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公子,你對師徒相戀如何看待?”


    通過小桃的傳達,慕芷晴相約連清在一家酒樓的包廂內會麵。兩人坐下沒多久,少女就自以為含蓄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當然,在連清看來,慕芷晴這話其實是相當直白了。坦白地說,今日的邀約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原本以為少女會采取直接行動,而不是來勸說他。


    自從發現了八寒紅蓮的潛向影響後,他的意誌力便開始與八寒紅蓮做著拉鋸戰,許是因為太過激烈的抵抗,煩躁的心緒相比之前的偶爾冒出更加頻繁了一些。平日,連清盡量將僅剩的耐心用在黃藥師身上,如此一來,對於其他人,也就並不那麽有耐心了,更何況,他本就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和慕芷晴打太極,於是直接引入正題。


    “慕小姐不妨有話直說。”


    “宋人最重禮法,與君臣之間,父子之間相同,師徒之間的尊卑倫常是不可違逆的。”慕芷晴十分認真地看著連清,一雙水眸似有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師徒相戀,便是天理也難容。”


    連清眉心微皺,倒不是因為對方帶著三分急切之意的話語,而是不在他預想中的行為。


    明明他已經·······


    思索之間,前世的老師曾說過的話湧上腦海——


    人的內心是非常奇妙的,想要完全地掌握是不可能的。因為總有一些特質會是無法被改變的,例如天性中的善良,殘酷,偏執·······你可以篡改一個人的記憶,左右他的思想,卻無法改變這種根植於潛意識裏的特質。


    所以,這是她潛意識中的善良在起作用嗎?還是帶著真情的善良?


    連清鬆開眉頭,仔細地觀察著少女。在他設想裏,慕芷晴並不是一個有心機的少女,相反,還單純得過分,這樣的人,應該是愛憎分明的,容易愛,也容易恨,選擇她為契機也正是因為她簡單到極容易操控的性格。隻是善良這個因素,他倒是真的沒有考慮到。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慕芷晴的善良,更確切地說是帶著愛意的善良,壓製了她由內心衍生出的惡意。真是有趣的現象,不過——


    連清倏然微笑,作為人性本惡理論的忠實擁護者,他相當肯定這不過隻是暫時的現象,隻需要他再引導一下,那些被壓製了的惡意就會再次爆發出來。


    “和表哥分開吧,你們是不會有結果的曖昧不是罪全文閱讀。”


    看著對方不變的微笑,全然無動於衷的神情,慕芷晴顯然是過於激動了,言辭之間多了一分咄咄逼人的迫意,“否則,世人會怎麽看待你?難道你想要一直生活在他人的鄙視的目光中嗎?”在這句話中,少女用了你而不是你們,由此可見,她真正在意關心的究竟是誰。


    相較於慕芷晴的激烈情緒,連清的淡然簡直就是在聽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而不是與自己的密切相關的不幸未來。黑曜石般的眼眸坦然地迴視著對方,沒有絲毫的躲閃,青年用著漠不關己的語調迴道:“即使這些事真的發生了,又和慕小姐你有什麽關係?”


    “你知道的,你明知道的。”


    慕芷晴的眼帶著些微的紅色,咬著下唇似是在壓抑著內心的不安,這樣泫然欲泣的神情卻是比哭泣更加楚楚可憐,以至於埋怨的話語也失去了原本的意味。沉默片刻後,她將一塊雪色的圓形玉佩放在桌上。


    這是一塊極為精美的玉佩,通體瑩潤的玉上雕刻著一條騰雲駕霧的龍,栩栩如生的線條讓整個畫麵仿佛活動了起來,在玉佩的下方還係著一根紅色的穗子,為整體的雪白光澤增添了一抹豔色。


    “這是昨日,我想要贈予你的生辰之禮。”


    連清是何等聰明,他立即明白了慕芷晴的隱寓。


    《詩經》中有一首《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借著這句典故,暗示著最後一句永以為好也


    ——想要和你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今年的生辰,少年贈琴,少女贈玉,還真是十分熱鬧,他這樣想著,卻萌生出一種十分複雜的感覺。


    連清是相當有自知自明的,他以為如他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被賀壽。隻因他活得越久,受到禍害的人也越多。相反,若是他早早就死了,這世上會有更多的人能夠幸福地活著。


    可是,偏偏總有人希望他活著,最好還是長命百歲,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這也不知是他的偽裝太好,還是他們愚昧地看不見他身上的黑暗與肮髒。


