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的聲音清泠如泉水,每一滴都深深地透進了黃藥師的心澗,讓原本隻有一個源頭的水澗匯成長長的細流,潺潺流動起來。


    直到許多年以後,黃藥師想起那一夜所發生的事,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個人僅僅用了幾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將他帶入了另一個世界。那是的他尚不知道,連清早已布下了一個很深的局,而他自己,也成為了其中,關鍵的一環。


    雨勢在淩晨的時候漸漸變小,直至完全停止,徒留下瓦片上的雨水滴滴嗒嗒地滾落。唿吸著驟雨過後舒爽而清新的空氣,連清獨自坐到了房簷之上,看著東方的天空慢慢發白。


    花園中的桃花經過一夜驟雨的摧殘,粉色的花瓣有的零落在了地上,有的沾染上泥濘沒入了黑壤之中,淩亂不羈卻又絢爛奪目,這份美麗比傲立於枝頭的怒放花朵還要再勝上三分。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植物被詩人賦予了情感,在死亡的同時成就了下一次的盛放。


    這讓連清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名叫容月的女人。


    與無法言語,隻能順著風而動的桃花不同,她用生命在他的心上綻放了一朵最美麗的花朵。


    他是一個極易失眠的人。


    隻要有輕微的聲響,便會驚醒過來。而每一次在容月的身邊,他總能沒有防備地沉沉睡去。在她逝去的日子裏,他睡得便比以往更少了官路彎彎。


    人總是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多數人都明白的道理,卻無法阻止這樣的惡性循環一再發生。後悔藥難尋,可犯錯卻極容易。


    桃花年年都會開,而那個容貌比桃花明豔動人的女子,卻再也無法出現在他麵前了。得到了千年冰魄,便能夠使得屍身保持不腐,但是死人是永遠也不會活過來的。


    得到之後再失去,抑或是從未得到,沒有哪一種比另一種更令人痛苦。


    他閉上眼眸,任憑澄色的微光傾瀉而下,斑駁的光影在他的臉上浮動,紅色的蓮花在此刻褪去了妖異的外表,透過書房敞開著的窗戶,黃藥師看到了連清的另一麵,那是一種極致的溫柔,細膩而又真實。他的心緒如同被一支潔白的羽毛輕輕撫過,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或輕佻不羈,或敏識人心,或深沉莫測,這都是連清,卻也都不是他。


    黃藥師無法想象,這個人,竟也會露出如此良善柔軟的表情。


    可誰又是生來就這樣的?


    他也曾經是一個孩子,在麗江飽嚐世間冷暖之後,而不再懵懂純真。


    那麽,剛成為他師傅的這個人,又有著怎樣的過去?


    黃藥師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他承認,強迫拜師的不甘與怨憤並沒有消失,隻是被更好地隱藏在了他的心中。


    黃藥師對連清沒有好感,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起。


    辰時一刻,下仆提著餐盒從花園中穩穩走來。他並不是徑直向前走,而是左轉右轉,前行後動,這讓引起了連清的注意。他心下產生一個猜想,等待下仆穿過花園後,他便從高簷上淩空躍下。


    落足於在桃林的的東南角,他轉了個圈,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這花園中的桃樹是是按照陰陽五行,奇門遁甲之術構建的一個微型的簡易陣法,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看上去,近乎是一模一樣的景致,不明其理的人,便會迷失其中。想來,是黃藥師告訴了如何通過的方法,那下仆才會如此行動。


    連清想到了原著中,黃藥師的無一不通。顯然,從他小時候,天賦就已萌芽。隻是,這與他的想法相佐。


    在他看來,黃藥師之所以敗於中神通王重陽之手的主要原因就在於他學的太雜太廣,以致於無法將所有的心力都專注於武學。當然,這同時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他有多麽得受到上天的偏愛,不凡的資質足以讓世人可妒不可及,再加上後天的努力,這樣的人其實是一種很可怕的存在。


    起先是想讓他專注於武學,因為越是強大的武力,越是對自己有利。但現在連清想想,倒是他過於狹隘了。例如,天文地理,八卦算數,對武學也是有益,而奇門遁甲、商經兵法對於人格的養成,思維的訓練更是有著重要的價值。黃藥師之所以能夠成為黃藥師,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便是因為他的樣樣皆通。


    那麽,之前那些為了掩人耳目而盜得的絕版古書,也不算是浪費。


    黃藥師的朝食是和連清一起用的。


    黃府是書香世家,一向是以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為理念來管束下人的。不要說今日黃藥師多讓下仆送了一份飯,就是多十份,下仆也不會多嘴議論,隻會按照主人的吩咐照做。


