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場混亂已經成為過去,但車內的兩人還是保持一上一下的曖昧姿態。


    而看上去少年握著青年貼在自己胸前的手的行為,實際上,是他正在用勁企圖扳開對方夾著銀針的手。


    “怎麽,還不從我的身上起來,你就那麽舍不得我嗎?”


    見危機渡過,黑衣青年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頗有興致地打趣起了少年。


    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鬆開了手,在青年移動了一下頭部,將另外半張臉露了出來後,他驚訝地看到了對方左邊臉頰上妖異的紅色蓮花。


    “你是怪盜紅蓮。”


    他說得肯定。


    近來,江南出現了一個大盜,金銀珍寶、秘籍武器,隻要是他看上的,無一不是收入囊中,他作案選取的目標並不固定,不若一般求財的盜賊,完全沒有人能夠猜得出他的意圖,此人雖是不好抓,卻極好認,因為他臉上繪著紅蓮圖騰,所以世人稱之“怪盜紅蓮”。


    “原來小少爺也對江湖感興趣?”或許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又或許是天性如此。青年的話語並不正經,全然是一副調笑的口吻。他放下了威懾少年的銀針,攏了攏肩頭的中衣。即使他現在的狀況並不是那麽好,也能夠在彈指間製住這個少年,最初不過是顧忌他可能驚慌失措而大喊大叫,導致引來追兵。


    少年冷嗤了一聲,從青年的身上爬起,坐到一邊,神色迴到了之前的淡然。


    “感興趣如何,不感興趣有如何?怪盜紅蓮估計是要在今夜之後絕跡江湖了。”


    盡管方才掩飾得十分正方,但現在對方唿吸急促,臉色灰白的整裝都在告訴自學過醫術的少年,青年的狀況很差。


    這麽毒舌。青年笑笑,不已為忤,徑自穿上外衣。


    這少年倒是說對了,要是在不好好療傷的話,他恐怕真的就沒有以後了。


    中了劇毒,又妄動真氣,簡直是糟糕到了幾點。


    這都得怪他輕敵了。一個唐門的人,一個心細細密的護衛頭領,兩人聯合竟然令他如此狼狽。不過,索性他今夜的運氣算是不錯,青年又看了少年一眼,保持著微笑的神色,令人無法捉摸。


    第二章


    車軲轆在雨地裏不停地轉著,車內的兩人皆是沉默著。


    大約兩刻之後,馬車駛進了一戶高門大院。


    “少爺,老爺讓你迴來後就去他那裏一次。”


    馬車才剛停到馬廄邊,就有下仆撐著傘趕來。


    青年分明瞧見了,那下仆說到“老爺”兩個字時,少年眼裏的不耐。


    叛逆的少年郎嗎?嘴角勾起了一抹奇詭的弧度。


    他橫身向著少年,在他略帶厭惡的目光中,在他的耳邊壓低著嗓音,一字一字地說道,“幫我,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


    “不想再受人擺布嗎?我可以幫助你的。不管是一生都用之不盡的財富,還是足以傲世群雄的武功。”


    蠱惑的聲音縈繞在馬車內,也縈繞在少年的心上重生之幸福要奮鬥。


    “我憑什麽相信你?”


    是憑什麽,而不是為什麽。


    青年的笑意更深了。


    語言有時候也是一種暗示。


    “想一想,再沒有人可以逼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那是多麽美妙的生活。”青年雖然沒有嚐試過誘拐未成年人,但想來這似乎也不會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一邊在腦海裏隨意地編製著數十種叛逆少年的記事,大約就是——我很孤獨,沒有人理解我,大人們總是將所有的路都規劃好了,完全罔顧我的想法之類,一邊說道,“你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理想,生活,情愛,親人也好,陌生人也罷,沒有人再能夠幹涉你。”


    “錯過了這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了。”


    說完這句話後,青年饒有趣味地望向少年猶豫彷徨的眸色,由著他的內心兀自做著激烈的掙紮。


    一路上,這少年除了自己強硬地將他拉倒在身上時才真正動怒,一直都表現再冷靜、成熟,青年很欣賞他,卻也明白,他不過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即使再冷靜再成熟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我要你教我武功。”


    比青年想象中更快,少年做出了抉擇,一個改變了他整個人生的抉擇。


    “如你所願。”


    青年展顏,他這算是“誘拐”成功了吧。


    許多年後,每當他想起這所謂的“誘拐”,就會覺得自己好天真。


    究竟是誰“誘拐”了誰,根本就沒有辦法分得清楚。


    少年下了馬車,並沒有如下仆所言去書房見他的父親,而是為隱沒在一邊的青年帶路。


    越過主屋,穿過朝南的拱形門洞之後,仿佛又進入了一撞獨立的宅子。即使是在黑夜之中,練武之人良好的夜視力也足以讓青年看盡這亭台樓榭,花草扶疏,而實際上這不過隻是一處別苑。


