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楚元昭的輕描淡寫, 以死諫著稱的禦史們徹底和他扛上了。


    這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時刻,史書鼎鼎大名的諫諍之臣們,開啟了數十年的諫臣直行, 再不複曆朝曆代八麵玲瓏的門麵功夫,


    大大小小, 前仆後繼的禦史們,鬥誌昂揚, 擼起袖子,尋死覓活整天就琢磨一件事, 參奏楚元昭。


    後世評價曰,武帝實乃牛人也, 頂著一幫子禦史的口水, 愣是把一樁樁的革新給辦成了。


    史書記:文啟三十一年, 五皇子昭於宮外舉薦無職人員查閱朝務,引發軒然大波,二三十名禦史大夫圍追堵截,直言勸諫, 更有性情剛烈者,欲以死明誌,五皇子昭不勝其擾,權賴武藝高超, 非凡人也,重重圍堵中,飄然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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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 林家。


    晚夏時節,酷暑難耐,一處小院裏綠樹成蔭,百花爭研,五顏六色,芬芳馥鬱,百紫千紅,八角亭下,攀附著一簇簇的朱藤,亭周擺放了數盆,冒著絲絲冷氣的冰盆。


    一襲織錦百蝶紅衣的纖瘦女子坐在曲廊上,仙姿玉貌,青絲高高挽起,隻在鬢間簪了兩枝白玉簪,耳間飾了小巧的白耳墜,形似水珠,玲瓏剔透,明亮的日光照耀下,泛著晶瑩的水澤。


    高挑身材,俏生生模樣的丫鬟走來,笑道:“姑娘,毒日頭底下,若中了暑,太太又該擔憂了,再者,老太太才打發人過來,叮囑不許姑娘用冰。”


    黛玉嘟了嘟嘴,嗔道:“我又不是玻璃人,縱得你們一天念我十餘迴。”


    晴雯撲哧一笑,拉黛玉起身,打趣道:“姑娘自然不是玻璃人,姑娘是水晶剔透打的小人兒,前兒是哪一個嫌棄暑熱不肯用膳的,急得二姑娘也跟著悶悶不樂的,連累得我們一屋子人也吃不下飯去。”


    黛玉臉色微紅,丟開晴雯的手,小聲道:“我不是故意的,天太熱了,總不能硬逼自個胡吃海塞吧。”


    晴雯捂住心口,強裝可憐道:“唉,聽說姑娘小時候,還是個小胖子呢?自打我們來了,姑娘的身形一日較一日窈窕,這是姑娘變著法的說我們服侍不周呢?還是那濕得酸得,叫什麽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黛玉臉色紅透,惱羞成怒,追著晴雯就要打她,主仆兩人在廊簷下玩笑了一會子。


    晴雯見黛玉胸口微微起伏,額間汗意點點,忙住了腳,由黛玉捉住她,求饒道:“好姑娘,我知錯了,再不敢了,好歹您饒我這一迴吧。”


    黛玉抬起頭,眸光流轉,一雙盈盈美目中,似喜非喜,盛顏仙容,微濕脂粉,端得是一幅淡雅如仙,秀靨豔比花嬌的絕色佳人圖。


    晴雯不知不覺看呆了,黛玉被她看得不自在,轉過身道:“你這丫頭又發愣了。”


    晴雯嘖嘖稱奇道:“姑娘,還有人說我像你,我看那些人一準瞎了眼,姑娘這等瓊姿花貌,又豈是我這等尋常小美人能比得上的。”


    黛玉被她誇得哭笑不得,歪著頭,揶揄道:“好不知羞的丫頭,哪有人誇大言不饞誇自個是小美人的。”


    晴雯不服,較起真來,拉住黛玉,十分自戀的摩挲著自個的小臉問道:“姑娘,你再好好看看,看清楚,我和姑娘您比不了,但和一般人比,還是很有自信的,您看不到我這張花容月貌嗎?”


    黛玉被她逗得笑彎了腰,屋內傳來一陣大笑,紫鵑笑著走出來道:“是,是,是,晴雯姑娘您是咱這院中,一等一的小美人,要不然,也不會有人天天送梅子果。”


    這說的是林府管家的小兒子林念,相中了晴雯,隻是黛玉院裏的人規矩甚嚴,從不理會無關人等,有一日,那林念偶然聽聞晴雯想吃冬日的青梅,巴巴弄了各色時令鮮梅來,被林管家知曉了,挨了好一頓打,足有半個多月下不來床。


    賈敏聽說此事,索性問了黛玉的意見,到年齡的丫頭們都開恩放了出去,至於晴雯素來是個眼高於頂的性子,她倒不是看不上林成,隻是瞧不上這等鬼鬼祟祟的手段,擰著頭不肯應,再者,林管家的小兒子早早放了出去,晴雯也怕日後不能跟在黛玉身邊,賈敏見晴雯尚未開竅,也隻一笑,命人不許再提。


