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昭依旨在清寧宮修養了半月, 這半個月,前朝後宮達到了詭異的平衡。


    皇子、朝臣、妃嬪見證了帝王突然爆發的愛子之心,知情識趣的充當木頭。


    因為, 五皇子太低調了,低調得近乎木訥, 百官們甚至忍不住開始質疑後宮傳出來的消息可靠性。


    皇子並百官的拜帖,楚元昭一個沒接, 拜帖進了清寧宮,就像石沉大海, 連點響都聽不到。


    連內閣首輔寧大人都忍不住心中犯嘀咕,難道他這張百官之首的老臉不管用了?


    楚元昭的身份, 尤為迥異, 翻翻史書, 一千來年,也沒有哪一朝的元嫡皇子,流落在外,一長十來年的, 如今,迴了宮中,貌似頗得聖寵。


    眾人難免蠢蠢欲動,這可是背靠韓家, 名正言順的元嫡皇子。


    況且,此刻的時機,再合適不過, 皇子迴宮,此時,無論是哪一方遞拜帖,都是理所應當的,既不用擔心帝王猜忌,又是個獻殷勤的大好時機。


    千算萬算,唯獨沒料到五殿下他不按常理行事。


    楚元昭這半個月閉宮,是真的閉宮,就連帝王每日的幾番賞賜,李福這位帝王身邊的大紅人,也沒聽到楚元昭的半個謝字。


    但凡來送賞賜,楚元昭麵都不露,王全安率宮人叩謝聖恩,東西是一件不落的收了,可唯獨謝恩之事,李福每次來清寧宮都提心吊膽,生怕把自個折進去,偏生陛下金旨玉言,他這個大太監不來還不行。


    王全安最近多了一個新的愛好,每天監督完宮人幹活,樂嗬嗬的把陛下的賞賜整理一遍,要不是頭上還掛著清寧宮大管事的身份,王全安恨不得搬到清寧宮內庫裏頭住,吃喝拉撒都不帶挪窩的。


    帝王的賞賜裏頭,一大半是韓皇後的內庫,一小半才是奇珍異寶,孤本古籍。


    楚元昭來時,王全安正愛不釋手的摩挲一塊刻有君子五德的玉,他不是研究書法,純粹是因為這塊青白玉,通體無暇,渾然天成,晶瑩剔透,自然生成一塊元寶的模樣。


    摸著這塊大元寶,王全安興奮的一雙小眼眯成縫,時不時發出嘿嘿怪笑,場麵令人極度的不忍直視,看王全安那貪財的小模樣,恨不得上去咬兩口。


    楚元昭微訝,似乎沒想到王全安私底下如此.......


    周遭的宮人們很有自剜雙目的衝動........


    楚元昭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腳步聲響總算打斷了王(垂涎)全安的小思緒。


    見到楚元昭,王全安相當敏捷的起身,幹巴巴笑了兩聲,諂媚的道:“殿下您來內庫巡視呀,您放心,這些寶貝,我一天看三迴,保準丟不了。”


    楚元昭淡淡嗯了聲,道:“來拿兩本書。”


    聽說是孤本,王全安忙在多寶閣架子上,找出羅列孤本的冊子,一麵翻閱,一麵說:“殿下,您要什麽年代的孤本?”


    楚元昭漫不經心打量書架上的古籍,頭也不迴道:“漢子房傳,範正公文集。”


    王全安愣了,這完全是不搭邊的兩人,就算他不認識幾個字,曆史名人總是聽過的,他純粹是不解,這不過尋常的兩本書,殿下是自個看,還是送人?


