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嫻雅,我找了你八年了,八年了……”


    小賈氏情不自禁的睜大眼睛,“全族?都死了?”


    “事到如今,你還做什麽這般的裝模作樣?是你下的黑風蠱!”


    小賈氏頓了頓,坦然的點點頭,“不錯,是我下的黑風蠱!”


    君無憂厲聲道,“你既然肯認,那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沒有了。”小賈氏搖搖頭,“我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君無憂看著小賈氏平靜的模樣,她明明氣得渾身都在顫抖,此時卻不知為何覺得心裏難過。“你說些什麽啊,你不反駁麽?你不狡辯麽?你殺了那麽多人,你殺了那麽多人,你該死賈嫻雅,你該死!”


    “你不要以為你擺出這副樣子我就會放過你,你不要讓我覺得你可憐賈嫻雅,我一定會殺了你的,一定會親手殺了你的!”


    小賈氏滿身的風情縱然多日不曾梳洗也難掩蓋,她背靠著牆壁輕聲笑起來,笑聲清脆溫婉,“恩,你親手殺了我吧。”


    這麽的,君無憂一時卻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公孫婉兒同樣的怔了怔,她其實不太知道小賈氏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她五歲時,小賈氏在謝氏進門不久後找上門來,帶著孩子住進府中。


    那之後瑛嬸兒對她千萬個防備,不肯叫自己靠近她。


    婉兒遠遠的看見過小賈氏,外表上看,她是一個很溫婉很美麗的女子。


    瑛嬸兒曾評價婉兒的娘親是一株青蓮,淡雅清貴。


    評價小賈氏則是一株斷腸草,雖然絢爛華麗,卻會讓人上癮,含有毒素。


    婉兒那時對斷腸草沒有什麽概念,後來,大約在書本上看到過,又了解了它的藥用價值後。


    大約明白,斷腸草,其實就是罌粟花。


    小賈氏的確是一株極美極美的罌粟花,那與生俱來的風情讓人沉淪,不要說是男子,就連女子……也不能幸免。


    此時,婉兒看著小賈氏慵懶的靠著牆壁笑,竟然……生出幾分憐惜……


    然而,這是魔鬼的風情,小賈氏還曾害死了瑛嬸兒,她最重要的如同母親一般的乳娘。


    婉兒想了想,問,“你能不能救救祖母?”


    小賈氏反問道,“你會不會救你父親?”


    或許是商人的本性,這個時候,婉兒下意識的抬高了價碼,“你沒有資格同我談條件。畢竟,你難道忘記了,你還有一個女兒?”


    “嫣兒?”小賈氏輕笑著,“你能把她怎麽樣?她同你一樣是公孫家的小姐,難道,你打算處置我一樣處置了她?”


    “你覺得我不能處置了她?不會處置了她?”


    小賈氏肯定道,“你不會,公孫婉兒,你將自己當成這公孫家的人,你不會讓公孫家蒙羞!我不過是個奴婢,你處置了我,外人,或許還不會說什麽。可你若是連嫣兒也處置了,那公孫家,又將如何?別忘了,你還有兩位姐姐,一位姑姑待嫁!”


    “我自然是……”公孫婉兒右手無意識的在腿上敲擊著,“不會殺了她。”


    “可你也說了,你懷著公孫嫣兒的期間,曾在妓院裏呆過一些時日。若是這個名聲傳了出去,公孫嫣兒這一生……”


    “婉兒小姐說話不必拐彎抹角,我既然沒想自己還能活著,救了你祖母也沒什麽的。”說罷,小賈氏頓了頓,“其實,我這幾年,將她照顧得不錯。”


    婉兒不禁冷笑道,“你害她癱瘓在床上,叫不錯?”


    小賈氏看著婉兒,正如婉兒看不透她,她其實也很琢磨不透公孫婉兒。


    這個孩子,成長的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


    短短的五年,被趕出府時,她還那麽小,便是現在,她還這麽小,竟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小賈氏不確定公孫婉兒是否真的會救公孫芫,先前,她說的那些話不過是為了看公孫婉兒的反應,可提到公孫芫,公孫婉兒確實是一臉的失望之意。


    於是小賈氏隻好又說出了一句哪怕婉兒很久以後仍舊印象深刻的話來,她說,“你父親其實,很愛你。”


    當時婉兒聽見這句話,幾乎笑出聲來,“你說我父親,很愛我?”


    “賈姨娘,我知道,你是真的很想救他,但說出這麽個借口,你覺得我會信麽?”


    “那你不妨想一想,我又是為何要對你父親下情 蠱,若他愛我?”


    婉兒挑了挑眉,“這當真是可笑,他為了你,對我母親不管不顧,由得別人害死了我母親。現下,你卻說她不愛你?那你說,他愛的是誰?”


    “他愛劉氏!”


    他愛劉氏?