    晴雯鬧了個大紅臉,上手就要撕紫鵑的嘴,紫鵑把個好姐姐翻來覆去,念了十幾聲,晴雯這才罷了,恨恨得道:“若再提一迴,斷不能輕饒你這個小蹄子。”


    紫鵑一時不妨神,將這話說出口,便有些悔了,知道她心裏不痛快,也由著她,又賭咒發誓了一大篇子話,晴雯這才熄了火。


    主仆三人說笑了會子,見黛玉神色微倦,因先頭才午睡過,晴雯隻怕黛玉白天睡多了,夜間失了困,勸道:“聽說二少爺今兒要由夫子抽檢課業,姑娘,咱們過去看看吧。”


    黛玉點了點頭,道:“也好,順路去瞧瞧妹妹。”


    提起林祁,黛玉眉眼彎彎,水盈盈的靈動眸中帶了兩分忍俊不禁的笑,林祁對學業格外認真,但凡長輩的吩咐,便會完成的一絲不苟,大概是天分平平,林祁在課業上,較同齡人駑鈍許多,父親每每考較,定會生氣,欲要訓誡,看著小兒子懵懂的眼神,頓感無力,有了林祁,反對比出郗哥兒的聰慧來。


    黛玉眸中劃過一抹傷感,無聲一歎,這兩年來,自京城一別,大弟便渺無音訊,寄信去,也不過安好、勿念寥寥數字的迴複。


    黛玉想,大抵是她年紀小,不能親身領悟母親的失子之痛,想到母親,黛玉心下鬱結難言,母親麵上不露分毫,可她看得出來,母親日思夜盼掛念著弟弟,今年生辰之時,母親又病了一場,她委婉勸過兩迴,母親隻溫聲令自個不要多想,她有分寸,再有分寸,失子之情,剖心摧肝,怎能強忍?


    這會子,已到了阿翡的小院,黛玉收起心中擔憂,阿翡笑嘻嘻的跑了出來,又長了兩歲,也是過了十歲的小人了,偏偏阿翡還是這般圓滾滾的身材,真真令林府一幹長輩替她發愁。


    偏阿翡心態好得很,一堆子歪理邪說,振振有詞的為自個辯駁,“天下既有瘦人,自然也有胖人,天生天長,都是人,有何區別,不過是費些衣料吃食罷了,咱們府,還怕養不起我不成,我一日吃不飽,便饑腸轆轆,渾身乏力,總不能為了別人的幾句閑言碎語,要了我的命不成。”。


    林母到底年紀大了,容易心軟,黛玉素來不肯拘著她,又抵不過小丫頭苦苦哀求,隻得依了她,闔府中,阿翡誰都不怕,獨怕一人,大概是賈敏自來就頗具威嚴,教子有度,一月滿打滿算,阿翡也就陪賈敏這個當家太太用膳時,控製著自個,委屈自家的小肚子幾日。


    自然,阿翡一貫乖巧,性情沉穩,也是加分項,賈敏待阿翡除了吃食上麵,略嚴苛些,旁的堪稱百依百順,無有不依的,闔府知曉阿翡身份的老人,誰不誇賈敏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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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才迴過神,迎麵阿翡肉嘟嘟的小臉上掛了個大大的笑,不大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咯噔咯噔跑過來,撲到黛玉懷裏,因深知自個的富態,隻是收著力依偎著黛玉,胖乎乎的小胳膊上全是肉,仰起小臉,軟軟的下巴疊了數層肉,積壓得脖子都找不到了,委實是不忍直視,黛玉替她乏得慌。


    阿翡親親熱熱的撒嬌:“姐姐,你怎麽來了,這會子這麽熱,萬一招了暑氣怎麽辦,我原要過去找姐姐的,媽媽說姐姐睡午覺,我就沒過去。”


    一麵說著,一麵拉著黛玉往屋裏走,小嘴吧嗒吧嗒又開始念叨,“媽媽們做了些冰碗,又煮了避暑茶,配著綠豆糕、紅果餅吃,最是解暑開胃的,姐姐,你前兒胃口不好,今兒一定要多吃些,把前兩日沒吃的補迴來。”


    晴雯和紫鵑在旁抿著嘴笑,兩人小聲咬耳朵:“早知道,前兩日該把姑娘送來,見了二姑娘,再提不得胃口不好四個字,別說姑娘了,我聽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阿翡穿著一身藕粉色的小襦裙,桑蠶絲織就的蘇緞,柔軟光滑,阿翡不喜妝辦,為了省事,命丫鬟將頭發紮起來,挽成兩個小包包,省時省力還方便。


    為著這個發型,阿翡還和黛玉私下抱怨,做女孩子就是麻煩,要是托成男兒就好多了,蓬頭垢麵,放在魏晉時,還能博個風流不羈的美名。


    聽得黛玉啼笑皆非,好巧不巧,偏生又被賈敏聽了個正著,立時便動了肝火,罰了阿翡五日的禁閉,小臉都瘦了一圈。


    阿翡耳朵好使,聽見晴雯和紫鵑偷偷說的話,板起小臉,學著賈敏平日威嚴的模樣,皺眉訓斥道:“這話才是正理,姐姐胃口不好這樣的大事,該立刻迴我才對,我若知道,早就過去勸姐姐用膳了,也不用耽擱半日。”