    王全安不敢多想,親自把兩本古書找了出來,等他迴來時,心一瞬間提了起來。


    他看到了什麽,他的殿下在打量他的寶貝,他的大寶貝。


    王全安艱難的走過去,小心謹慎的把青白玉元寶擋住,大著膽子開口問道:“殿下,您還要啥寶貝,奴才幫您找,內庫奴才最熟了。”


    那小眼睛眨巴眨巴的,楚元昭都替他累得慌。


    “一塊古玉,皇兄親手雕刻的,上有我的名字。”


    楚元昭神色微凝,頓了頓,方道:“找出來後,送去朱大人府上。”


    楚元昭不過刹那的失神,卻讓滿殿的宮人斂聲屏息,噤若寒蟬,覺得空曠的宮殿壓抑的喘不過氣。


    楚元昭走後,王全安久久不迴神,是他忽略了,因為殿下的氣場,孤傲的行事作風,忽略了殿下失兄失母的慘痛事實,王全安暗暗反省,自個太失職,一定要再盡心些,更體貼些,活了幾十年,跟著五殿下才過了幾天的好日子,卻把奴才的職責給忘了個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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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殿書房,楚景聽到暗衛的迴稟後,執筆的手一頓,心中密密麻麻的痛楚,洶湧而來,楚景忽然想起,他作皇子時,曾聽人高談闊論,大言不慚,評價曆代太子,放言曰早死亦是福氣,儲君者,若在弱冠之時離世,不受帝王忌諱,無結黨之嫌,留得子嗣,承其福惠。


    楚景手心微顫,懷珺是個好孩子,可他卻未曾活到弱冠之年,若懷珺活著,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半晌,楚景嗤笑,笑自己的可悲與虛偽,有些事,無須言表,懷珺活著,他也做不得一位好父親,皇父,皇父,先為皇,後為父,天家皇室,何為親密無間父子情,人呐,死了才念得好。


    楚景自嘲一笑,對楚元昭送至朱靖府上的禮,未置一言。


    楚元昭備好了禮,送禮的宮人還未到朱府呢,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寧首輔今日難得休沐,享了半日清閑,忽聽心腹迴報此事,微微一笑,感歎道:“這位元嫡皇子,真是位妙人,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能要人半條命。”


    寧府幕僚聽說此事時,險些驚掉了下巴,無他,文治,但凡行事,都講究個委婉,即便是草莽武官,也要幾分體麵,一言一行,唯恐落人話柄,招來禍端。


    誰也沒見過像楚元昭這樣的厲害人,才迴京,根基還不穩,堂而皇之的招告天下,老子身份貴重,元嫡皇子,日後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就怕天下人看不出來他對皇帝那把龍椅有企圖。


    說他魯莽吧,聽說行事十分低調,說他睿智吧,木秀於林風必催之的話,書上一大篇,到底是看不明白,還是本性囂張到無法無天了,槍打出頭鳥,這位元嫡皇子真是跟天借膽,膽肥到都不怕死的。


    寧首輔見幕僚一臉驚駭,捋了捋稀疏的胡須,笑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我先時總因子嗣不成器,心下憂愁,如今倒是峰迴路轉,有了轉機。”


    幕僚細思了一番,明白了寧首輔未竟之意,笑道:“也是,如今,鷸蚌之利的正主們齊了,咱們府上避開鋒芒,歪打正著,確是一件極好的事。”


    蘇府,蘇慕換了常服,捧了杯熱茶,坐在書房處理公務,門被一把推開,禦史台尚書秦常遠大步走來,揮退下人,自捧了杯熱茶,笑道:“還是次輔大人這裏清淨,我那府裏的門檻都被人磨平了。”


    蘇慕早過了知天命的年歲,因生的白淨,容貌清雋,故年紀不顯,幼時家道中落,頗多坎坷之事,又在官場傾軋了數十載,什麽樣的狂風大浪沒見過,手中的筆並不停歇,又撿了幾件要緊的奏折批複了,才擱下筆。


    秦常遠調侃道:“我心裏火急火燎,頭上都要冒煙了,您倒是沉穩,進來大半天了,理都不理我。”


    蘇慕慢悠悠呷了口茶,撣了撣衣袖,方道:“你急什麽,你要是急了,這朝堂還不得翻了天了。”


    秦常遠搖了搖頭,歎道:“我是不急,家裏人坐不住,老太太都搬出來了,當初我就說這門親不好,偏生一個個的被灌了迷魂湯,有這會子害怕的功夫,早幹嗎去了?”


