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暈厥,院內屋外亂成一團,接生嬤嬤大喊時,林海就已大步奔入屋內,屋內手忙腳亂,一片狼藉。


    林海見到床榻上麵白如紙,氣若遊絲的賈敏時,腳步猛地一滯,怎麽會這樣?午間他和敏兒玩笑時,一時情動,親了親敏兒的柔夷,敏兒還含笑帶嗔惱他輕狂,怎麽會,這才幾個時辰?


    林海珢嗆著伏到床上,失聲痛哭,哀求道:“敏兒,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


    李芙跺了跺腳,吩咐接生嬤嬤道:“拿藥來,再端熱水。”


    說著一把推開悲泣不止的林海,端起一盅水,喂入賈敏口中,賈敏已不知吞咽,李芙左按右按,不知掐了何處,賈敏喉間微動,水被順利咽入腹中。


    林海被推倒在地,也渾然不止,仿佛傻了,撲到床前,抓到賈敏的手死活不鬆。


    李芙大聲道:“來人,看著夫人,夫人醒時,立刻喚我。”


    李芙素日沉默寡言,陡然間疾言厲色,眾人被震住了,賈敏最倚重的馮嬤嬤立刻迴道:“請芙姑娘放心,老奴看著。”


    李芙點了點頭,對接生嬤嬤道:“把孩子給我,拿熱水來。”


    接生嬤嬤慌不迭的把繈褓遞給李芙,李芙接過嬰兒倒立拍打,待聽到細微嚶嚀之聲,將嬰兒放在熱水中,左手小心翼翼托住嬰兒的頭,右手摟著嬰兒的小胸口,一遍遍的順撫按壓,賈敏的另一心腹衛嬤嬤,在旁眼不錯的盯著。


    嬰兒的唿吸慢慢平緩,眾人鬆了口氣,未料,就在此時,嬰兒臉白青漲,衛嬤嬤的心“咯噔”了一下,卻見李芙做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將食指深入嬰兒口中攪了攪,飛快的將其翻過身來,嬰兒似乎嘔了聲,旋即發出低微的哭聲。


    李芙舒了口氣,將孩子遞給衛嬤嬤,衛嬤嬤見到方才李芙的舉動,大為感動,語氣中不免帶了兩分敬意,道:“芙姑娘,少爺這就算大好了吧。”


    李芙搖了搖頭,道:“隻能保一時,日後還要看天意。”


    賈敏的眼珠微動,馮嬤嬤大聲喚道:“李姑娘,夫人要醒了。”


    賈敏睜開眼,率先看到的是林海驚慌的雙眼,拍了拍他的手,低聲說:“我沒事,把孩子抱過來。”


    一貫穩重的林探花,痛哭流涕,狼狽不堪。


    衛嬤嬤將孩子抱到床前,賈敏歎了聲,拍了拍林海的手,以示安撫,低聲道:“把孩子抱下去,請大夫細心看著。”


    衛嬤嬤抱走了孩子,大夫上前為賈敏診脈,麵上驀地一喜,搖頭又點頭,又細診了診,方拱手道:“請林大人放心,林夫人脈像已轉危為安,待我再開幾幅方子,好生將養些時日,就應該大好了。”


    林海勉強定了定心神,謝過大夫,一時眾人出去,林海跪在榻前,愧疚道:“敏兒,我沒有和人私通,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知不覺睡過去,再睜開眼她就躺在我身邊。”


    賈敏抬了抬手,低聲道:“結發七年,他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嗎?”


    林海淚猛地湧了出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自責,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賈敏由他服侍著喝了盅茶,方道:“我無事了,你先去看母親,我醒了,母親未來,定是身子不大好。”


    林海點了點頭,原地遲疑了一刹,魂不守舍的去了。


    賈敏抬起頭,看著李芙輕聲問:“芙姑娘,你喂給我的藥是什麽?”


    李芙幹脆的點了點頭,道:“確如夫人想的一般,夫人知道我的性子,我平日別無他好,隻愛鑽研奇方,老夫人命人在佛前仔細供著,有一日,小丫鬟不小心打翻了香爐,將它在水中洗淨,我神使鬼差的撞上,將那點水汁子喂給了小院的小白狗,後來的事,太太是知道的。”


    賈敏長歎,眸中滿是複雜,她知道,那小白狗本是奄奄一息,不知怎的,過了兩三日,活蹦亂跳,當時,她看到李芙神色殊異,就猜到了,畢竟玉兒出生之時,太過靈異,府內並姑蘇城內外百花於春寒之時,萬花齊綻,十裏飄香,再者,玉兒生下來後,手中又攥著一枚晶瓏剔透的含珠。


    玉兒先天體弱,有荒誕不經的道人繆稱玉兒來曆不凡,降世渡劫,她和林海素來不信僧道的鬼話,卻未想,玉兒打小多病,小命屢屢垂危,幸有一無名僧人途經姑蘇,指出緣由,說玉兒今世與佛家有緣,將先天之物供於佛前,便可化解此難,夫君和她雖心存疑慮,卻終是愛子心切,將寶珠供於佛前,不知上天保佑,或是僧人修為精湛,打那以後,玉兒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現已和常人無礙了,反比同齡的小兒女還胖些。