    越是深入,人便越是少,可見,少年是極為喜靜的。


    青年索性也不再遮掩,大搖大擺地走在少年的身邊。


    走廊之上,純白琉璃製成的燈發,精巧別致,散著柔和的光芒,如清冰玉壺,爽徹心目。一左一右,兩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倒映在牆麵上。


    少年帶著青年來到了他的臥室。並不是他的家中沒有客房,隻是他的別苑中沒有。盡管有些不甘願,少年也隻能先把青年安置在自己的住所再作打算。而不得不說,因為喜靜的關係,他所住的地方確實是府邸之中人最少的,也利於青年的隱藏。


    青年在少年離去之後,坐到了臥榻之上,盤起雙腿,開始運功。


    不是沒有想過尾隨少年去書房客串一下“梁上君子”,畢竟忽悠人也是需要精確信息的。君不見那些神棍哪個不是一一問清才開始指點人生迷津的?隻是他的傷勢已刻不容緩,又逞強催發內力,而唐門烈焰也不是什麽三流跑江湖的人所使用的低級迷藥。


    凝神,靜氣,他閉上雙眸。


    半個時辰之後,他竟是發現,自己獲得了突破八寒紅蓮第四層的契機。


    真是塞溫失馬焉知非福。


    原來八寒紅蓮是適合純陰體質修煉的武功,內力性寒,恰如其分地克製了烈焰之灼神醫的殺手妻。他忽然想起了“前輩”們所謂的達到第四層之後,內力會變少,實則不然,這是內力在“提純”,這個時代的人並沒有這個意識,所以之前八寒紅蓮的修煉者大多以為是走火入魔了,孰不知是內力正在變得精純,量的改變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出現了質的變化。


    少年結束了與其父的談話後,迴到屋裏,便看到了這麽一副畫麵。


    青年正在臥榻之上打坐,他的頭頂有徐徐的白煙緩緩升起,他原以為是用特殊顏料繪上的紅色蓮花正在逐漸變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見,就像是融進了青年的皮膚裏,很是詭譎。而不過片刻,它又慢慢地渲染開來,直至覆蓋上了他的左邊臉頰,這紅色的圖騰竟像是有生命的蓮花一樣,凋零之後又盛開,隻是顏色相對變得淺了些。


    一炷香過後,青年睜開了眼睛。他開始恢複血色的麵容讓少年對所謂的武功有了更多的好奇——那是一種怎樣神奇的力量,能夠左右人的生命、健康。


    青年放鬆手腳,懶散地斜臥於榻上。身上的毒已經逼出了大半,隻剩下一部分餘毒殘留在體內。而之前在馬車上,為了蒸幹衣物和綢緞而強行催動內力,加快了毒素的蔓延,使得他的身體的複原要耗費更多的時間。這也是他需要少年幫助的原因,一個清靜又安全的地方,與現在的他,是必不可少的。


    “你叫什麽名字,小少爺。”


    少年抿了抿唇,對青年刻意加重“小”的字略感不滿,就像是所有的孩子都渴望被認同,被平等地當作一個成年人,但他還是迴答了——


    “黃藥師。”


    青年的心一動,“黃藥師、黃藥師。”,他低聲地將這個名字念了兩遍,黑眸中突然閃爍起莫測的流光,神采飛揚,“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風塵三俠之一的李靖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日後的黃藥師倒是沒有愧對這名字。


    難怪了,他在馬車上觸碰到他的骨骼之時,發現這是一個練武的奇才,百年難得一遇。如果他真是未來的中原五絕之一——東邪黃藥師,這就沒什麽值得驚訝的了。


    青年現在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


    唐門的烈焰讓他歪打正著突破了八寒紅蓮的第四層。而現在,又讓他遇到了黃藥師——


    也許別人想到黃藥師,迴想到形相清臒,風姿雋爽,或是他離經叛道,狂傲不羈,抑或是除了生孩子之外的無所不能……


    這個人的身上,凝聚了太多的優點,除了喪妻這一點外,他是稱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隻是青年不同。


    他所想到的卻是黃藥師性格中的“絕”,對妻子一往情深的絕對癡情,對弟子偷盜經書而重懲的絕對狠心。


    這樣的人,若不是太過聰明,真的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利用對象了。


    因為他會對自己認定的人好極,會對自己厭惡的人惡極。


    “我不叫紅蓮,連清才是我的名字。”


    他改變了原本的主意。


    未來的東邪值得不同的“待遇”。


    “想要向我學武功,就必須拜我為師。”


    連清十分清楚這個時代,是否有師徒的名分的不同。


    同樣是教授他武功,但是心境上的差異好比雲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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