    而一家人一同吃飯的習慣,在世家大族並不適用。黃家除了黃父外之外,大少爺黃純景,二少爺黃子唯,三少爺黃藥師各自住在黃府的不同的苑裏。黃父是一個很注重讓子女獨立處理事務的人,對自己的三個兒子,他采取了讓他們各自獨立管束別苑的方式,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在他看來,連家都治不好的人,將來也難以成大氣淡定修仙路最新章節。


    一家人隻在初一十五這兩天會一起吃飯。


    而不久之前,黃純景和黃子唯兩人已出發趕考。


    黃家祖上曾經封侯封公,黃父也曾官至一品,因其父為嶽飛申冤,為秦檜所害,全家充軍雲南,而後又憑借他曾經的學生深受當朝皇帝的信任,為其作保,一家人得以被赦,幾番輾轉,才迴到了在浙江的故居,財產房屋也盡數被歸還。


    經此一遭,黃父依然不改其誌向,由仕途轉向了教育,立誌為朝廷盡忠。同時,也將他自己的未了心願寄托在三個兒子的身上,希望他們能通過科舉進入官場,輔佐君王,為天家效力。


    大兒子和二兒子都踏上了父親鋪好的這條路,而小兒子似乎並不以為然,這也就成為了父子兩人間逐漸加深的隔閡。


    這是連清整合信息加上自己的猜想得出的黃府的大致情況。對於在如此環境中成長起來的黃藥師,卻走向了與世俗相抗的道路,他覺得很奇妙,思想真是令人感到神奇的東西。


    上午的時光悄然而過,直到午後,做師傅的人才拿著十幾頁寫滿的紙張,遞給了徒弟。


    “師傅,為什麽是內功?”黃藥師看著最左列的“玄清心法”四大大字,質疑道。他知道武功有內外之分,但是一般人不都是從招式開始學起的嗎?這是黃藥師通過對家中護院練武的觀察所得出的結論。


    “天下武功不外乎兩種形態,內功和外功。”麵對新收徒弟昭然明顯的懷疑,連清也不生氣,隻是耐心地解釋道,“外功是外在的招式,內功則是招式能夠發揮力量的載體。”


    “當然不是外在的招式不重要,隻是相比之下,內功更為重要一些,一個不懂內功的練武之人,無論他再怎樣精通外在的招式,也不過是三流高手。”


    “我曾聽聞,天下武功有千百種,那麽有沒有最強一說?”在黃藥師的想法中,既然決定要學武,自然是要學最好最強的。但是對於所謂的最強,他卻一直抱有矛盾的想法。


    萬物之理相生相克,本不該有最強的。即使存在,也應該有破解之法,但如此,就不能夠稱之為最強了。


    “雖然有些人自稱為最強,但在我看來,武功是沒有最強的,隻有最適合自己的。就算是同一種武功,也會由於每個人不同的經絡骨骼,不同的學習方式等等內在與外在的因素,而產生不同的造詣。”連清笑了,幾乎要為黃藥師的敏銳而感到讚歎。麵對極致的力量的誘惑,還能夠理智地保持懷疑的態度,這世間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沒有最強的武功,隻有最強的發揮。”黃藥師心領神會。


    “沒錯。看來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資質。我的經驗是,最適合的才能夠發揮地最盡致。但凡練武之人,都無法逃脫所謂至高武林秘籍的誘惑。但是越強的武功,對自身的要求也就越多,就算他們得到了所謂的至高武學,若沒有與此相匹配的身體素質,也不過是一種浪費。”


    連清額前的發絲被窗外吹進的微風拂起,他伸出細長白皙的手指,隨意地撥弄了幾下。


    “然而,即使是破綻百出的一種武功,隻要你能夠在對方趁著破綻趁虛而入之前,用其他的方式補上這一破綻,那麽對方即使是看穿了破綻,也無用。也由此,在他人眼裏其差無比的武功,到了一個能將其淋漓發揮的手中,就是奇強無比的。


    ——武功,從來都是因人而異。”


    “你學過醫,熟知人體的穴道,可以按照這上麵的方法嚐試一下。隻是嚐試時,務必要讓我在場。”初習內功的人,很容易因錯誤的方式而導致經脈受損。連清雖是相信黃藥師是天才,但也不會盲目地給予天才過高的期待,以免造成無法挽迴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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