    賈敏又歎了一聲,真正讓她顧慮的是,玉兒的身子是大好了,那僧人臨走之時卻言道,玉兒貴不可言,不可嫁予尋常王公子弟,否則,香消玉殞,難至芳信。


    賈家富貴滔天,她曾在孝烈皇後殿前奉職六年,天下什麽樣的王公富貴她沒見過,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夫君婆母,都沒有拿玉兒博富貴的想法,王公貴族雖多,哪有一心一意的知己人,可玉兒,若嫁給尋常子弟,又有命數之危,這可真是。


    門外傳來黛玉的哭鬧,咿呀咿呀嚷著要見母親,賈敏收迴思緒,直視著李芙,惋惜道:“芙姑娘,你不該告訴我的,何必多生是非。”


    李芙很平靜,道:“夫人不放心,我到管事房中,簽個賣身契就是了,我村上的父老鄉親得了瘟疫都死光了,就我命硬,靠野草根活了下來,夫人不嫌我邋遢,齷蹉,命人救了我,見我一心想學醫,又送我到老夫人房裏,跟著王媽媽學,我活了二十多年,字雖然識得不多,卻也知道恩重如山,知恩報德的話,夫人和老夫人待我的好,我這輩子做牛做馬,都不夠還的。”


    賈敏眉心微蹙,盈盈美目中似有淚意,李芙搖了搖頭,道:“夫人不必如此,我不大聰明,也不算太傻,夫人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姑娘,為了林家,您和老夫人都是心地良善的至誠之人,要擱尋常人家,早就把話傳得沸沸揚揚,汲取富貴,咱們林家不是那等掉到富貴眼的輕狂人家,人活一輩子,不過是圖個心安理得,我也沒什麽大誌向,我的親人都是因為瘟疫而死,可瘟疫的治病之藥,山野便有,城內濟善堂推脫藥石罔效,拒不出診。”


    李芙眼中淚光閃爍,咬牙切齒的說:“醫者行醫治命,喪盡天良,罔顧人命的卑劣之人,也配得上醫者濟善四個字?”


    賈敏悲感無言,李芙自被救迴來寡言少語,她從來都不知道,平靜的外表下,有撕心裂肺的滔天之恨,頓了頓,賈敏道:“芙姑娘,你是要借林家為你的親人討迴公道嗎?”


    李芙擦了把淚,眼中有些失神:“誰的命不是命呢?我的親人是,濟善堂的大夫珍惜自己的命,無可厚非,我怨他們,卻不至於恨到要他們的命,我希望有朝一日,待我學成後,將治病藥方教予百姓,人人可自醫,人人可自救。”


    賈敏微微一笑,世上的人果然是不同的,她出宮後,許久沒有見過這樣大氣通透的女子,這是一位值得人欽佩的女子。


    賈敏笑道:“芙姑娘,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我會命人延請名醫教導你,至於賣身契之事,也不必再提,芙姑娘,請你多多費心,恕我狹隘,淺薄之念。”


    李芙臉有些紅,福身一禮,出了院子,先迴林母院中,聽聞林母用了藥,歇下了,方拐了個彎,到管事房來,林夫人相信她,她更不能辜負她,簽下賣身契又有什麽關係呢?彼此都安心。


    賈敏命嬤嬤抱黛玉進來,黛玉眼淚汪汪,哭著說:“母親,她們說你要死了。”


    馮嬤嬤眉毛一豎,眼中惱怒的就要噴出火來,氣得身子亂顫,卻又怕嚇著黛玉,竭力壓著火氣,低垂著頭。


    賈敏笑了笑,溫柔的摸了摸黛玉的臉,拭去她的淚,笑道:“那是有人嚇你呢,日後碰到她們嚇你,你要告訴嬤嬤。”


    黛玉淚眼婆娑,將小臉擱在母親的手中,哀求道:“母親,你不要死,你死了,玉兒也不想活了。”


    賈敏不動聲色的抬頭看了眼馮嬤嬤,馮嬤嬤咯噔咯噔,怒氣衝衝出了院子。


    賈敏笑著哄黛玉道:“傻孩子,母親舍不得玉兒,母親還要看著玉兒長大,嫁人生子呢?”


    黛玉還要再說,賈敏卻覺身子撐不住了,笑道:“玉兒,你去看看小弟弟,等過些時日,弟弟長大了,你就能帶著他和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鄭奶娘在旁勸道:“姑娘,太太累了,奴婢帶您去看小少爺,好不好。”


    黛玉點了點頭,爬上床,親了親母親的額頭,粉懂事的叮囑道:“母親要好好休息,我看完弟弟,再來看望您。”


    賈敏憐愛的握著她的小手,應道:“好。”


    黛玉眼巴巴的又看了母親半天,直到鄭奶娘再三催促,才戀戀不舍的出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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