    晴雯紫鵑忍笑,連連點頭認錯。


    阿翡滿意的點了點頭,摸了摸自個圓鼓鼓的小肚子,又牽起黛玉纖細的手腕,粉發愁的說:“姐姐都瘦了,日後須得注重保養,食為人天,姐姐可記住了。”


    黛玉失笑,摸了摸阿翡的包包頭,叮囑道:“暑氣上行,陽氣外發,伏陰在內,難免心燥些,止津解渴的寒涼之物略用些,不可多食,不留神,作下病來,可不是好頑的,上個月,祁哥兒貪食,媽媽們沒注意,多吃了兩個果子,晚間就鬧起腹痛來。”


    阿翡脆生生應道:“姐姐,放心罷,我記住了。”


    黛玉一笑,牽著阿翡的手到她的小書房,翻了翻阿翡的字帖,阿翡的性情和同齡的小女孩相對來說,古怪得很,不喜詩詞歌賦,不喜華服玉飾,似乎生命裏除了吃沒有任何事有意義。


    黛玉翻著阿翡風骨初現的字帖,微微一笑,即便是習字,阿翡也不喜歡衛夫人簪花小楷的娟秀,諸多大家中,阿翡獨愛虞文懿內含剛柔的書法,卻比虞公多了幾分鋒利,和歐體的筯骨外露不同,阿翡寫出的是蘊含於字裏行間的風骨。


    初次見時,黛玉心中陡然微悸,特地將字帖拿給祖母看,字如其人,黛玉隻怕阿翡心中有難以言明的鬱結,時日久了,恐成症候。


    未想到,祖母看完,出了會神,道:“由她去罷,無礙的。”


    黛玉細心觀察了好一陣,見阿翡每日隻要有足夠的東西就興高采烈的,半分鬱結的神色也無,遂一笑置之,暗道自家多心。


    看完字帖,叮囑了阿翡不可勞神,丫環呈上冰碗,並兩樣鮮果,兩盤點心,冰碗是水晶玉碗,底下灑了一層薄薄的碎冰塊,果藕切成花片,去芯鮮蓮蓬子、鮮菱角、鮮芡實,相思豆,澆一層鮮紅的玫瑰醬,蜂蜜、白糖。


    兩樣鮮果,一樣是紫紅透亮的瑪瑙果,一樣是細嫩清脆的蜜瓜,剔了子,切成棱形小塊。


    兩盤點心,一盤是青綠如沙的綠玉糕,另一盤是色白潤滑的如意糕。


    早在丫鬟進來時,阿翡就目不轉睛的盯著,看得黛玉發笑,偏偏黛玉沒發話,阿翡不敢拿,眼巴巴的盯著黛玉,無聲催促,仿佛在說,姐姐,我們吃東西吧,吃吧,吃吧........


    黛玉忽生促狹之心,假裝沒注意到阿翡殷切的小眼神,不快不慢的翻動字帖,間或為阿翡指出一處失誤來,細細講解。


    阿翡欲言又止,心不在焉,時不時抬頭瞄一眼桌上的點心。


    半柱香的功夫,還是美食的誘惑力更大些,阿翡垂頭,期期艾艾的開口道:“姐姐,我餓了。”


    黛玉翻閱的手一頓,再忍不得,撲在案上偷笑。


    阿翡這才明白過來,跺了跺腳,生氣道:“姐姐,你捉弄我,我不和你好了。”


    黛玉捏了捏阿翡的小臉,“嗯”了一聲,柔聲問:“真的不和姐姐好了?”


    阿翡轉了轉眼珠,攥著黛玉的衣服小聲的說:“姐姐,我說著玩的,一會不吃也行,姐姐好容易來一次,還是功課要緊。”


    說著話,到後頭,竟有了兩分大義凜然的意味,黛玉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不再逗她。


    既是寒涼之物,黛玉是不敢用的,隻端在手裏,隔著帕子,略冰了冰手心,才想摞下,又想起阿翡的貪食,忙將冰碗給了晴雯。


    晴雯笑眯眯端走時,阿翡隻覺全身上下,哪裏都疼,依依不舍的目送晴雯端著冰碗走出了屋子。


    阿翡伸出小手,煞有介事的感慨道:“姐姐,媽媽管我管得可嚴了,五日才能吃上一迴,我饞得眼都酸了,媽媽就是不肯破例,不能吃的日子,連個味也不許我聞。”


    黛玉撚了枚瑪瑙果,聞言正色道:“這話可見媽媽盡心盡責,理當嘉賞才對。”


    紫鵑忙喚了眾人前來,伺候阿翡的大小丫鬟媽媽們都得了賞,眾人興高采烈謝了恩。


    阿翡的言外之意,未能被親姐領會,心底那個一個憋屈喲!


    阿翡聳拉著小臉................想哭,想哭,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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