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遇刺, 昏迷不醒,震驚朝野內外,章妃本就油盡燈枯, 被趕來的護衛一劍刺入胸口,當場斃命。


    內閣寧首輔聽聞此事後, 悚然一驚,連夜趕到清寧宮, 路上見錦衣衛整刀佩劍,戒備森嚴, 心稍定了些許,在門口遇到前來的沈容。


    寧首輔一怔, 輕聲道:“子軒, 你是為?”沈容字子軒。


    沈容點了點頭, 白皙如玉的麵上掠過一抹凝重之色:“不瞞首輔大人,前兩日我便覺得有些蹊蹺,派人打探了幾迴消息,皆迴無事。”


    寧首輔搖頭歎道:“是啊, 正是這樣的風平浪靜才令人起疑。”


    此時,清寧宮的門開了,王全安躬身笑道:“給兩位大人請安,殿下知道兩位大人必要來的。”


    寧首輔沈容對視一眼, 沈容側身請寧首輔先行。


    王全安是太子殿下的紅人,一應事務皆由他出麵,事實上對於王全安這個人, 如寧首輔、沈容這樣的權臣,心有戒備。


    偏王全安仿佛察覺不到一般,頗有閑心的拉家常,寧大公子有幾日不曾入宮了,沈小公子基本功夫練得怎麽樣了,殿下前兒還問起了,要打發人過去問問,又擔心小孩子要強,不服輸,勉強自個,不注意休養,傷了筯骨,又說小石公子,每次來都要誇一通幾位公子,小小年紀,就學會拉幫結派,替自個好友們說好話了。


    聽得寧首輔極度無語,他們這著急上火的,怕人趁勢作亂,太子殿下倒好,一點都不放在心上,還當不當皇帝了?有沒有點儲君的自覺了。


    還有你個一宮大統領,都什麽時候了,還扯家常,皇帝不急太監急!


    楚元昭坐在清寧宮前院的暖閣下賞梅,身邊立著方桌,兩側四個杌櫈,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點心,一壺茶香四溢的清茶,廊簷下那株虯枝盤曲的梅樹,枝頭綻放著點點綠梅,冰枝嫩綠,疏影清雅,芬芳濃鬱。


    寧首輔腳下一個趔趄,沈容眼疾手快扶住了,帝王遇刺,儲君賞花,若傳出去,一個不孝的名頭,老百姓能用唾沫腥子淹死你。


    空中忽然飄起了細細的雪沫子,北風平地起,送來喧香,寧首輔定了定神,便要見禮,楚元昭擺了擺手,道:“老大人坐吧。”


    寧首輔不想坐,沈容卻抽出兩個杌櫈,寧首輔方坐了,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幅良言規勸儲君的姿態。


    寧首輔巴拉巴拉費了一通口舌,總結起來就是,殿下那是你親爹,就算關係不好,也是你親爹,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你怎麽能不在跟前守著呢?倘有個閃失,於國祚無益,殿下你不要因小失大諸如此類。


    說得寧首輔口幹舌燥,楚元昭始終無動於衷,應都懶得應一聲,寧首輔惱了,一拍桌子,怒吼道:“殿下,你有沒有在聽老臣說?”


    楚元昭轉了轉眼珠,王全安頗有眼色的為楚元昭換了個手爐,滾燙的手爐甫一入手。


    楚元昭方點了點頭,說:“在聽。”


    寧首輔............心累,無以複加,不想說話。


    沈容瞧出了些許苗頭,攔住焦急上火的寧首輔,開口問:“殿下,可是做足了準備?”


    楚元昭淡淡看了沈容一眼,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幹的話:“西海近來有點不太平,兵部一力主張南安郡王前去平叛,孤記得沈統領從未打過仗,倒是和榮國公剿了平獻王府?”


    寧首輔沒迴過神,沈容反應極快,眸中閃過一道精光,起身道:“雖未領軍打仗,對軍事略有心得,若殿下有意,臣願前往西海平亂,西海不寧,決不迴京。”


    楚元昭倒了盅茶,輕聲道:“孤願沈大人早日凱旋迴京。”


    沈容微微一笑:“既如此,臣這便迴府,即刻動身。”


    楚元昭點了點頭,沈容走了,寧首輔總算迴過神來了,低聲問:“殿下,這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楚元昭輕輕歎了聲,神情並無太大變化,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惋惜:“人心多變,自來都是如此,便是韓家也難保世代的忠烈,忠武侯已馬革裹屍,戰死沙場,靖安侯曆代綿延,也隻出了一個宗靖安。”


    再沒有人比寧首輔,更清楚韓家的忠烈,韓家出了叛徒,令寧首輔不勝唏噓感慨,心想,若阮世叔得知此事,定會震怒,恨不得立時斬殺韓家叛徒。


    可是,為什麽呢?寧首輔不解,韓家在西海的子弟,他是知道的,韓宗獻原為孤兒,早年追隨忠武侯,少年英勇,得忠武侯青眼,允其姓韓,一生馳騁沙場,無兒無女,這樣的人,怎會叛變呢?財帛動人心?但韓宗獻會缺錢嗎?不缺錢,那就是為色了?


