,那份透骨凍髓的冰冷,似乎都被這淡紅光影照得溫暖起來。


    “我給你表演一個花臉貓的絕技!”


    聞得呂竹歡快地喊了一聲就往自己這邊撲來,看著兩個影子因為她這個舉動而合在了一起,小豆子好笑地接住她,目光柔和似水:“什麽絕技啊?”


    目光投到地上,被光線拉得長長的影子完美融合得宛如一個人,嘴角才剛剛咧了一點,撲到他懷裏的一團毛茸軟乎又抬起了頭——


    “撲——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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