    婉兒捂著嘴笑起來,公孫芫愛母親,小賈氏竟然說,公孫芫愛母親。


    哈哈哈哈……這可真是太好笑了……婉兒忍不住笑出眼淚來,再看小賈氏,仍然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隻不過,神色有些疲倦。


    婉兒估摸著,這會兒,應該過了子時。人難免有些疲倦困頓也是正常,隻不過……這小賈氏……看著……


    君無憂也注意了小賈氏許久,此時忽然道了一聲不好,說罷,還不待婉兒吩咐,上前扯開小賈氏的衣襟。


    她胸口的位置,是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紅線,齊齊向著心髒的位置,隻差少許距離,便可以攻入心髒。


    婉兒本來眼神便不大好,那廂的情形還不清楚,隻聽小賈氏虛弱道。


    “小姑娘,你真的很厲害,竟然能讓區區一個情 蠱反噬要了我的命。”


    婉兒騰地一聲站了起來,走進小賈氏,“你要死了?”


    小賈氏彎著嘴角,“我要死了……婉兒小姐……你來得……很是時候……”


    原來是她要死了!怪不得,怪不得她說了那麽多話。


    怪不得,她沒有再生出反抗的意思。


    原來,小賈氏,要死了?


    婉兒心中忽然百感交集,那個所有人忌憚的,狠毒的,成為婉兒童年噩夢的小賈氏。


    難道,這麽容易就死了?


    她這般脆弱麽?那自己當年,為何會毫無反抗之力?


    君無憂情緒更加激動,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一瓶丹藥來,撬開小賈氏的嘴,“想死?沒這麽容易!你知道他們都是怎麽死的麽?你知道我的族人都是怎麽死的麽?憑什麽能讓你這麽輕鬆的死去,你也要嚐盡這世間的痛苦再去死!你不許死,你咽下去,你不許死,你不許死!”


    小賈氏笑著咽下一瓶子藥丸,嘴角不知是因為君無憂的動作太過粗魯弄破了皮,還是因為體內內髒受了損害。


    她的嘴角流下殷殷血跡,“下輩子吧。下輩子我換一個活法,來為你賠罪!”


    說罷,小賈氏緩了口氣,哆哆嗦嗦的從袖中掏出一封血書。


    “這是……老夫人的救治方法,還有……還有你父親的……父親的……救治方法……”小賈氏口腔中越來越多的鮮血湧出來,她的聲音一頓一頓,“我……隻是……不想……老……老夫人……看不起我……還……還有……你父親……他……他……”她雖然很努力,可到底還是沒有說完後麵的話。


    徒然的大睜著雙眼,手臂無力的滑落在地上。腦袋失去了支撐,以一個誇張的角度歪向一邊,整個人貼著牆壁,咚的一聲和地麵接觸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君無憂滿眼的淚水,過去將她拽起來,“誰準你死,誰準你死!我找了你八年,你知道我這八年都是怎麽過的麽?你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麽?你怎麽能這樣死?你怎麽能這樣死?”


    說完,失神的喃喃道,“你死了,我這八年的功夫都白費了,都白費了!”


    婉兒胸口也有些發悶,聽著君無憂的哭聲,在這間暗室站了許久許久,直到,天邊破曉。


    一縷微弱的陽光照射進來,照亮這間黑暗的小暗室,照到小賈氏身上。


    這個如罌粟花一般的女人,縱然死去,依然美麗。


    婉兒的身子有些僵硬,她拉了一把君無憂,淡淡道,“走吧。”


    從暗室走出來的那一段路,婉兒記憶了很多年。


    那段路,很黑暗,很漫長,婉兒一路走得搖搖晃晃,然而她一直看得見微弱的光亮。


    後來,她走向那麵光牆。


    外麵到處是明亮的陽光,鳥鳴陣陣,清新的泥土氣息混合著百花的香氣湧進婉兒的鼻腔。


    她閉著眼睛,深唿吸了一口氣,輕輕道,“天亮了啊。”


    隻來得及說出這麽一句,隨後,她便暈了過去。


    君無憂施針的效果過去了,婉兒終於支撐不住。


    另一頭,朝堂之上,因太子流連煙花之地,太子黨和朝臣相互攻攼。


    司馬紹不聞不問,常夫人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此時,庾冰求見太子殿下。


    因他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到底太子為何會對她的那位姐姐一見鍾情。


    此番,太子出了事,她的那位太子妃姐姐迴娘家哭訴期間。


    庾冰知道,她似乎在找什麽人。


    這個人,庾冰覺著,他或許知道。


    可是太子殿下呢?他也知道麽?


    那日庾冰進太子的書房時,他正對著一幅畫像飲酒。


    那是一副女子的畫像,村姑打扮,身後是朝陽,她在朝陽中放肆的大笑。


    周圍是兩個人,一個小胖子,還有一位看不清麵目,麵對著那女子。


    畫像旁題了一首詩。


    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曆天又複入西海,六龍所舍安在哉?其始與終古不息,人非元氣,安得與之久徘徊?草不謝榮於春風,木不怨落於秋天。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沒於荒淫之波?魯陽何德,駐景揮戈?逆道違天,矯誣實多。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


    庾冰腦海中是又一副場景,同樣是畫麵中的那女子,站在老虎洞前肆意張揚,一往無前的霸道淩厲。


    事情果然,是這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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