    凡所行,必有所圖,但那位韓宗獻早過花甲?這個年歲,還會貪圖美色?


    寧首輔總覺得有一條線,若有若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寧首輔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但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那個念頭很重要,一定要想明白。


    寧首輔匆匆告辭,臨走時,不忘叮囑楚元昭到多多看顧陛下,哪怕是虛情假意,也別讓人挑出毛病來,堂堂儲君,整天因為雞毛蒜皮的事,被禦史台參奏,也不是什麽好事。


    楚元昭無可不可的應了,他現在對資曆老的朝臣都有心理陰影了,例如江尚書。


    次日,朝會暫停,一應內務皆由內閣決斷,內閣作不了主的再交到清寧宮來,百官的心浮不過刹那,畢竟有個強硬的儲君在,百官心裏還是挺踏實的。


    楚景這一昏迷便是數日未醒,前朝已有奏請楚元昭登基的聲音,畢竟名正言順,一為討好太子,二為穩固國本,皇帝如今昏迷不醒,即便想過來,也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樣處理政務了,請楚元昭登基,再合適不過了。


    楚元昭對此不置可否,這下個別官吏來了勁頭,愈發認為太子是拿喬作態,擔心皇帝醒了不好交代,這是少數不明就裏的庸人的想法,事實上,楚元昭並不在乎帝王的想法,他不願登基,一是因為楚景在世,他並沒有奪權的想法,第二個原因是最主要的,當了皇帝就不能隨便出門找妹妹說話了。


    為什麽一定要坐上那把位子呢?坐與否,權利一樣在他手中,當年舍棄一切換來的大位,就讓那個人坐到死吧,人隻有渡過一生,才有資格評價這一生是否值得。


    兵部貪汙餉銀之案,三審後,方家滿門被抄,特別是某日原兵部尚書方正收到心腹送來的血書時,大笑三聲,留下句,太子殿下斬盡殺絕,好手段,就不怕日後報應到子孫頭上嗎?我在地府等著看你能恣意妄為到幾時。


    王全安戰戰兢兢把話傳給楚元昭時,楚元昭嗤笑一聲,斬盡殺絕,戰士奮勇殺敵,浴血沙場,前方來敵,後方糧草斷絕,方尚書在京中安享尊榮的時候,就該想到日後當有此報,你們的命是命,將士的命就不是命,自詡沙場出身,金戈鐵馬,嗬。


    做盡惡事,還想投胎,天下哪有這種好事?楚元昭慢悠悠折了個紙鶴,那鶴竟展翅而飛。


    王全安默默閉上眼,我什麽也沒有看到,我沒看到殿下折了個紙鶴,居然活了。


    兵部上下大換血,周衡臣徹底掌控兵部,同時,有位周家子弟和宴家子入了清寧宮做太子少保。


    戶部的日子自從江尚書勾搭上林祁,戶部上下官吏,開啟了暴富模式,江尚書是個明白人,與其禁貪,倒不如養廉,開店鋪並不是件容易事,也不是你有點關係就能開起來的,各方都需要打點,江尚書找吏部要了幾個積年老吏,皆是活泛之輩,年齡大了,品級是升不上去了,也隻能掙點錢供給兒孫了。


    這六人單管林家店鋪之事,也是戶部名正言順的外財來源,事實上,如今戶部的外財,已到了百官矚目的地步,實在是太能賺錢了,大楚江南最富庶,一年商稅約四百萬兩巨,但林家的鋪子,不過數月就賺了三百萬兩,這還是業務不熟,諸如許多店鋪貨未全,戶部名下的鋪子供貨沒談妥等等。


    這六人便是打點各部的,戶部其餘人等除朝廷俸祿外,皆有一份外俸,大概是俸祿的三倍吧,得了銀子,總要花銷,有心人一算就算出來了,這還了得,同樣當官的,憑什麽你們吃香的喝辣的?我們就緊巴巴的,是你們品級比我們高,還是你們幹的活比我們多!


    僅憑一身熱血,赤膽忠心的清官,畢竟是少數,況就是清官,也得吃喝吧,誰能離得了吃喝拉撒,京城居不易,哪一樣不費銀子?


    清貧的官吏,並不在少數,楚元昭遊曆時,見過一位縣官頗有威望,卻連城中酒樓的一桌席麵置辦不起,後上峰考察,嫌其怠慢吝嗇,評了個中,怒而辭官歸家。


    自大楚立朝興商以來,清流中始終不斷抨擊商人重利,為富不仁,剝削百姓之話,除了所謂玷汙讀書人的斯文以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妒忌,是的,畢竟,商人都穿綾羅綢緞了,而清官勉強飽腹,嫉乃常有之心。


    江尚書暗罵手下人嘴不緊,戶部一幹人等蔫頭蔫腦,他們真的沒有出去胡說,說出去就沒有外財來,誰會放著手裏的好外,往外頭推,這下好了,鬧起來了,外財八成沒了,戶部一幹人等欲哭無淚。


    楚元昭見過江尚書,查過曆年官員俸銀舊例,再對比舊年物價,請來寧首輔,宣布了一個令清流文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提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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