    秦常遠出自秦國公府,蘇家早年也曾顯赫過,後沒落了,因和蘇慕情誼甚篤,明裏暗裏沒少幫襯,後蘇慕一朝中舉,恩情早就還了,借著蘇慕的東風,秦常遠入閣無望,如今就巴望著禦史台尚書之職養老了。


    本來秦家安安分分的,與世無爭,偏偏秦家長房的明珠,姿色姣好,有傾城之貌,四皇子一見傾心,尋死覓活的娶了作皇子妃。


    秦常遠官雖大,卻拗不過全家上陣,再者,他也有兩分念頭,如今年長的皇子不是章家就是柳家的,柳國舅明升暗降,成了京城的笑柄,沒準這皇位就砸到四皇子頭上了呢。


    秦常遠苦著臉,長籲短歎,誰曾想,五皇子他迴來了呢?迴來就迴來吧,問題是,這位皇子擺明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甭管是柳家還是章家都和他有仇,有仇就有仇唄,天家的爭鬥,也殃及不到他頭上。


    盤算的挺好,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位五皇子殿下,他就不是個正常人,更不是個正常的五皇子,想巴結一番,攀個麵子情都不給空子。


    秦常遠冷不丁打個寒戰,他是真害怕,不怕別的,就怕受牽連,他現在騎馬難下,怎麽做都是惡人,五皇子發落四皇子,肯定拿他開刀,禦史台參奏五皇子,五皇子迴擊,還是他這個禦史台尚書吃掛落。


    蒼天呐,老夫就想安安穩穩從正一品告老,昨就那麽難呢?


    蘇慕薄唇微勾,挑起一抹諷刺的寒意,嘲諷道:“有火中取栗的念頭,引火上身也是該遭的,你冤,這世上就沒個清白人。”


    秦常遠哭喪著臉,一頭的冷汗,他做官不如蘇慕老練豁達,坐上禦史台尚書的位置,一是命好,二是蘇慕暗中照拂,再者憑借一腔子熱血和忠心,楚景算不上喜歡他,也不討厭,就是用著順手,本來秦常遠覺得自個這把椅子還挺牢固了,自打這元嫡皇子一迴京,秦常遠頓時覺著,屁股底下的椅子搖搖欲墜,別說坐穩了,能不帶累全家就是好的。


    秦常遠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本來是不怕的,可今兒,晴天霹靂,五皇子竟然要請朱靖那廝當太傅,先太子太傅教一個皇子,還是元嫡皇子。


    看到下屬滿臉興奮之色,秦常遠眼前一黑,他恨不得闖到清寧宮,哭天抹淚的訴一番自個的委屈和無奈,再剖惜下自個和四皇子沒關係。


    蘇慕瞟他一眼,嫌棄的說:“擦擦你的臉,越老越邋遢,你急什麽,五皇子殿下雍容雅度,難道會和你這等膽小如鼠的小禦史一般見識。”


    秦常遠睜大了眼,兩顆大眼珠子,左邊寫著“會”,右邊寫“我死定了”。


    蘇慕麵上閃過一抹微不可及的笑意,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桌麵,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說道:“你放心,咱們這位五皇子是個厲害人,更是個心胸開闊的聰明人,韓皇後之事早就過去了,日後和四皇子撇清關係,坐好本職,你的位置,就沒人能動得了,也不知道你一天天瞎忙活什麽,不該管的事瞎操心。”


    蘇慕一番話說下來,秦常遠半信半疑,但礙於蘇次輔不耐煩的神色,和打小相識的威壓,秦常遠識趣的閉上了嘴,心摞了大半,不放心也沒轍,就是天塌下來,日子該過還得過不是。


    二皇子府,二皇子楚然冷笑連連,麵色鐵青,素以溫柔賢惠聞名京城的二皇子妃挨了一頓排揎。


    半夜子時,六皇子楚諾的府上,後院悄悄開了門,借著夜色,走進兩位形如鬼魅的黑衣人。


    四皇子妃被召入宮內,陪章太後說了好一會子話,晚間,留宿宮中。


    後宮之中,章妃病重,各宮有子的妃嬪住所換了不少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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