    他隨意地掃了一眼玉佩,修成的手指曲起,在桌麵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


    天長地久,永不分離,這是美麗地讓人想要落淚的美好願望啊,他在心中嘲諷到。都美好到了不切實際了,可笑。


    人會變,心也會變,世間所謂的永遠隻能存在於神話故事裏,當不得真。


    許是這位慕小姐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多了,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銳利的目光一閃而過,連清將桌上的玉佩輕輕推了迴去不輕不重地接道,“寶劍贈英雄,美玉贈君子,在下恐怕配不起慕小姐的這份大禮。至於我們師徒的事,本就與慕小姐無關,也就不勞操心了。”


    青年冷淡如風的態度讓慕芷晴覺得像是有一根根細細尖尖的小針在一下一下地戳著自己的心。難道之前所有的曖昧暗示,都隻是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嗎?


    她想哭,又想笑,百般滋味。


    而在不知不覺間,她那滴著鮮血的心上再一次升起了與昨日相同的惡意,這一迴,沒有辦法被壓製了,隻能如漲潮般,頃然來襲。


    “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容在下先行告辭。”


    連清站了起來,向著廂房的門外走去恐怖幽靈船最新章節。


    慕芷晴不知所措地凝望著他的背影。


    幹淨齊整的白衫襯著青年頎長的身形,於禮貌優雅之中,帶著幾分淡泊與清冷,如冬日裏飄下的雪子,點點滴滴,將冷冷的寒意一絲絲滲透進她的皮膚裏。


    “你會後悔的!”


    她忽然大聲地說,同時,又拾起置於桌上的玉佩狠狠地摔向地麵。


    四分五裂的白色碎片在彈起之後零落掉下,分布在各個角落之中。


    “連清、黃藥師,你們都會後悔的!”一字一字地念著他們的名字,少女說得近乎斬釘截鐵,仿佛她已經能夠預示到兩個人的未來一般。


    “是嗎?我期待著。”


    連清迴頭,展顏以迴。


    “還有,如果有鏡子的話,你可以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可是相當得醜陋。”


    無法隱藏情緒的少女,將所有內心的想法都表現在了出了,由惡意而衍生出的麵容,又怎麽會如往昔同樣美麗?所謂相由心生,便是如此。


    青年的嘲諷之言在少女如同烈焰般燃燒著的憤怒與仇恨之上澆了一層厚厚的油。


    於是,在一片碗碟的碎裂響聲中,連清打開房門悠然離去。


    這世間能夠讓他後悔的事還真的不多。而他,也樂於接受每一次的挑戰。


    如果會產生後悔這種情緒,一定是他失去了一些在意的人或物。


    隻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值得在意的事物。


    對於容月的死,後悔的情緒縱然存在,但是惋惜卻更多一點。美麗的人在風華之年逝去,總是會讓人感到惋惜的,至於是否與風月相關,連清自己也沒有辦法確定。不過,到底怎樣,一旦人死了,也就無所謂了。


    容月已經死了,這世上,還真的有令他在意的事物存在嗎?


    撫了撫略顯沉澱的衣袖,連清走出了酒樓。


    朗朗碧空,榮榮暖陽。在逐漸轉暖的天氣裏,盡管人們的衣服已不再是沉甸甸的,可是白衣青年與街上來往的行人相對照,穿著上依然顯得十分單薄,隻是在他刻意淡化了氣息後,人們便忽略了這很是不協調的存在。


    在不同的人麵前,連清演繹著不同的角色。


    曲素光仰慕的公子,黃藥師的師傅,與慕芷晴產生曖昧的青年,尋常人眼中的路人······


    每一個都是他,每一個也都不是他。


    第二日的午後,當黃藥師被請進黃慎之的書房後,暫時性脫離連清掌控的發展又拐迴到了它原來的位置。一如連清之前的預料,慕芷晴會把這件事告知於對人倫道德十分看重在意的黃慎之,由他出麵給兩人施加壓力。


    固然女人狠毒起來可以心狠手辣,隻是這種狠辣所導向的具體行為,卻是由智商來取決的。如果,今日,是曲素光落到了慕芷晴的位置,她必然不會如此做。她隻會在表麵上成全,然後暗地裏設計,盡力磨滅他和黃藥師的情感,最後,讓曾經的情深成為一場笑話。而不是像慕芷晴一樣,將自己也脫下了水,得不償失。


    真正的報複,應該是自己看著別人痛苦,而不是陪著報複對象一起痛苦。這一點,連清也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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